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油高管身陷四宗罪

林達

貪污侵吞公共財物，收受他人巨額賄賂，為親友公司非法牟利，濫用職權造成國有資產嚴重損失，中石油昆侖天然氣利用有限公司原執行董事兼總經理、黨委書記陶玉春貪腐案自進入司法程序后就備受社會各界關注。該案涉案金額高達近3億元，陶玉春又是中石油系統案件中的關鍵人物，廣東省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先后進行兩次開庭審理，并于2016年9月27日作出一審判決：以陶玉春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和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數罪并罰執行有期徒刑23年，并處罰金750萬元。

高管被查，紀檢組長善后

2012年3月20日，剛過完50歲生日的中石油昆侖天然氣利用有限公司（下稱昆侖利用）總經理、黨委書記陶玉春的好運走到了盡頭。這天早上，中紀委率領有關部門人員在深圳中油大廈門口布控，隨后迅速來到陶玉春的辦公室，將其帶走。深圳是中石油昆侖利用總部所在地。

今年55歲的陶玉春籍貫山東日照，系山東勝利石油學校采油工程85屆專業畢業生。畢業后，陶玉春就進入勝利油田，在基層一直做到了供應處副處長。2001年，陶玉春出任中油香港副總經理，兼任深圳石油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2007年12月16日，陶玉春以深圳石油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身份首次公開亮相。2008年9月24日，中石油任命陶玉春為昆侖利用總經理，同時兼任黨委書記，大權在握。

此后，陶玉春就一直擔任“昆侖利用”的總經理和黨委書記，這種“一肩挑”的情況在中石油內部并不多見。陶玉春貫徹中石油戰略目標，實施了激進的發展計劃，昆侖利用不但承擔了國家重點工程深圳液化天然氣項目，而且在短短幾年時間內旗下就擁有了160多家公司。

深受中石油高層重視的昆侖利用“一把手”遭逢此“難”，與2011年的一次審計關系密切。

2011年7月，國家審計署派出人員對昆侖利用進行了持續三個月的審計，直到2011年10月審計才結束。此次審計把重點放在了深圳石油，共查出了24大類問題，這一系列問題，基本都指向了陶玉春，他當時任深圳石油董事長兼總經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這一內部審查并沒有給陶玉春帶來壓力，他也沒有因此受到影響，繼續當著總經理和黨委書記。甚至在2011年年底前，陶玉春還提拔了兩批近20位中層干部，此舉后來被辦案人員稱作陶“最后的瘋狂”。

5個月后事件出現了轉折，陶玉坤被紀委帶走調查，這讓中石油總部高層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了掩蓋中石油內部的各種腐敗問題，在時任中石油總經理蔣潔敏的主導下，開始了頗具戲劇性的緊急“善后”行動。

3月21日，中石油總部人員趕往深圳宣布了由中石油昆侖燃氣高層出任中石油昆侖利用有限公司負責人。此外，中石油還決定將中石油昆侖利用有限公司的資產打散，主要資產納入昆侖燃氣旗下，改組為昆侖燃氣華南分公司。

就這樣，中石油昆侖利用有限公司直接端掉，并最終重組為中石油昆侖燃氣華南分公司?！耙驗橐粋€人讓一個局級公司消亡”，這樣的事情極為罕見。

不僅如此，陶玉春被抓后的第三天，中石油原黨組成員、紀檢組長王立新（后被查）就秘密前往廣東，企圖斗膽“打撈”陶玉春。“打撈”陶玉春的過程中，王立新過度的表現讓其暴露在辦案機關面前。事后他嘆息：“這個風險太大了！”

陶玉春被媒體成為“中石油腐敗案關鍵人”，他的被控制調查拉開了查處中石油腐敗窩案的序幕。2013年8月26日，中石油副總經理兼大慶油田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王永春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8月27日，中石油副總經理李華林、中石油副總裁兼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冉新權、中石油總地質師兼勘探開發研究院院長王道富等3人涉嫌嚴重違紀被查；9月1日，國務院國資委主任、中石油原董事長蔣潔敏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9月，四川富商吳兵卷入中石油窩案。中石油系統高層貪腐窩案繼續發酵。12月17日，中石油總會計師溫青山與妻子王富榮被帶走調查……

私分國企所持房產股份

2002年，陶玉春時任深圳石油公司、深圳技開公司、中油器材公司三家國有企業總經理職務，決定在山東設立勝利油田青島實業公司，與勝利油田開展業務往來。

青島實業公司注冊資金3000萬元實際均來源于深圳技開公司和中油器材公司，但由于中石油和中石化分家背景，勝利油田和深圳石油公司分屬不同系統，為讓公司冠上“勝利油田”字號便于開展業務，決定由長安實業公司登記持股52%，勝利油田青島物資經貿公司（以下簡稱青島物資公司）登記持股2%，深圳技開公司持股25%，中油器材公司持股21%。實際上長安實業公司、青島物資公司均為名義股東，其登記出資額均由深圳技開公司代為支付，兩公司既不參與經營管理，也不享有股權收益。陶玉春擔任青島實業公司法人代表負責公司經營管理，中油器材公司員工孔廣生、常征（均已另案處理）分別擔任總經理、副總經理。

2004年，根據中石油集團公司下文要求，深圳技開公司和中油器材公司需要清算關閉。陶玉春為逃避上級監管，繼續掌控國有全資持股性質的“青島實業”，指示下屬注冊了兩家新公司，隨后將深圳技開、中油器材和青島物資持有的“青島實業”股權轉給新公司。最終“青島實業”三大股東均成“空殼”，既不實際參與經營管理，也沒有實際享有股權收益，“青島實業”仍由陶玉春實際控制管理。

其間，2003年5月，由孔廣生提議，經陶玉春同意，以青島實業公司名義購買了位于青島市嶗山區澳門花園共八套房產作為員工宿舍，但一直未在該公司登記資產入賬。

2008年，作為國有全資持股的青島實業公司在關閉注銷過程中，應當將包括該8套房產的全部資產上交上級公司深圳石油公司。但陶玉春擅自決定將8套房產與孔廣生、常征等8人私分。經評估，這8套房產當時價值1661.52萬元。

陶玉春視國企股份為私有財物，竟同意無償轉讓并私分國企持股。2007年8月，經陶玉春點頭同意，青島實業公司將持有臨沂中孚公司60%股份中的30%股份無償轉讓給臨沂中孚公司3名高管進行私分。在股權轉讓過程中，3人并未實際支付股份轉讓本金900萬元，也未與青島實業公司簽訂任何借款協議。

此外，中油器材公司在辦理注銷清算階段，陶玉春指使公司財務人員通過做假賬方式，套取深圳泰寧花園一套價值84.478萬元的房產。這套房產原來一直由深圳石油公司原董事長李華林臨時居住，陶玉春想將該處房產送給李華林，但李華林并沒有表態同意。陶玉春將該房產從公司賬上套取出來后，先是無償轉讓登記到公司一員工名下。后李華林明確表態不要該處房產，為逃避上級紀檢部門檢查，陶玉春又將該房產無償轉讓至公司名下。后因公司無法處理稅費等問題，陶指示下屬再次將該房產過渡到其個人名下。

伙同親友胞弟非法牟利

除了貪污公共財物外，陶玉春還涉嫌為親友公司非法牟利，收受他人賄賂財物，以及濫用職權造成國有資產嚴重損失。

判決書顯示，2001年至2002年，陶玉春利用其時任深圳石油公司總經理、深圳技開公司法人代表，并直接主管深圳技開公司業務的職務便利，安排深圳技開公司與王某（另案處理）實際控制的臨沂羅通化工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羅通化工公司）簽訂“干粉”。羅通化工公司從中獲得差價利潤1924余萬元。

事后，王永祥為感謝被告人陶玉春的關照，將1600萬元分兩筆通過羅通化工公司賬戶，匯往被告人陶玉春弟弟陶煒實際控制的深圳市勝瑞達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圳勝瑞達公司）的銀行賬戶。

經查，深圳勝瑞達公司的銀行賬戶于2001年至2003年期間，由陶玉春妻子蘇秀梅分51次共取走255萬元；陶玉春的外甥女秦珊珊取走20萬元；陶煒取走7.4萬余元；轉入陶煒個人的證券市場保證金賬戶400萬元；轉賬208萬余元用于陶煒個人購買星河國際花園房產一套，該房于2007年9月轉讓給被告人陶玉春。

青島實業與勝利油田展開合作后，陶玉春掌握著采油原料器材訂購業務，他可以利用國有公司的名義從勝利油田獲得巨額訂購合同和事先預支貨款的特殊關照。陶玉春得知江蘇一家公司作為貨源廠家，能夠生產滿足國內油田生產需求和質量的采油原料，卻不直接與該企業簽訂購銷合同，而是故意增加不必要的交易環節，安排弟弟陶煒控制的公司非法介入交易環節，讓弟弟大發其財，侵吞國企經營利潤合計975.87萬元。

以后幾次，陶玉春如法炮制，明目張膽安排其胞弟陶某控制的5家空殼公司介入深圳技開公司和青島實業公司等國企與貨源廠家之間的采油原料器材交易環節，從江蘇公司買入相關器材，然后高價賣給深圳技開公司和青島實業公司等國企，從中賺取高額利潤共計2948萬余元。

此外，起訴書還顯示，2005年底，陶玉春參與了深圳石油公司關于增資海南中油深海養殖科技有限公司，開發深海養殖項目的董事會決策，并從2006年至2010年參與制定、執行了對該養殖項目借款、進行資產重組以及賠償合作方浙江金帝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損失等重大經營決策，上述事項均未報請上級公司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批準。該項目由于經營管理不善大幅虧損，造成國有資產損失約1.99億元。2010年9月，陶玉春未經集體討論，也未按規定向其上級公司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報告，違反該集團公司財務管理規定，擅自批準豁免中山鎮華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債務的方案，直接造成國有資產損失3295萬余元。

從否認指控到認罪全額退贓

陶玉春一案的查辦審理，可謂跌宕起伏。此案由廣東省檢察院偵查終結，經該院指定管轄，由珠海市檢察院審查起訴。2015年5月13日，被告人陶玉春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押上了審判席，珠海中院將第一次公開開庭審理該案。陶玉春身穿灰色上衣，看到旁聽席上的親友，微笑著打了招呼。

公訴人說， 因案情復雜、涉及面廣，該案光卷宗材料就足足有400多本， “一大籮筐還裝不下”。庭審中，珠海政法系統主要領導也出現在法庭現場。

陶玉春涉嫌貪污罪、受賄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四項罪名，涉案金額高達3億元。

公訴機關指控，2002年至2011年期間，被告人陶玉春先后擔任四家國有企業總經理、法人代表，其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公共財產近3622萬元，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對方財物1600萬元，將本單位盈利業務交由親友經營，致使國家利益損失近2949萬元；濫用職權，致使國家利益損失約2.3億元。應當以貪污罪、受賄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數罪并罰。

令人驚詫的是除了為親友牟利一項之外，貪污、受賄、濫用職權均遭陶玉春當庭否認。他辯稱“都是董事會決議，自己只是參與決策”。庭審中，面對公訴人出示的證據及對其犯罪行為的質詢，陶玉春說得最多的就是“記不起來了”“ 這個我不清楚” “具體事情都是手下人辦的，我并沒有參與”。

整個庭審期間，陶玉春操著一口山東話，思路清晰。

對于私分8套房產的指控，陶玉春認為分配8套房產是公司股東大會的決定，把責任推給股東，并聲稱是作為一種激勵機制的正常企業行為，自己并未分得房產。至于為何分給孔某等8人，則是因為對方能促進公司效益，并非自己個人決定。但公訴人員指出，這8人并不全是公司員工，陶玉春胞弟陶某也分得了房產。

對于侵吞國有公司利潤的指控，陶玉春表示均是胞弟陶某所為，自己并沒有參與，只是“幫陶某考察了質量，提些參考意見，沒有涉及具體商務”。至于無償轉讓股份問題，陶玉春稱是按原價占有，個人沒有牟利。對于深圳泰寧花園的房產，陶玉春又解釋該房產屬于公司的賬外財產，只是“替公司代持”。對于受賄指控，他直接否認，稱并無此事。

由于案情龐大復雜，經過四天半的審理后審判長宣布休庭，擇期再行開庭審理。

經歷了一年多的漫長等待，2016年9月12日，陶玉春案迎來了第二次開庭，陶玉春的辯護人向法庭提交了陶玉春的親筆供詞和退贓證據。

此次庭審，陶玉春對檢察機關所指控的犯罪事實表示認罪并真誠悔過，承諾退還全部涉案贓款。陶玉春當庭逐項做了有罪供述，并落淚悔過。在法庭最后陳述階段，陶玉春當庭宣讀了悔過書，認為自己辜負了黨的培養和組織的信任，利用手中的權力牟取私利，給國家造成了巨額損失。他還表示對涉案贓款全部退還，無論判決結果如何均不上訴，懇請法庭給予其悔過自新的機會。

在該案審理期間，被告人陶玉春的親屬代為退繳違法所得共計5882萬余元。

2016年9月27日，廣東省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陶玉春案作出一審公開宣判，陶玉春因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和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被法院數罪并罰執行有期徒刑23年，處罰金750萬元。

珠海中院經審理對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予以個別調整。認定陶玉春利用職務便利，侵吞公共財產共計4639余萬元，其行為已構成貪污罪；挪用公款900萬元給予他人購買股權，其行為構成挪用公款罪；將本單位盈利業務交由自己親友進行經營，致使國家利益損失2953余萬元，其行為構成為親友非法牟利罪；濫用職權造成國有資產損失2.328億元，致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其行為已構成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應依法予以數罪并罰。法院以陶玉春犯貪污罪且數額特別巨大，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50萬元；犯挪用公款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犯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元；犯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數罪并罰執行有期徒刑23年，處罰金750萬元。

珠海中院還宣布涉案被貪污的房產、退繳的違法所得5672萬余元上繳國庫；貪污贓款購買的房產以及挪用的公款726萬元予以追繳并上繳國庫；退繳的其余款項210余萬元和被告人陶玉春的財產用于補齊追繳同案人貪污違法所得不足部分，剩余則充抵財產刑。

在審判長宣讀完判決后，陶玉春低著頭當庭表示：“我尊重法庭判決，不上訴。”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