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雪絨花》，喚醒腦癱患者

海洋

患者術后不語，急壞主刀醫生

2017年元月初，在上海讀大學的溫州小伙小葉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卻發起了高燒，手指不聽使喚，走路走不穩，跟中風了一樣。家人送小葉就醫，得知小葉的腦部長了一個腫瘤，手術有很大風險。

在一個病后痊愈的親戚推薦下，家人帶著小葉來到廣州市珠江醫院第二附屬醫院，由神經外科黃柒金教授接診。在經過全面檢查后，黃柒金發現小葉腦內腫瘤有大半個網球大小，位于三腦室并累及中腦，處于大腦中央深部。

“必須手術切除腫瘤，我們也有一定把握。但腦部血流豐富，手術路徑又長，很容易術中大出血，并產生術后神志昏迷、高熱不退、電解質紊亂、尿崩等并發癥。而且，患者已有偏癱，術后也有左側肢體癱瘓加重的可能。”黃柒金如實向小葉家人講述手術的風險。看著小葉逐步從走路摔跤到不能走路、說話，家人決定動手術。

1月22日，手術如期進行。手術歷時七個半小時，小葉的家人在手術室外度秒如年……手術結束后，主刀醫生黃柒金告訴其家人：手術成功，就看術后的康復了。

術后，小葉左側肢體肌力明顯恢復，但是他卻沉默不語，不論家人如何呼喚他，他就像聽不見一樣，沒有任何反應。爺爺坐在病床前，拉著孫子的手，還未說話，眼淚就已經落下來了：“孩子，你要是聽見了，哪怕眨下眼睛或者動動手指都行。”母親摸著小葉的頭，然而小葉沒有任何意識，就像一個帥氣的洋娃娃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連十幾天，小葉始終沒有任何意識。每次查房后，黃柒金也是很憂心。

黃柒金在瀏覽國外的治療資料時突然想到，通過聲音、圖像的刺激可以促進一些患者術后腦部神經的恢復。他想到了研究生同學、同醫院的普外科教授厲周，當年在學校里，厲周的古典音樂欣賞的系列講座，讓他至今記憶猶新。而且厲周的妻子方素珍就在醫院的兒科腦康復中心坐診，夫妻倆對病人的術后康復非常關注，兩人經常和國外專家交流互動。

原本彈唱只是厲周的業余愛好，沒想到結識妻子后才發現，音樂對病人的術后康復也能發揮很好的作用。曾經廣州一個醫生的女兒出生后是重度腦癱，跑了很多家醫院都沒有治好，后來方素珍利用音樂療法慢慢幫助孩子恢復了，如今孩子已經7歲，不僅上了小學，生活也能自理。音樂如此神奇的效果，讓厲周感到很驚奇，工作之余，他常常到兒科腦康復中心，給患了自閉癥、腦癱的孩子彈唱歌曲，看著孩子們在歌聲中揚起笑臉，他的內心也盛滿了感動。

自彈自唱，用音樂療法救治

2月6日，黃柒金查房時，看到小葉依然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家人都悲傷地圍坐在病床邊。黃柒金安慰完小葉的家人，找到了厲周和方素珍。

在聽完老同學的介紹后，厲周有些拿不準，之前他和妻子一直是給孩子們做康復，了解病情對癥治療，而這次是個完全無意識的小伙子。那天，厲周和妻子一直在討論該怎么幫助小葉。

2月7日上午，厲周和方素珍來到神經外科的病房。一股壓抑的悲傷撲面而來，病床上靠著的年輕人神情木訥，面部肌肉很緊張，眼睛上翻，左上肢不停地抖動著。在黃柒金的介紹下，小葉的家人拉著厲周的手，一個勁地請求他們幫忙。

“孩子除了愛運動，還有沒有別的愛好？”厲周認為，得先了解孩子的喜好。“他平時特別喜歡聽英文歌曲，英文歌唱得還不錯，平時走路、跑步時都喜歡戴著耳機聽。”小葉的父親說。厲周和方素珍眼前一亮，喜歡音樂的人對音樂會很敏感，也許音樂療法很適合他。

方素珍先用康復器械刺激下小葉的肌肉，再打開手機播放了《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瞬間房間里流淌著悠揚的音樂聲。厲周坐在床前，仔細觀察小葉的變化。歌曲快結束時，厲周看到小葉面部的肌肉在慢慢放松，嘴角好像還揚起了一絲笑容。

“孩子好像笑了。”小葉的父親激動地說。當天下午三點多，厲周忙完工作后，抱著吉他坐在小葉的床頭，輕輕地一邊彈唱《雪絨花》，一邊觀察小葉臉上的表情。十多分鐘后，厲周驚喜地發現，小葉的面部肌肉已經放松了，神情不再木訥。厲周邊彈邊唱了半個小時，小葉的嘴角明顯有了上揚，表情柔和了許多。臨走時，小葉的爺爺抓著厲周的手舍不得放下，在老人看來，厲周就是孫子的救星。

方素珍很關心小葉的病情，那天晚上她告訴厲周：“丘腦這一感覺通路中轉站在大腦功能中非常關鍵。小葉的腫瘤位于這個位置，術前已影響到他的情感表達。好在黃教授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小葉術后的各條神經通路都是通的，但必須通過刺激再次激活。他喜歡音樂，音樂就成了打開通路的鑰匙，節奏感也可以很好地激活大腦的動能。”

厲周想，要是專業的音樂家來演奏，節奏感更強，對小葉的刺激會不會更好？當晚，他聯系了一位小提琴家朋友，聽說音樂能喚醒病人，對方很樂意幫忙。

2月8日，朋友帶著小提琴來到了小葉的病房，一首首外文樂曲飄蕩在病房里，吸引著其他病房的病人，也刺激了小葉的中樞神經系統。十分鐘后，厲周看到小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喉嚨里好像還發出了點聲音，似乎想要跟著哼唱起來。小葉的父親激動得直抹眼淚。

朋友演奏完之后，厲周拉著小葉的手，慢慢地介紹自己，并教他說“梁山伯與祝英臺”。“梁……山伯……與祝英臺。”小葉含糊不清地模仿著說道。這是手術后半個月來，小葉第一次開口說話，厲周對著小葉豎起大拇指，小葉笑了。

雖然音樂療法對小葉的康復很有效，但是厲周一走，小葉又會恢復到神情木訥的狀態，家人和他說話，他又毫無意識。厲周決定每天上班時間抽出半個小時給小葉彈唱。

次日，厲周再一次彈著吉他聲情并茂地演唱著。這一次，十分鐘不到，小葉的臉上就有了變化，隨即慢慢跟著音樂哼唱起來……半個小時后，厲周彈唱完最后一支曲子，站在小葉的床邊，和藹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厲周。”小葉一邊笑，一邊清晰地說出這兩個字。“那我是誰？”小葉的爺爺拉著孫子的手，焦急地問。“爺爺。”小葉有些疲倦地笑著說。這一聲“爺爺”讓小葉的家人等得太久。

小葉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厲周再次帶著吉他去病房時，僅五分鐘，小葉臉上的肌肉就松弛了，跟著吉他演奏唱著《雪絨花》，左右手都抬起來，想要隨著音樂打拍子……

請專家來接力，把患者當家人

在厲周每天半小時的音樂療法中，小葉的語言功能、情感功能都在慢慢恢復，每一次喚醒的時間都在不斷縮短，從無意識的狀態中醒來，笑、哼唱、說話都可以做到了。

為了能更大程度地刺激小葉，厲周又請來另一位朋友——廣州市吉他協會會長。厲周帶他來到小葉的病房，彈奏了一曲中文版的《梁祝》，小葉的眼珠子動了一下，臉上沒有表情。在厲周的暗示下，朋友又彈奏了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厲周問小葉喜歡不喜歡，小葉竟然不吭聲。后來，厲周只好再次彈唱起《雪絨花》，小葉這次跟著厲周有聲有色地哼唱起來。厲周彈完后，朋友接著又彈了一次《月亮代表我的心》。沒想到，第一段歌詞剛彈唱完，小葉竟然把第二段歌詞接著唱了出來，而且一個字都沒有錯。

厲周和朋友停止了彈唱，房間里是小葉輕輕的歌唱聲，雖然聲音很小，但在厲周和小葉家人聽來簡直就是天籟之音。厲周放下吉他，走到病床前，緊緊地握著小葉的手，不停地點頭稱贊。

2月14日，厲周和方素珍一起去病房看望小葉。在厲周彈唱完英文歌曲后，方素珍給小葉做肌肉康復時，小葉突然微笑地對她說：“方教授，謝謝你。等我好了，請你去溫州玩，我去車站接你。”方素珍拉著小葉的手，連聲說好。夫妻倆早已把小葉當自己的孩子看待，為小葉的一點點進步感到高興。

2月15日下午，厲周去給小葉彈唱，正好看到小葉在家人的攙扶下下床走動。雖然他的左側腿部肌肉還有些緊張，但在家人的看護下，能行走近十米的距離。看到厲周走了進來，小葉咧開嘴笑了。兩人面對面坐下，厲周彈著吉他，跟小葉合唱著《雪絨花》。小葉的雙手不自覺地打著拍子，一旁的家人忍不住隨著旋律拍手。

厲周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表示，現在國內對關注患者情感世界的“人文醫學”普遍不夠重視，大家更關注的是手術后病有沒有治好，忽略了患者語言功能、情感功能是否恢復。對此，厲周開出了兩劑“藥方”：一是動員社會力量，通過義工、家屬等去推動患者的精神康復；二是醫生自身，要從言談舉止上讓患者感覺到關懷。（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視為侵權！）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吳忞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