中國互聯網口述歷史 開創門戶時代

張朝陽

訪談：方興東 口述：張朝陽 整理：劉乃清

中國互聯網口述歷史 開創門戶時代

張朝陽

訪談：方興東 口述：張朝陽 整理：劉乃清

張朝陽 (1964-)，陜西省西安人，搜狐公司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1986年畢業于清華大學物理系，并于同年考取李政道獎學金赴美留學。1993年在麻省理工學院獲得博士學位后，在麻省理工學院繼續博士后研究。1996年8月手持風險資金，回國創建了愛特信公司，公司于1998年正式推出其品牌網站搜狐網，同時更名為搜狐公司。

搜狐第一輪融資充滿坎坷

1996年4月，在布拉格開完會，見到風險投資人羅伯特。①愛德華?羅伯特（Dr.Edward B.Roberts），美國知名風險投資專家、麻省理工學院斯隆管理學院資深教授。被稱為“投資搜狐第一人”。我對他說，我想創業，你看我回國這段時間的業績，能不能給我投一筆錢。羅伯特對我做的事情印象非常深刻，他說有興趣，但沒有當即敲定。

到同年6月我回到美國，再次找羅伯特談。我當時對風險投資沒有任何概念，他說先要有一個估值（后來說先按200萬美元估值），表示可以投一筆錢，但是必須還要有另外兩個人，一共三個人一起投才行，如果一個人投風險太大。我就開始各種奔波。

那段時候融資很復雜，談了好多家風險投資公司。最艱苦是1996年6月到9月的這段時間。最后通過別人介紹，我跟尼葛洛龐帝見了一面。聽說在MIT②麻省理工學院（MIT）。投資領域有名的羅伯特要投資，尼葛洛龐帝也有興趣，說也要跟這個項目，但是還不能敲定。他說9月在倫敦有一個先鋒論壇，讓我過去跟他們講一講。其實他是想讓我在講的過程中，看看他的同事們的反應，這些人都是計算機界的大腕兒，讓他們也來評估一下我這個項目怎么樣。所以我就馬不停蹄地從紐約飛到倫敦。那段時間太艱苦了，沒趕上飛機，護照過期，亂七八糟一大堆事，簡直瘋了。等我趕到倫敦的時候，他已經去了泰國，但他讓他的兒子聽我講了。

經過紐約和波士頓之間馬不停蹄的奔波，經過了無數次跟投資人的周旋和戰斗，以及這次倫敦之行后，尼葛洛龐帝同意投資2萬美元。回來之后我就跟羅伯特在電話中砍價，他覺得你才融了這點錢，還需要去說服他的學生Brent bend給你投錢。猶太人特別能砍價，他說你當時的要價200萬美元太高了，把估值降到了70萬美元，他和Brent bend每人給投7.5萬美元。

但是他的學生Brent bend也是搖擺不定。bend他爸特有錢，是一個大生物公司的CEO，bend就是個富二代。爭取bend是一個很激烈的戰斗，如果bend不投，羅伯特也不投，一切都黃了。總而言之特別驚險，最后bend還是聽了他老師的話，跟著投了。

后來尼葛洛龐帝說，羅伯特投了7.5萬美元，我有機會可能會要到中國看一看，之后再決定我下一步是不是繼續投。

錢雖然也不多，但這些早期的天使投資對我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搜狐第一筆融資真正到位是1996年10月13號，就是兩個7.5萬加2萬，共17萬美元到位。我記得一年之后的10月13號，我們還在光大大廈那兒搞了一個慶祝。

海外注冊是我在融資的過程，也就是1996年6月進行的。我認識的一個美國的合作伙伴給我介紹了律師，叫Tim Bancroft，是專門幫MIT的學生在創業的時候做法律咨詢的。1996年8月這個律師就幫我一塊到波士頓公園注冊了愛特信這個公司，后來這個律師又幫著給我辦了一個特拉華州的法人注冊，就是說我這個公司注冊辦公地點在波士頓，但是法人等方面是在特拉華，因為美國的高科技公司都是在特拉華嘛。

國內注冊是在1996年年底之前。記得當時注冊時，他們一定要求用愛特信，說ITC一定要嚴格按照中文翻譯，后來就叫愛特信。

1996年11月，愛特信公司獲得第一筆風險投資，投資者包括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尼葛洛龐帝、愛德華·羅伯特。【供圖：張朝陽】

搜狐挻過最困難的階段

1996年融到資金以后，我跟Gary這邊說清楚了，光大大廈的那個辦公地點我們共同承擔房租，服務器也都是大家共用的。我開始就做愛特信了，但是ISI那邊也幫著照看著。

接下來尼葛洛龐帝訪華。他早就說要到中國來看一看，決定他是不是要對我增加投資。恰好這時候海南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數字化生存》，出版社的蘭峰要推廣、宣傳這本書，就到處找推廣的項目基金，找來找去找到了張樹新，①張樹新，女，出生于1963年7月，遼寧撫順人。于1995年5月創建了瀛海威信息通信有限責任公司的前身北京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并擔任總裁。被稱為“中國信息行業的開拓者”，也有人稱她為“中國互聯網的先烈”。贊助蘭峰來推這本書。后來他們想，能把作者請到中國來最好。就找高紅冰②高紅冰，1965年7月生于云南省彌勒縣。阿里巴巴副總裁。曾任國務院信息辦政策法規組處長，信息產業部信息化推進司處長，北京互聯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總裁等。和美國信息產業集團駐北京首席代表蘇維州③蘇維州，美國凱洛格商學院及香港科技大學的工商管理碩士，美國馬薩諸塞大學國際政治經濟學碩士。曾任恒通公司董事總經理，行建資本合伙人。幫忙，蘇維州說認識個哥們兒，從美國回來的，是尼葛洛龐帝的學生還是什么的。經蘇維州介紹，蘭峰找到我，我說我可以叫他來啊。后來高紅冰在張樹新的慫恿下，也來和我討論把尼葛洛龐帝請到中國來的事。

我聯系好尼葛洛龐帝，大家開始商量尼葛洛龐帝來華的事。因為當時中國還在“解凍”，請來一個美國教授是一個很重大的政治事件。所以為這件事，高紅冰他們那個司要開會討論，最后決定電子部的另一個司，以中國電子部的名義邀請尼葛洛龐帝訪華。后來光為尼葛洛龐帝訪華這件事就開了好幾次相當正式的會。然后我就把這件事通過電子郵件跟尼葛洛龐帝說了，也發了傳真過去。

這件事是中國信息化進程的一個里程碑。而這件事，是絕對政府主導的，十分隆重緊張。為做好接待，把北京市信息界的幾十人人召集起來開預備會，討論在會上提什么問題，別給咱中國人丟臉。那時候還沒有加入WTO呢，什么都沒有，中國人真的就顫顫巍巍的。光張樹新的那個團隊總裁辦以及市場部的三四十個人都搭了進去，忙了大概兩個月。

接待會議來了200多人，就在張樹新辦公室旁邊的科技信息大廈，當時幾乎中國所有和信息化有關的人全都來了。學者、官員，可能官員居多，當時因為市場沒什么呢，所以沒有企業。

那次會議影響很大，尼葛洛龐帝在中國一下就出名了，所有人就開始讀這本書。表面上是政府主導的官方活動，其實真正的原因就是因為尼葛洛龐帝要到我這邊來看他的投資。當時請了一個翻譯，這個翻譯英語不錯，但是他不懂互聯網，一些詞翻譯得不準。我說你翻得老是不太對，我就充當起尼葛洛龐帝的翻譯了。后來記者就問，你為什么到中國來？尼葛洛龐帝說，我對中國感興趣，但是我覺得學習中國的最好的方法是投資中國，所以我投資的就是Charles④Charles，張朝陽英文名。的公司。大家都嘩然，這是什么公司啊？一看是愛特信，我也一下出名了。

事后，尼葛洛龐帝對整個宣傳、炒作很滿意，覺得我在中國還挺有影響力，挺有運作力的。但是第二天他到我辦公室來看了我這個ITC網站，表示很失望，說你這個太原始了。因為確實沒什么東西，就上了幾個ISI的數據庫，跟《精品購物指南》還有《小說月報》合作了一個內容，還有幾個鏈接之類的，另外一個就是賽博空間，⑤賽博空間，后來叫指南針，再后來變成了搜狐。實際上這個賽博空間是未來搜狐的原形了。

尼葛洛龐帝很失望，當時他住在釣魚臺國賓館，晚上我就帶他看看北京吧。還是瀛海威那輛車，我跟古風瑞一塊坐在后面，尼葛洛龐帝坐在前面，車快到天安門的時候，他說，Charles，我得付點錢了。我當時心里“咯噔”一下，難道他還要為這次的招待費用付錢嗎？然后他說，就像我承諾的一樣，我要追加注資了。我當時心花怒放。他說，明天早上咱們一塊吃早餐吧。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釣魚臺國賓館跟他吃早餐，喝的是橙汁。他說，那我給你寫一張支票吧，我上次投了2萬美元，這次我再投5萬，怎么樣？他緊接著問我羅伯特投了多少，我說羅伯特投了7.5萬美元。他說那我那也得投7.5萬美元。他就寫了一張7.5萬美元的支票給了我。我當時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他這次從中國回去之后如果不追加投資的話，那么羅伯特可能就會對我有看法了，他會覺得為這個項目尼葛洛龐帝去了中國，也算是幫我看了一下，如果不繼續給你投的話，那他以后都可能也就不再投錢了。

尼葛洛龐帝不是投資了熱連線嘛，他接著說，你這個做得實在是太原始了，下次到美國我幫你引薦一下，看看熱連線是怎么樣的，讓你見識見識。

后來我就去了美國，去了硅谷，尼葛洛龐帝還是羅伯特幫我聯系的我記不清了，反正是通過E-mail上聯系，讓我見了楊致遠，①楊致遠（英文名：Jerry Yang），1968年生于臺灣，全球知名互聯網公司雅虎（Yahoo!）的創始人，原首席執行官。大概是1997年5月吧。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注意到賽博空間的這個流量比較大了。

后來我就讓王建軍②王建軍，浙江金華人，曾任搜狐分類搜索業務經理，搜狐高級副總裁，我樂網（56網）CEO等。幫我先梳理一下我們的產品。我們在1997年2月從光大大廈搬到長安大戲院那邊的光華長安，一直到2004年。

在見楊致遠之前，我已經讀到一本很重要的書，叫做《互聯網的一千天》，里面講了很多雅虎模式什么的模式。我如癡如醉地讀了那本書。在跟楊致遠聊的時候，我們就談到了網上的流量分析。我發現我們弄了《小說月報》，弄了《精品購物指南》，弄了一些企業的網頁，好像內容挺豐富了，結果發現吭哧吭哧做了半天的網頁還不及那幾個鏈接流量高。

當時國內的幾個幫人們上網的Internet服務提供商ISP，③ISP，是Internet Serves Provider的簡稱，即Internet服務提供商，就是為用戶提供Internet接入和（或）Internet信息服務的公司和機構。為了招攬生意都推出了一些內容產品，所以我先把ISP的鏈接給連上，我發現那兒的流量是最高的。我注意了這個現象，又讀了那本書，楊致遠說他那邊也在做，已經開始做directory，④Directory類，IT名詞，用于典型操作，如復制、移動、重命名、創建和刪除目錄。也可將Directory 類用于獲取和設置與目錄的創建、訪問及寫入操作相關的 DateTime 信息。我說我們這邊也在做directory。作為雅虎的創始人他很有雅虎的風格，也是坐在一個辦公隔間里面，他帶著我去一個會議室談這個話題。后來再見他就是在1998年英特爾投資我公司之后了。

其實在英特爾投資之前那段時間也是相當艱苦的。因為第一輪融資一共只是22.5萬美元，中間還有跟MIT的一個同事打官司的事情，花了5萬美元把這個大手大腳的人打發掉了，所以我這22.5萬美元只剩下17.5萬了。這5萬美元在打官司時被凍結了，那天我渾身涼到腳跟，因為我突然發現我的錢少了5萬塊錢，我也就用了17萬多美元，一直熬到了1997年9月，直到我再次開始融資，收入主要是靠給別人做網頁，當時很多企業都想上網，我們就鼓動說有信息高速公路，⑤信息高速公路，就是把信息的快速傳輸比喻為“高速公路”。所謂“信息高速公路”，就是一個高速度、大容量、多媒體的信息傳輸網絡。你必須在高速公路上立個牌子什么的。那時還沒有發明廣告。

那段時間我們的工資都已經快發不下來了，后來北京電信也想搞內容了，去搞了一個169項目。這個169項目是，當你撥號到北京電信的網站以后，里面提供很多內容。他們就對這個項目招標，讓幾家公司來競標，項目金額好像是十幾萬。那時我們面臨的抉擇是要不要接這個項目，因為如果接的話，每家都得遞一個標書，也就是要設計一個特別好的網頁，我那幾個人一禮拜都得全來設計這個網頁了，就沒時間去接其他客戶的業務了，我們就斷頓了，工資都發不下來。后來討論來討論去最終決定還是要去做這個競爭。我跟何勁梅和蘇米揚⑥蘇米揚，1964年生于上海，畢業于南京氣象學院氣象系。是搜狐的第一批員工，曾創建過最早的女性網站。曾任3721公司副總裁，XCITY總裁。說，現在工資發不下來，你們兩個元老能不能忍受一下這個月工資不發了。這是1997年七八月吧。

后來陳劍峰他們沒日沒夜地設計出了一個地球主題的169的首頁。當時有四家去招標，愛特信、瀛海威、亞信，和Chinabyte。⑦比特網（chinabyte），是中國首家IT新聞網站，成立于1997年1月。最后北京電信選了愛特信，這十幾萬救了我們的命。因為如果要拿不下來，公司真有垮掉的危險。

1997年一整年，我每周末都在辦公室，就趴在地上寫商業計劃，到底互聯網是什么模式，最后確定就是廣告模式、門戶模式，最后一稿把這個directory的搜索模式加上去了，到9月，已經基本形成一個完整的商業計劃，回過頭來看也完全符合中國互聯網在此后多少年的走勢。我記得是在9月的某一天，我連夜完成了商業計劃的最后一版，一直忙到早上7點鐘，最后版本“啪”的一聲回車，就給尼葛洛龐帝他們幾個發過去了，然后我立刻就往機場趕，踏上了去美國第二輪融資的征程。

（本文根據錄音訪談整理，文字有刪減，完整版已經口述者確認。感謝楊小榆等人為本文所做貢獻。欲了解完整版，請關注即將出版的“互聯網口述歷史”系列叢書。）

（責任編輯：鐘宇歡）

互聯網口述歷史

“互聯網口述歷史”工程由方興東博士2007年發起。

該工程選取對中國乃至全球網絡信息領域全程發展有特殊貢獻的人物，通過深度訪談，多層次、全景式反映中國信息化發生、發展和全球崛起的真實全貌。他們是信息化發展進程中的代表人物，是凝聚時代變革的典范，聚焦和深入透視他們，可以更好地還原歷史的精彩，展現人類獨特的創造力。

當前，已完成訪談150余人，涉及創業與商業、政府、安全與法律等相關領域人士，獲得了社會、思想與文化等多維度的寶貴文本。

我們希望將信息化進程各層面核心親歷者的口述做成中國和全球互聯網浪潮最全面、最豐富、最鮮活的原始素材和第一手材料，全方位展示互聯網的發展歷程，把握信息時代的未來走向。

2016年開始，從專題研究、圖書出版到視頻多媒體內容，“互聯網口述歷史”將陸續形成作品推向社會。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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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225（2017）05-00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