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鈺
在她觸及他鎖骨的剎那,她摸到了他的頸動脈。路漫漫疑惑了,國手的心跳比一般人快?
作者有話說:我念中學的時候爸媽每個月月底都會給我請幾天假帶我一起出去玩(周周、墨子、顏小二同時露出羨慕的眼神),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最重要的是吃過很多東西!我想通過故事的形式讓現在不能行萬里路的寶貝看看這個世界,最主要的是,那個鴨腳包真的超好吃!
1.唯一的機會?這可是把她逼上了絕路啊!
路漫漫剛到雜志社就覺得頭痛,因為秦總編讓她想辦法采訪到最近因贏了日本國寶棋手而名聲大噪的圍棋天才查常。只要是涉獵過黑白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個查九段是浪子,沒有職業比賽要參加的話,就斬斷與外界的聯系滿地球玩。
采訪他倒不是難事,難的是找不到他。
所以路漫漫只能守著他所有對外的交流平臺,瘋狂地留言。然而留言都石沉大海,連漣漪都沒起一個。
就在中午她抱著一桶泡面妄想通過瀏覽查常的微博尋些蛛絲馬跡的時候,微博更新了。
“在下的手機都快被人打爆了,所以換了卡。聽說有媒體朋友想約采訪,那在下在此出一個小聯,有興趣的朋友都可以對一對,如果碰到好的,我會私信那位朋友預約采訪,此后的采訪再不接受。”
配圖是一張剪裁得當的生宣,上面用筆法遒勁的行楷寫了十個字“斷七情 孑一身 獨舞翩躚”。
唯一的機會?這可是把她逼上了絕路啊!路漫漫盯著這張圖琢磨了一下午,最后人都走光了。秦總編拎著包路過時拍了拍她的肩,之后說了句“加油”,踩著高跟鞋也走了。
夜晚的風在窗外呼嘯而過,透過狹小的縫弄出一種詭異的聲音。路漫漫看著查常那十個字,突然覺得自己漂了那么久有些累了。她是個孤兒,畢業后為了還助學貸款找過很多工作,經歷了幾番輪轉好不容易才進了現在這家雜志社。拿著剛好夠吃的工資,卻因為性子軟老替別人干比耕牛還重的活兒。
偌大的辦公室,高聳的寫字樓,燈火輝煌的街道,夜夜笙歌的城市,沒一處容她棲息。
當路漫漫注意到圖片右下方不顯眼的地方有個微黃的“邢”字時,腦子突然冷靜下來了。
“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人邢春榮大師親手做的宣紙不外售,查九段您在安徽?”她私信了查常,沒想到這次他幾乎是秒回。
“所以您的下聯是?”
“凈六根 忘四苦 立地成佛”
那頭久久沒有回復,路漫漫的心像是懸著一個巨大的鐵秤砣,連臉都快變成川劇臉譜了。
“明后兩天我都在涇縣,住在赤灘老街。之后去哪兒還沒確定,您如果安排得過來,我們就約個時間聊聊吧。”
突然私信框就跳出這么一行字,她愣了幾秒,然后整棟樓都被一聲尖叫震聾了。
次日,秦總編給了路漫漫半個月的采訪期,其間的基本食宿由公司報銷。她激動得將報紙上那張查常的側臉照剪下來放到了錢包里當好運符,抬起頭看什么都是如沐春風。結果沒高興多久,副社長又不知從哪兒翻出半人高的書要她在趕路的半天之內熟背。
她翻了翻一本紺藍色書皮的《唐詩寶鑒》,再摸了摸拳頭厚的《圍棋基礎知識》,覺得自己坐了整整一天才保住飯碗又被這樣虐待,整個身子都石化了。
2.以后別將在下最丑的照片放到錢包里。
到達涇縣汽車站還在埋頭默念各種圍棋術語的她一出站就撞上個人。栗色的碎發,立體的五官,一身Supreme的黑套裝,腳上再踏上一雙Yeezy的鞋,要是再戴上個墨鏡沒準會被人認成吳亦凡。
她伸手道歉準備走,那人卻低下頭:“路漫漫其修遠?”
“吾執黑子定乾坤!你是查常?”路漫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又想起他是個怪人,心里頓時擔心起自己的飯碗來,連忙改口,“我是說……查九段。”
查常沒說話,將行李接過來就扯著她的衣服走。一路上路漫漫打量了一下某人好看的眉眼,又偷偷從錢包里翻出那張側臉照,暗戳戳地來回對比。
“咦,還真是!”結果不小心激動過頭,說得太大聲。
“是什么?”查常偏頭問她,她眨巴眨巴眼睛,又狂擺了好幾次頭,“路小姐是覺得在下應該像參加職業比賽那樣穿一身白色中山裝,或者西服。是嗎?”
路漫漫本來覺得自己有了一種見網友被帥瞎的錯覺,但聽到那聲“在下”,她那些喜歡狂跩酷炫帥哥的迷妹神經一下子就蔫了。
“路小姐要是喜歡西服,采訪的時候在下穿就是了,以后別將在下最丑的照片放到錢包里。”查常突然瞄見她手里的錢包,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如果實在想放,在下的證件照可以勉強作為禮物送給路小姐。”
“這!這是!是……”路漫漫捏著那張從報紙上摳下來的照片不知道該說什么,看了兩眼壞笑的查常,氣得跺腳,“我不要!”
3.我只有她,您看著收吧。
資料中“枕徽襟池,緣江帶河”的涇縣其實跟普通的小縣城沒什么太大的區別。臟兮兮的街道,零零散散的行人,慵懶的店家玩著“開心消消樂”,追逐打鬧的孩子一不留神摔了個狗吃屎卻立刻爬起來笑成了一朵向日葵。
唯一有特點的是中午街上全是比路漫漫臉盆子還大的鍋,擺在沙石做成的火桶上,遠遠看去鍋里全是紅彤彤、油亮亮的辣椒,一排一排的壯觀極了。
她跑到一邊買了個鴨腳包,聽店家說被秘制鴨腸捆住的鴨掌里還有個鴨心,味口大開。結果還沒等她送進嘴里,便被查常一伸手奪了過去。
“查九段!”路漫漫大吼,查常轉過頭問她怎么了,她盯著原本屬于自己的鴨腳包,心里快哭出聲來,卻裝作一臉無所謂,“我以為像您這種仙人都不吃這種東西的。沒事……您吃吧。”
誰知查常根本沒跟她客氣,拿著鴨掌就跑到旁邊一棵三人合抱的榕樹下看人下棋去了。她只能翻出余錢咬咬牙又買了一個。
“看你這小子不過20出頭吧?跟我下要我讓你幾子?”路漫漫剛湊到他旁邊,就看到中間下圍棋的老人一臉鄙夷地看著查常。
“星位9子。”他咬斷了鴨腸嚼得起勁,“在下讓您。”
這話一出,旁邊下象棋、斗地主的爺爺奶奶都湊了過來,想看看這狂小子有什么能耐。
“那我們公平點,猜先。”老人眼里都是算計的光,“我輸了就請你一頓午飯。你要是輸了?有什么可以給我?”
查常啃了兩口鴨蹼,看了看站他旁邊的路漫漫:“我只有她,您看著收吧。”
什么?!路漫漫被那句“我只有她”弄得臉紅心跳,卻被“您看著收”氣得暴跳如雷。
然而老人看了她兩眼,眼里全是嫌棄,她心碎得跟面粉一樣,連手上的鴨腳包都掉到了地上。
正午的艷陽透過老榕樹疏密不齊的葉縫灑在青磚鋪成的地上像星星閃耀,很快地上的星星被越聚越多的人放到了發間,路漫漫只是背了一遍《圍棋基礎知識》,看不懂對戰,只是從懂行人士一驚一乍的臉上推測局勢日漸膠著。
“和棋!居然下成了和棋!”突然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看著棋盤說。
老人此時已大汗淋漓,緩了許久從包里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查常。查常又啃了幾口鴨掌收下了錢,扯著一臉茫然的路漫漫就往附近的一家小吃店趕。
走了幾步,她聽見了老人顫抖的聲音:“這不是和棋,是指導棋。他在指引我發揮最大的棋力能與他匹敵,可惜我還不夠跟他對戰。”
她抬起頭望見查常栗色的頭發在艷陽之下飛舞,有些發愣。
“怎么啦?想著偷拍在下,然后又把照片放錢包里?”他回過頭扯了兩把她的劉海。
“你干嗎要拿那爺爺的錢?”
“什么叫拿?憑本事賺的。這樣在下就有錢請路小姐吃飯了。”
路漫漫就那樣任由這個不太正經的國手拉著自己的手。她從未覺得哪個男人有此時的他這般耀眼,簡直耀眼得快把她閃瞎了。
4.路癡小姐是變相夸在下帥嗎?
“吃飯的錢都是贏來的,查九段怎么買得起60多萬的車?”
真正到赤灘古鎮已是下午,路漫漫從查常那輛騷粉吉普上下來后依舊驚魂未定。不是說下棋跟參禪一樣修心嗎?為何這個圍棋天才在高速路上見車超車,均速就沒下過120呢?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誆騙。
然而更讓她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假國手的是他的回答。
“都說車是男人的老婆,在下可以不吃飯,但面對合眼緣的老婆,不管多難也得拿下。”
路漫漫唰的一下紅了臉,因為他正眼神熱烈地看著自己,仿佛她才是他口中的“老婆”。
明明情意正濃,偏偏天公最近不待見虐狗行為,嘩啦啦向地上砸下大雨滴子。
查常從后備箱里取出一把傘遞給她,叫她去前面的“福蔭堂”等他停車回來。結果他沒料到路漫漫是個路癡,走著走著就迷失在了某條巷子里。
查常找到路漫漫的時候,她的傘不見了,孤零零站在古舊的磚板路上。頭上是紛紛而下的冷雨,旁邊是一排排筆直不見盡頭的馬頭墻。北方的雨不同于南方潮熱,就算是在大夏天,一場雨后都會降些溫,更別說新年之后的倒春寒了。
“路小姐這找路的本領可對不起這姓啊!”查常撐了把大傘從后面撐到她頭頂,她聽見這有些熟悉的嗓音一下子轉過頭抱住了他。
他愣住了,她卻開始哭。“怎么啦?是在下話說重了嗎?”
她那埋在他胸膛的頭擺了擺,仍是嗚咽,查常便撫著她的背脊給她順氣。
路漫漫感覺自己那顆心像是被扔到了席夢思上,更加貪戀起這個懷抱來。
過了許久查常才知道原因:他給她的傘很久沒用壞了,她便跑去就近的宅子避雨,沒想到那家門里突然躥出一只狗咬了她,她吃痛拼命跑,跑著跑著就迷了路。
查常看著身側這綿延不盡的頹墻圮巷因一場大雨顯得如此猙獰恐怖,突然心疼起這個女子來。
“不怕不怕!跟在下回家。”說完,他把傘遞給了她,半蹲身子將她背了起來,“到了家在下找張登記照放你錢包里辟邪,之后咱再去打疫苗。”
“那個……”路漫漫被他背在背后感到了莫大的寬慰,卻因與他絲縷之隔,羞得不敢圈住他的脖頸,“只有長得丑的才能辟邪,比如鐘馗。”
“路癡小姐是變相夸在下帥嗎?那為何不想跟帥帥的在下進一步親密接觸呢?”
看了許久粉墻林立、黛瓦堆疊的路漫漫被查常突如其來的話嚇得抖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他是在建議自己圈住他脖子以免摔了,畏畏縮縮地將沒握傘的那只手伸向國手的玉頸。
就在她觸及他鎖骨的剎那,她摸到了他的頸動脈。她疑惑了,國手的心跳比一般人快?
5.查面癱你怎么照顧我孫媳婦的?你沒事,她還淋濕了!
滴滴答答的雨在一疊疊瓦片的攔截下匯成涓流,一股一股流到宅子中央的天井里。二樓一排排的鏤空木窗開得密集,上頭的飛檐翹角靜靜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甘霖。而目之所及處有片石墻,刻著三個遒勁的正楷大字“福蔭堂”。
“福蔭堂是我爺爺取的,福孫蔭子的意思。”
在門廊盯著那字發呆的路漫漫聽了查常的解釋,頓時對他口中的爺爺好奇起來。然而下一刻,一陣雄渾如獅吼的聲音在門廊間回蕩。
“帶我孫媳婦回來啦?!”
里屋出來一個老人,一身白綢紅盤扣的老式太極服顯得他愈發滿面紅光,手里托著一個手掌大小的紫砂壺。
“爺爺您又沒吃藥嗎?”查常皺了皺眉頭,從轉堂拿了一個木凳遞給路漫漫。
老爺子沒理他,上下打量著路漫漫,頓時眼里滿是心疼:“查面癱你怎么照顧我孫媳婦的?你沒事,她還淋濕了!”
查常也不理他,等路漫漫坐穩,蹲下身拿起毛巾給她擦頭。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愣了,看著眼前的老爺子,手腳不知該往何處放。
“袖懷春風及時雨,不巧驚醒少年夢……”老爺子哈哈笑了幾聲就轉身進了屋。
路漫漫此時完全蒙了,問查常:“為什么你爺爺叫我孫媳婦?”
查常沒有回他,那雙執過滿盤黑白的手隔了一條毛巾與路漫漫的烏發相觸,頭皮癢癢的,卻舒服極了。她感覺到身側這不過20歲男人的體溫凝成一股溫潤的氣焰溫暖著自己,還能聞見空氣中多了幾絲竹葉青的醇香繚繞在鼻息。肋骨中某種不安的情愫在這迷蒙的景色中綻開,像是宣筆蘸上松煙與蛋清完美融合的徽墨,再滴落到生宣上暈染開來,人力難以阻攔。
“姑娘你不是對出了我寫的上聯嗎?那就是我孫媳婦了。”老爺子不知從哪兒搬出來一套四角棋盤,又指著對面的草編蒲團讓她坐,“來,跟爺爺下一局!”
路漫漫猛然想起微博上那張圖片,有些惶恐。不是爭取采訪機會嗎?怎么就賣了身了?然而她看了兩眼,查常覺得賣就賣吧,也不虧。
“爺爺要我下棋……”她對著他嘟噥,查常聳了聳肩坐到了她旁邊。
她覺得他坐下的那一刻空氣變得好熱啊。
6.查面癱,你能不能別給我孫媳婦支著。
外頭的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獸面銅樽里溫著半壺竹葉青,三顆青梅在一圈圈白沫中間翻騰,幽幽酒香繚繞在鼻間。
“下一步,這里。”查常的聲音帶著水汽,弄得路漫漫的耳朵很癢。她通紅著臉在他指頭所指的地方放下棋子,棋子與棋盤相碰的清脆打著她心頭的鼓點。
十多分鐘后,老爺子撓了撓頭,一臉嫌棄:“查面癱,你能不能別給我孫媳婦支著。你爺爺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姑娘下棋!”
查常擺手一臉無奈,最后路漫漫贏了老爺子,老爺子撒氣指著鍋里的青梅酒說不給他們喝,擼起袖子還說接著剛才第56手繼續下還不知鹿死誰手呢,查常又噘嘴反駁:“您都快老年癡呆了,還能復盤嗎。”
路漫漫在一邊看著一老一小賭氣一邊整理棋盤,笑到不行。又默默回憶起下棋的過程,開始一步一步重新擺棋。復原第55手時,查常盯著棋盤愣住了,扯了扯老爺子的衣袖,老爺子頓時被驚得眼睛都瞪直了,問了三遍她是什么時候開始下棋的。
“其實就是在飛機和汽車上背了一遍《圍棋基礎知識》。”她看著查常眼里透著欣賞,越發不好意思了,畏畏縮縮地復了最后一手。
“你是天才,真的。”老爺子恢復了渾厚的嗓音,從身側的錦盒里拿出一只銅樽盛了一竹勺青梅酒給她,“愿不愿意跟我學下棋?”
水汽彌漫,讓人產生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她看著這個方才還插科打諢的老人突然正經,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氣。那種氣,她在刷查常歷年的比賽視頻時見過。
然而還沒等她回答,查常就牽著她往樓上跑。
7.如果我不學,還是不是爺爺的孫媳婦?
查常帶著她去了自己的房間。
十多平方米的空間以藍色為背景,單人床旁邊是一個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裝著他從全球各地帶回來的紀念品。然而路漫漫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點,那就是滿屋子的飛機輪船。這讓她仿佛置身于天空海洋,身心開闊到不行。
“20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聽過這句話嗎?”查常順手折了個紙飛機扔出窗外,她擺頭。“那昭和棋圣吳清源聽過沒?”她又搖頭。
“我兩歲開始跟爺爺學圍棋,日日練,夜夜練,一子觀全局,超累的。那時候我就只能穿裁縫鋪老阿姨做的衣服,念屁都不懂的國學,跟個發育不良的老怪物一樣成天窩在家里吟詩下棋,就是因為爺爺說20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還說要把我培養成吳清源二代。他以為他是黑科技啊,還二代呢。”他說得輕松,一字一句卻滿是無奈,“你長這么好看,要是跟他學圍棋,那肯定會變成第二個我,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可是黑白世界多好啊,子子平等,只看棋手怎么利用。不像我現在做的工作,我都快抑郁了。”她固執,像是從原本的桎梏中找到了一株救命稻草。
“所謂的公平,難道不是各個行業的強者共同去爭取的嗎?自己的人生也是需要自己去創造的。你記憶力這么好,不一定只適合下棋啊,一定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天地的。何況你現在都超過20歲了,學成之后最多能與我同齊,何必呢?你看我都不去跟Papi醬爭脫口秀。”
路漫漫聽著這話,又看著滿墻的飛機沒有能力飛向藍天,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但為了緩和氣氛刻意跟他打趣:“原來你是怕我超過你!你個心機boy!”
查面癱笑了,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鴨掌包遞給路漫漫。這是她惦念了好久卻因各種原因沒吃著的東西啊!
她很配合地一口咬斷了鴨腸,里面的鴨心掉到了他手上。
“給你我的心。”他塞到了她嘴里,“好吃嗎?”
路漫漫吃了國手的心之后覺得自己大概病了,心臟病,心跳超過了正常值。
“答應我別學圍棋好嗎?”他看著她通透的眸子突然扶住了她的脖子不讓她擺頭,“你沒搖頭,我當你答應了哦!”
“如果我不學,還是不是爺爺的孫媳婦?”路漫漫嚼了嚼鴨心,終于將前半生的勇氣都聚到了今日。
查常愣了,大概沒想到她會這么問,冷臉一收回了句:“不是。”
路漫漫覺得這是繼自己的眼睛被他閃瞎之后又一起嚴重的傷殘事件:她的心死了。這個奇葩拒絕人能輕點嗎?她覺得自己真的瞎了眼!
“是在下的媳婦!”突然查常猛地揉了一把她的頭將她摟到胸前。
這次愣住的變成了路漫漫,他卻把她摟得愈發緊。“能將‘斷七情 孑一身 獨舞翩躚對成‘凈六根 忘四苦 立地成佛的女人不是在下的媳婦還能有誰?”
路漫漫感受著他鼻息之間霸道的氣流,耳邊一直回蕩著這句他說得極其痞氣的話。又偷偷抬頭看了看他那張好看的臉,便覺得再也移不開眼。
8.胡說!在下只是覬覦美食,對美色沒興趣!
路漫漫做過演播室的正經訪談,做過上門沏茶閑聊的安逸專訪,還做過喝酒吃肉的智商套話,就是沒做過邊打疫苗邊在電話中被被采訪人問得啞口無言的采訪。
距離路漫漫代替那輛騷粉吉普榮升為“國手老婆”不過三天,查常便匆匆忙忙趕赴日本參加“豐田杯”八強賽。害得一拖再拖的采訪只能通過視頻進行。
“爺爺有沒有做什么奇怪的東西給你吃?臉色不太好的樣子。”他要她對著診室門口給他看,怕遇到別有用心的醫生。她直接轉成了后攝像頭,掏出鏡子看了好久自己的臉。是粉底沒打均勻?還是腮紅色號不夠?看起來像是拉肚子了嗎?
“你別偷偷看自己臉了,那盤炒螺螄絕對有問題,以后別吃爺爺做的東西。”查國手又叫她轉成前置攝像頭。
“你怎么知道我們吃了炒螺螄?”她一驚。
視頻里的查常偏了偏頭,裝作沒聽見,路漫漫突然覺得好笑起來。“哦,查九段偷看了本小姐做的美食專欄。說吧,默默關注我多久了?”
“后天比賽,在下!在下要練習了!”查常準備掛斷視頻,路漫漫急了,眉頭皺成了千層餅。查常笑了,“三年了!行了吧!那次在韓國下‘三星杯,大半夜的想家就亂翻微博的美食,然后就看到了某路癡做的安徽酥餅專欄。在下手滑點了關注,懶得取關。”
她有些愣,原來他早就關注了自己,想起之前的種種,心里那滴墨汁愈發地向外洇開。卻也揪住了某人的把柄壞笑,“原來是覬覦已久啊……”
“胡說!在下只是覬覦美食,對美色沒興趣!”
看著他惱羞成怒的臉,她愈發地想笑:“不打自招了吧。我也說的是美食啊,可沒說美色。”
結果查常啪地將手機扔到了酒店床的被子上,醫生剛好就叫到了路漫漫的號碼。
“對了,在下的證件照有沒有塞錢包里?路癡小姐。”
剛進診室,手機里的某天才就又質問起她來。醫生看了兩眼屏幕里的那人,眼睛亮了一下卻收回眼拿出了疫苗。“小姐,你跟你先生好恩愛啊,打疫苗都要視頻。”
“他不是我先生。”此刻的路漫漫覺得自己要是個漫畫人物,肯定頭頂黑線,連串的烏鴉句號飛過。
誰知視頻中的某人還不依不饒了:“在下都承認覬覦美色了,你這個人怎么那么無情啊!”
頓時診室里的空氣變得尤其尷尬……
9.查九段半決賽下到一半跑了。
磕磕絆絆的專訪終于定稿,老爺子看了幾眼成品笑得合不攏嘴,拿著紫砂壺出去找人下棋了。路漫漫將文檔傳給秦總編親自過目,卻被告知再在采訪中加入戀愛這一特別問題,篇幅一頁由她發揮,她有些愣。然而下午無聊準備翻查常的八強賽來看,她卻發現自己跟查常的照片上了熱搜。
“天才國手與神秘女子視頻通話言語曖昧”
她剛點進去就被一張照片刷了屏,看背景是在醫院……她似乎懂了。
然而黑白世界畢竟沒娛樂圈那么多彎彎繞繞,下頭大多是祝福和求“常嫂”正臉照的。她感到了稍許安慰。可路漫漫是個極其有原則的人,就算是長于孤兒院,她也不想讓自己的感情被別人當成茶余飯后的消遣,不想所有隱私都被曝光,像是生活在玻璃做的房子里。那樣的紅才是查常口中說的不自由。
翌日下午,她回了雜志社向秦總編辭職,總編雖然惋惜也同意了。結果剛出雜志社便被一群小眾雜志的記者圍住。
“路漫漫路小姐,能談一談您跟查九段的事情嗎?”
“路小姐,您跟查九段真的是戀人關系嗎?”
……
耳邊沒有赤灘古鎮的雨聲,沒有爺爺洪亮的笑,嘰嘰喳喳全是咄咄逼問和快門聲。路漫漫突然很怕,像是那次雨天被狗追,迷失在漫無邊際的馬頭墻巷子里。
不知從何處伸出一只手,拉著她向人群外跑,跑了很久很久進了雜志社電梯她才看清那是秦總編,有些錯愕。
“查九段的爺爺剛剛給我打了電話,查九段半決賽下到一半跑了。打你電話你沒接,沒想到你也被纏住了。”秦總編喘著氣,“我的天,幾十年沒這么跑了!累死姑奶奶我了。”
中盤跑了?!路漫漫腦子里一團糨糊,誰知秦主編牽過她的手塞了一張機票到她手上。“你這小身板不累不喘的,趕緊走后門出去,打個車去日本給老爺子找到查九段!”
10.在下怕不在你身邊,你連跑路都會迷路……
落地霓虹機場的路漫漫一臉苦大仇深得像是千里尋夫的王寶釧,她一遍一遍地打著查常的電話,很久才反應過來這已經是日本,電話沒有用。又像第一次爭取采訪機會那樣私信微信狂戳查常。她坐在機場出口,抬頭是一塊寫著看不懂的日文和“welcome to Japan”的牌子,心里全是慌亂。
“路癡小姐!”突然背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轉身看到了那個最慌亂時想起的人,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
“怎么又哭了,是在下的不對,沒能把路癡小姐帶在身邊。”她看著一身穿著高定白色中山裝的查常,再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淚腺又崩潰了。他從胸前拿出一塊手絹輕輕給她擦淚,路漫漫突然想起來這里的初衷,質問他。
“你怎么下了一半就跑了?!你不知道爺爺都快急瘋了!”
查常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讓她沒辦法再說下去,只能牽著他的手連機場公共WiFi 找“豐田杯”的比賽場地回去賠罪。
“在下只是很擔心路癡小姐,有個媒體朋友跟在下說你遇到了麻煩。在下怕不在你身邊,你連跑路都會迷路……”
他一本正經地在她稍后方解釋,路漫漫的毛孔突然灌進了一絲清涼,像是高三焦躁的復習期噴了兩下薄荷油。然而感動之后便是愈發自責。
如果一個人參與了另一個人的生命,帶來的不是福澤而是牽絆,那這段緣分注定是孽緣。
“我們……分手吧。為了我輸了一場這么重要的比賽,就算你和爺爺不怪罪我,我也難辭其咎。”她深吸了口氣,頓了頓,“何況我沒想到跟名人談場戀愛會打亂我所有的計劃和生活。”
她鼓足余生的勇氣,卻是為了說一句話:“你的心,我裝不下,還你。”
說完從包里拿出一袋鴨腳包,打開的瞬間秘制鹵料香氣撲鼻,帶著幾分涇縣的鄉愁和強忍的不舍刺激著查常的味蕾。
喧鬧的機場在兩人眼里卻如同寂靜的黑夜,迷茫而又陌生,看不清前路。四周的氣壓變得很低,壓得兩個人喘不過氣。
對峙許久,查常也嘆了口氣,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路漫漫就那樣看著他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黑曜石做成的黑子吊墜遞到自己手里。食指剛觸及那還帶著查常體溫的黑子,她眼睛一澀淚就滾了出來。
11.來我懷里,這里是家。
自從機場一別,她是多久沒吃過鴨腳包了呢?
路漫漫坐在記憶大賽培訓教室聽老師講各種賽制,突然想起那個一手托著紫砂壺的老人跟她說她是天才,又想起那個自稱“在下”的男人將一顆鴨心塞進她嘴里說“給你我的心”。
路漫漫正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用最大的天賦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越自由就越想那個鴨腳包,想那間裝滿飛機帆船的屋子,想那個放她離開的男人。
所以她一回宿舍就打開了電腦,找了那個一身白中山裝,挺立得像一座溫柔豐碑的男子的比賽視頻來看。
“查九段,您似乎對這次的奪冠不是很滿意啊。”有記者在“豐田杯”全賽結束后采訪查常。
“能奪冠在下很開心,只是在下失去了比這更重要的東西。”查常仍是一副面癱樣。
路漫漫看到這里疑惑了。他不是輸了八強賽嗎?怎么能最后奪冠呢?
等她翻出八強賽的視頻看到末尾時,淚就無端地流了出來。
那場比賽查常并沒有輸,他焦急地看著計時器開始下起了快棋,中盤以絕對優勢贏了對方。走的時候還給對方鞠了個躬為自己的無禮道歉。
路漫漫終于明白了,原來一切都只是因為自己不自信。她覺得自己平凡無能,只是恰巧做了他家鄉的美食專欄讓他一解鄉愁,只是走了狗屎運對了一個對他心的下聯,只是因為太蠢才會讓他覺得有絕對的優越感,而后跟她在一起。
她將所有的自責堆在了一起,像一座看不見頂峰的大山,阻隔了她和他的未來。他卻毫無怨言地成全了她,讓她離開。
路漫漫摸著脖子上那顆黑子,決定去找他。可他如今又在哪里呢?她不知道,但有一個地方,她想試試。
初秋的涇縣縣城涼颼颼的,那棵老榕樹隨風下著黃葉雨,街上大多小店半開著門,門檻邊三三兩兩的人坐著聊天,生活也還算愜意。
路漫漫走到查常背后時,他剛贏了一局,對面的老人給了他十塊錢。旁邊的看客看到是她,突然從榕樹邊挪開了,展現在她眼前的是那塊在日本機場見過的牌子。
查常察覺到了什么,轉過身抬頭。那一刻他與她四目相對,面癱綻開了笑顏。
“不跟名人談戀愛了,自由嗎?”他恢復了那時的痞勁。
“不環游世界了,自由嗎?”她也對他笑。
查常看著她這副模樣突然站起來抱住了她:“記憶大賽在下看了。很棒!找到了一份喜歡的工作,路癡小姐還能想起在下,在下現在很開心。”
她愣了,盯著他的眼。他的雙眸瞇成了縫,像一灣溫潤的清泉讓人舒心。
“那塊牌子?”她看到四周的老人鼓掌歡呼卻沒人接近那牌子,問出了疑惑。
“成田機場的牌子,日文翻譯過來是‘歡迎回家。”查常揉了揉她的發,“我再也不想去那個放你走的地方,心里卻全是這四個字。回來,來我懷里,這里是家。這是我一直等著你來,一直想對你說的話。”
她一時有些哽咽,卻躲在他懷里反問他:“有沒有鴨腳包?心再給我一次。”
“不還給我了?”他笑。
“打死也不還了!”她回答。
12.誰要跟你死在一起啊!
路漫漫參加了很多記憶大賽,在戰勝歐洲記憶大師后一舉成名,過得比某國手還要忙。某國手就不開心了,沒比賽就跟她一起做空中飛人,跟塊牛皮糖一樣。
這次來邁阿密行程緊張,除了比賽只有三天空閑,他卻拉著她出了酒店,說給她一個驚喜。
初冬的暖陽從上空穿透云層照進距離海平面40英尺的湛藍色海水里,幾年前放置的人工礁群如今已經完美融入海底。古希臘風格的莊嚴大門旁游過色彩斑斕的魚群,偉岸的雄獅撫球雕像聳立在不遠處。細細看來,身側大大小小的巖礁上寫著一些人名和日期。
路漫漫穿著潛水服看到身側金黃條紋的小魚游過有些欣喜,下一刻望見如此莊嚴肅穆宛如失落的“亞特蘭蒂斯”的場景時徹底震驚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海王星紀念礁?!”她用Logosease問前方不遠處的查常。
查常扭頭朝她做了一個“是”的手勢,隨后也用通信器跟她說話。
“在下曾經想這輩子有那么多地方沒去,去過了就不會再去第二遍。然而你來了,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怪我咯?”即使穿著笨重的潛水服,路漫漫仍是向天翻了個白眼。
他在前方等她,跟她并排游,并沒有在意。
“這里是海底墓園,知道嗎?這些礁石都是骨灰做成的,上面寫著逝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他又開了口,“百年之后在此處長眠也挺好的,就是太貴。在下正在想辦法贏點獎金,職業比賽的獎金太低了。”
“所以你一有空就去榕樹下贏那些老人的錢?”她又白了他一眼。
“因為我在想啊。”查常突然用手蹼牽她,又開了通信器,“死了還能埋在同一片海域緊挨著彼此,看頭上千帆過盡,想想怪浪漫的。”
“誰要跟你死在一起啊!”路漫漫摸著潛水服內那顆棋子,一時覺得下圍棋的人真是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