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雨
在我的想象中,忘憂草應當是山野間遍地皆是的綠草,不會開花,也就沒有被采摘的危險。它應該自動修復能力強,野火燒不盡,風雨吹不倒,世間無人能妨礙它,無物能羈絆它,不然,何以忘憂?
查閱忘憂草的圖片資料,真相大白——我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忘憂草屬于百合科,開橙紅或黃色的花。想起來了,我曾在一張房地產廣告的圖片中看見過它,當時還以為是野百合或山百合。第二,忘憂草并不是指一種無憂無慮的草,“忘憂”二字是使動用法,意為可以使人忘憂的草。
是的,憂愁的是人,只有人需要以杜康解悶,以萱草忘憂。草本無情,縱然有情也是人類主觀為它們題寫的情語。如歐陽修詩云“淚眼問花花不語”,花當然不語了,如果有一天花突然開口訴說心事,聽見的人非拔腿就跑不可!
可是,我是個習慣編織幻夢的人,和所有多愁善感的人一樣,喜歡寄情草木山水,無論心情好壞。有一次在老家,父親問我要不要摘一朵白山茶,我瞧樹上屈指可數的花朵,就說:“還是留幾朵給它們過冬吧。”他又打算采一種漂亮的大葉子讓我拿著玩,我一看那種葉子三枝長在一起,就聯想到一家三口,死活不許父親摘。前幾日注意到小區的柚子樹上掛著很多柚子,我覺得柚子好重、樹好累,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笑道:“這都是沉甸甸的果實啊。”我立即反駁:“在你身上綁十幾個沙袋,讓你站著不動,你舒服嗎?”
性格決定命運,這樣的話,我聽過不下十次,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明白,因為這種性格,我注定要比別人承受得更多。倘若天地間有一株忘憂草,不管它是自己永無憂慮還是食用它后永無煩惱,我都愿意一試。
忘憂,其實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古人借酒消愁,結果是愁上加愁。思及今人,連最美妙的文學也沒能令海明威忘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他最終還是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又想起一本雜志上刊登的小說《忘情丸》。師父贈予徒弟七顆忘情丸,每服用一顆,就能使他變得武功高強,不被任何人侵害,但代價是會忘記生命中一個重要的人。徒弟吃下六顆忘情丸后不幸被一位高手打傷,血流不止,但他卻拒絕服下最后一顆藥丸。那藥丸可挽救他的生命,但也會令他忘記已逝的母親。于是,他選擇含笑面對死亡。
一個人如果無憂,也就意味著無樂;一個人如果沒體會過恨,大概也不能真正領悟愛。至于使人忘憂的草,應該是傳說中的仙草吧。即使現實中存在,我也不會去苦苦尋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范仲淹本人也未必能做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有什么關系呢,不正是因為有遠慮、有近憂,才有生活中的小歡喜和生命中的大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