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現金社會可行嗎？

李蕓蕓

在2017年的全國“兩會”上，至少有三位代表委員提交了建議和提案，呼吁中國全面進入無現金社會。這些提案指出，無現金社會好處很多，是一種技術進步，并且認為中國正在邁向無現金大國的“最后一公里”。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外國，無現金的電子支付都成為互聯網時代技術改變生活的一種趨勢，也成為互聯網+的一種模式，但是，無現金社會是否能成為現實呢？

無現金社會的益處

采用以互聯網技術為基礎的電子金融交易和流通當然會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很多益處和方便，研究人員歸納了幾個方面。首先，無現金社會節約社會資源，降低成本。貨幣作為交換的等價物，無論是古代的金錠、銀錠、銅板，還是現今的紙幣和硬幣，都需要資源、材料和制作手段及技術。美聯儲公布的美元制作成本是：1元和2元美鈔成本是5.4美分;5美元鈔票成本是9.8美分;10美元鈔票成本是9美分;20和50美元鈔票成本是9.8美分;100美元鈔票成本是12.7美分。世界上鈔票防偽技術最先進的是瑞士法郎，它集世界先進防偽技術之大成。由于技術含量高，成本也高，據測算，一張1000元瑞士法郎的生產成本需3.4元人民幣。中國沒有公布過印制人民幣的成本，但據估計，新版100元的成本大約是1元左右。99版100元人民幣剛開始印制的時候，成本大約是7元錢。如果實現無現金社會，則印制鈔票的成本和資源就會節約下來。

無現金社會還會減少疾病傳播。紙幣上的微生物不僅數量多，而且種類繁雜，包括細菌、病毒、寄生蟲、支原體、衣原體等大約上百種，其中細菌就有二三十種，如金黃色葡萄球菌、表皮葡萄球菌、鏈球菌、大腸桿菌、毛霉菌等。香港城市大學的一項研究表明，在中國香港及內地、印度、巴基斯坦、柬埔寨、菲律賓、朝鮮等國家及地區的紙幣中，以人民幣的紙幣細菌含量最多，數量多達17.8萬個，比第二名的香港和柬埔寨紙幣，整整多出了16萬個。這些鈔票上的細菌成為傳播疾病的重要途徑。

此外，無現金的電子支付還能保障交易的安全，沒有現金的社會讓那些搶劫現金的不法分子無從下手，在斷掉了劫匪財路后，也能降低犯罪率。并且，無現金社會還能杜絕假幣坑人。

有鑒于此，丹麥正走在世界無現金社會的最前列。早在2012年，丹麥84.2%的交易都是通過銀行卡完成。電子貨幣正逐漸取代現金，電子化支付也逐漸成為丹麥人普遍的消費方式，只需攜帶一張信用卡，或一個裝上類似支付寶軟件的手機，就可以乘車、旅行、逛商場，隨意消費。丹麥政府也已宣布，從2016年1月開始，服裝店、餐館以及加油站等商戶可以拒絕接受現金，丹麥未來將成為全球首個準無現金國家，因為郵局、醫院、牙科診所和按摩院等基本服務場所仍將會接受丹麥克朗，因此還算不上是完全無現金國家（社會）。

電子支付的困難

當然沒有人會否認無現金電子支付的益處，但是，電子支付也存在很多問題，如果這些問題不能解決，無現金社會未必能實現。

沒有現金的電子支付并非對所有人都是便捷的，甚至是一種束縛，例如，沒有互聯網的地區、不會使用的老人等。即便是基本可以實現無現金的丹麥，也存在很大問題。丹麥很多鄉村地區的退休老人不使用銀行卡，更無法使用電子支付，他們希望政府放慢建設無現金社會的步伐。無現金社會會讓老年人感覺被排斥在社會體系之外。

此外，電子支付也難以達到科技改善生活的另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安全。電子支付和流通的安全常常遭遇兩個方面的挑戰，一是人為的漏洞和惡意詐騙，黑客攻擊和技術詐騙已經讓電子金融的流通和支付遭受很多損失，并且催生了無數電子詐騙案。不容忽視的是，丹麥的現金搶劫案的確減少了，但同時信用卡盜刷、欺詐等犯罪行為卻正在增多。

電子金融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可能遭遇系統崩盤而無法進行金融流通和支付。例如，在災害發生時（包括自然災害，如地震，以及人為災害，如戰爭），光纖和終端設施遭到破壞，電子支付就會陷于癱瘓，一個社會的正常生活也隨之癱瘓。同樣，黑客攻擊也會讓網絡癱瘓，從而讓消費和支付無法進行。

即便這樣的事件很極端，也可能多年不遇，但是，從安全的角度，也即從信息技術確保安全和災難控制與救援的思維來看，人類也不可能只實行一種系統而沒有備份。人類已經在挪威建立“全球種子庫”，以應對可能面臨的大規模災害。相比之下，一個人們每日每時都需要使用的支付流通系統，就更不可能沒有備份，這個備份實際上就是鈔票。這是人類社會難以真正實現無現金社會的最重要的原因。

從多元化和多樣性角度看，即便電子支付和流通是最好的，也不能強求所有人只使用電子支付而不許使用現金支付，正如大米和小麥是最好的食物，也不可能強求所有人都只吃大米和小麥，而不許吃玉米和土豆。

現金目前還很受歡迎

盡管以丹麥、瑞典、芬蘭、英國為代表的西北歐國家現在的非現金支付使用方式普遍超過了80%，現金已經在很多場合開始消失，但是，在大部分歐美發達國家和世界其他國家，現金支付還是買賣和消費的主流方式，因為人們離不開現金。幾項研究和調查最能說明問題。

對德國、奧地利、澳大利亞、加拿大、法國、荷蘭和美國7個國家的18000名普通民眾的消費支付調查發現，盡管這些國家的居民消費習慣有很大不同，但普遍喜歡使用現金支付，并且現金支付占了大部分比例。德國和奧地利人攜帶和使用現金頻率最高，荷蘭人最喜歡借記卡，法國和美國人喜歡使用支票。即便在7個國家中，美國人使用現金比例最低，但也達到了46%。不過，奧地利和德國的現金可用于大額和小額支付，其他國家公眾的現金大多用于小額支付，因此在支付額度中的比例不高。在這7個國家中，只有荷蘭人信用卡使用率高過現金，但也同樣離不開現金。

另一項統計表明，在歐盟國家中，德國人是最喜歡使用現金的。截至2016年底，在流通中的1.1萬億歐元現金（1.25萬億美元）中，有5920億歐元是由德國央行發行，德國央行的歐元現金發行規模在歐元區各成員國央行中位列第一。在流通歐元中，德國央行發行的規模比其他所有成員國發行規模之和還要大。

在歐盟各國，每一個歐元區成員國的國家央行都有按比例的貨幣發行配額，與該國占歐元體系資本的比例相關聯。而且，從2002年歐元啟用以來，德國的貨幣凈發行規模較名義配額高出了3270億歐元。德國大量印發歐元是德國人喜歡使用現金的結果，但也給德國財政帶來額外成本和麻煩。如果歐盟中一個國家央行現金發行規模超過配額，必須按歐洲央行的主要再融資利率，對超額部分支付利息。雖然目前該利率為零，但如果歐洲央行逐漸加息，德國央行就將為此付出成本。若利率升至2%，德國央行就需要每年支付65億歐元。

德國政府也清楚，只有從根本上改變德國民眾的現金使用方式，才有可能減少財政負擔，但只要德國人仍然熱愛現金，就會繼續給德國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增加債務。不過，面對愛使用現金的德國人，德國央行幾乎無能為力。

為什么人們喜歡使用現金

歐美國家的人喜歡使用現金并非是因為沒有互聯網，這與不發達國家，如非洲國家必須使用現金的原因不一樣，因為后者的網絡技術尚不足以支撐，那么歐美人為何還是喜歡使用現金呢？

總體而言，使用現金支付不僅可以避稅、免去透支費用等，還可以讓消費者真實感受到每筆錢的流向，即使手機沒電了也不用擔心。因此，在上述7國中，低收入群體相對更喜歡使用現金。

但是，進一步的調查還發現，人們喜歡使用現金還有多種因素。首先現金讓人有安全感。德國央行發行的5920億歐元的流通貨幣中，有20%是存儲于德國境內的。其余的現金在歐盟境內或境外。大部分德國人愿意把錢存在家中，有44%的德國受訪者表示，在恐怖襲擊和經濟低迷的社會狀況下，用現金和在家里儲存現金更安全。

其次，與人們認為用電子支付更方便相反，大部分德國人認為用現金更方便。只要家里放著錢，隨時需要隨時可取，直接使用，不必去銀行。調查表明，有近一半的德國人喜歡現金支付，他們的家中放著較多的現金，他們的錢包中也裝著大量現金。

德國人愛用現金還有一個原因，擔心把錢存在銀行（卡）中會因為銀行的收費而造成自己的財富縮水。這也與歐洲央行的一些政策有關。幾年前，歐洲央行在歐洲地區實行負利率，那些在歐洲央行存入大量現金的歐盟國家銀行需要向歐洲央行支付一筆罰息。各國銀行為了彌補自身的損失，便轉嫁危機，向客戶收取開戶、轉賬等高額費用。受此影響，理性和精明的德國人陸續把錢從銀行取出來，存放在家里隨時備用。

當然，德國人愛用現金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應付突發情況。調查發現，有五分之一的受訪者就是因為這一點而在家存有現金的。

由于上述種種原因和人們習慣使用現金，在互聯網+更發達和方便的國家并沒有提消滅鈔票和實現無現金社會，而是提倡減少使用鈔票，并且采取的是漸進的方法，以克服和降低鈔票使用帶來的弊端，例如大量用紙和傳播疾病。

1988年澳大利亞發行了世界上第一張塑料紀念鈔票，1996年，澳大利亞錢幣全部由塑料鈔票取代，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擁有全套塑料流通鈔票的國家。迄今全球已有20多個國家的央行發行塑料鈔票，不僅防偽性能高，易于辨認，不沾塵、不吸水，不易折斷和不怕揉洗，而且耐磨，能減少細菌的粘附，所用材料還可以循環再利用。雖然塑料鈔票的制造成本是紙幣的兩倍，但是其壽命卻是紙幣的4倍。紙幣的壽命一般為1.5～2年，但塑料鈔票的壽命可達8年。

減少鈔票的使用可以讓生活更為方便快捷，也可減少使用現金而染上細菌和疾病。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實現無現金社會，除非人類社會發明了更好的取代現金的金融支付和流通手段，而且有備份，這在可以看到的將來都是難以實現的。

【責任編輯】趙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