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達先生
《我的詩篇》揭示時代的傷疤
文/達達先生


《我的詩篇》注定是一部離普通觀眾略顯遙遠的電影,在當下這個浮躁的消費主義社會,詩歌本身早已愈發成為精致與孤獨并存的文字藝術品,而電影中所紀錄的那些底層工人,其實也與浸淫在消費文化之下的主流電影觀眾,相去甚遠。但影片的價值卻也正體現于此,一方面它呈現了藍領工人的生存狀態,另一方面,它又讓我們在中產階級文化所霸占的院線銀幕上,有機會去觀察社會底層殘酷中帶有浪漫的生活。
《我的詩篇》總共有六位主人公,充鴨絨的吉克阿優、流水線上的烏鳥鳥、礦洞里爆破的陳年喜、制衣女工鄔霞、礦工老井以及富士康流水線上的許立志。一年多的拍攝時間,導演組持續追蹤了十余個藍領詩人,最終選取了這六位涉及不同地域、身份、角色的樣本,嘗試整體地反映一個底層群體的樣貌。
但實際上,片中的許立志并未答允他們的拍攝請求,甚至在導演組思量如何進一步說服他的時候,許立志選擇了絕然于這個世界。無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跟拍其后事處理的整個過程,并且放在影片的最后部分,于是,“死亡”也成為《我的詩篇》里最為重要的符號與意涵。
“死亡”顯然是沉重的,但對于這些藍領詩人而言,其生存本身的沉重感更甚。影片開始,烏鳥鳥帶著他帶著濃烈口音的普通話,朗誦起詩歌《大雪壓境狂想曲》,羅馬、紐約等城市景觀,搭配閃爍而過、有關工廠、機械與勞作的詩句,正如鄭小瓊所寫《工業時代》所說那樣“我每天勞碌不停,為了在一個工廠里和平地安排好整個世界。”《我的詩篇》一開始,就鋪繪了一場關于世界主義暢想和底層工人現狀的差異圖景,一場在全球化的喧囂中,被強勢所掩蓋的弱者的困境。


實際上,如果將普通話的標準程度作為一種主流階層的歸化的話,那么《我的詩篇》中這些工人詩人們相當不標準的口音,正彰顯出其歸于底層和邊緣的人生經驗。的確如此,如許立志這樣生產iPhone、iPad等流行消費品的富士康工人們,往往都未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而當他們為了生存,由鄉村、小鎮來到象征了資本中心的大都市之后,其鄉村經驗與城市經驗的碰撞,就逼使他們去接受資本與商業的邏輯與法則。
如何說話與表達,自然是其中關鍵的一環。但是,繁重的工作與流水線般的日常生活,很大程度剝奪了他們與他人對話、交流的機會,而表達的欲望卻總在伺機尋找突破,寫詩就成了這些城市藍領們的宣泄口。因此,在他們的詩作中,我們看到大量對生活的感悟、對現實的控訴,充滿著在地的細節與真實,表露著他們所經歷的痛感,成為“靈魂的大白話”,也就此形成一個多達上萬人的民間詩人群體,用群體的張力反抗著被主流所遮蔽。
《我的詩篇》所嘗試揭露的,正是這些潛伏在我們日常消費背后的權力關系。女工鄔霞的《吊帶裙》鮮明地指出吊帶裙是如何走出車間、邁向市場,但對于陌生姑娘的表白,又露出鄔霞對生活的熱愛,也成為影片中少許的亮色調部分。礦工老井雖然戴上了象征管理者的安全帽,但他依然說出“陽光沒有公平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烏鳥鳥帶著簡歷和詩歌想找一份內刊編輯的工作,卻被招聘者用實用主義的態度教訓了一番。整體而言,《我的詩篇》里的底層,代表了中國社會飛速發展之下常被遺忘的一個群體,藍領詩人們基于個人經驗的詩意敘事,凸顯了一個階層的整體經驗,影片真誠又客觀地對這些內容進行了呈現,讓我們得以看到潛藏在消費物欲背后的弱勢者話語。如果說這些詩作是藍領工人們對生活的痛感,那么《我的詩篇》則是時代和我們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