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之戰

郭忻杪

2016-17賽季，常規賽大幕已然落下——伴隨著威斯布魯克打破塵封55年之久的上古紀錄、哈登改打控衛榮膺助攻王、科懷·倫納德繼續在一支60+勝球隊里穩步前進，今年的MVP之爭也被認為是自1989-90賽季后，近30年來競爭最為激烈的一次。

但事實上，假如我們真的回看1990年MVP之爭，又會發現與本賽季情況頗為不同。在上世紀80年代同90年代交接的這一歷史節點時刻，兼顧漂亮數據外加52勝及以上球隊戰績的巨星可謂集體井噴。舊時代統治者們尚未退場，新時代奪權者們卻已躍躍欲試，而這場天啟之戰，又注定只能有一個勝出者。

格局變遷

說起來，27年前的這一場激烈交鋒，它還是從幾個“重要人物”的轉會開始。

1989年，活塞總決賽4比0擊敗湖人奪冠，可作為惟一單賽季同時擊敗過喬丹、伯德、“魔術師”的鐵血軍團，球隊領袖伊塞亞·托馬斯和喬·杜馬斯，卻并沒有在MVP評選中受到青睞。

當然，這與查克·戴利治下，活塞的戰術特點有關。“壞孩子軍團”如今最為我們所熟知的，首先，是球場上強硬的作風；其次，團隊作戰更是攻無不克的利器。那支活塞陣中，托馬斯、杜馬斯、蘭比爾、馬克·阿奎利、維尼·約翰遜、羅德曼、詹姆斯·愛德華茲、約翰·薩利和里克·馬洪，被并稱為“底特律九兄弟”，沒有一人賽季場均得分20+，或籃板、助攻數上雙。

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1989-90賽季，森林狼和魔術兩支新軍加入NBA，聯盟旋即組織擴張選秀。當時規定，每支球隊只能留下8人保護名單。活塞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將馬洪放在非保護名單里。

為什么是馬洪呢？因為他堪稱“壞孩子軍團”里的第一刺頭，比賽中，往往是蘭比爾負責挑事，馬洪負責引發沖突。作為超級保鏢，這家伙心狠手黑，對球隊卻又忠心耿耿，而且年紀不小（30歲），新軍們一般不會挑這種潛在麻煩。

可人算不如天算，森林狼隊首位總經理鮑勃·斯特恩，是個十足的菜鳥，縱使活塞做夠暗示，可他還是決定挑走馬洪。馬洪得知消息隨即表態絕不會去明尼蘇達報道，這一下引起聯盟多支其他球隊對他的興趣。公牛、湖人紛紛拋出橄欖枝，活塞也以未來選秀權為籌碼企圖回購。最終，在一番明爭暗斗過后，馬洪沒有回到活塞，也沒有加盟活塞的兩大宿敵，而是轉投當時并不算聯盟頂級強隊的76人。

彼時，76人隊當家球星？查爾斯·巴克利。我們都知道，費城軍團是在1983年奪冠，巴克利則在隨后一個賽季入隊。從他入隊開始，球隊就在進行緩慢的更新換代和半重建，因此可以說，“查爾斯爵士”生涯初期，是在多位大佬的羽翼和陰影下成長起來的。

1989-90賽季開始前，巴克利終于等到球隊將舊時代最后一個大佬莫里斯·奇克斯（一度是NBA歷史搶斷王）送走，徹底當家做了老大，從而擁有了在場上到更衣室的絕對話語權。且由于他此前一直打大前鋒，所以馬洪到來后，76人隊主教練吉姆·萊納姆最初的想法就是，馬洪給巴克利打替補。性格外放的巴克利待人真誠勇于擔責，馬洪作為藍領也是鐵骨錚錚說一不二的漢子，兩人迅速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1989年11月25日，76人主場迎戰子彈，那只是新賽季的第十場比賽。不過比賽中，卻能聽到巴克利對馬洪大喊：“里克，揍那幫家伙，有罰款我替你交！”如此情況，萊納姆看在眼里，很快做出了另一個決定，讓馬洪和巴克利同時先發出場，后者改變位置，去打小前鋒。

這下聯盟其他球隊倒霉了，要知道，那時巴克利體重還沒完全膨脹，作為小前鋒，集力量、技術、靈活性于一身他可以碾壓所有同位置對手。而馬洪打四號位，則彌補了巴克利只摘板不卡位的缺陷，兩人一起首發堪稱天作之合。沒過多久，原本勝率只有50%上下的76人豪取一波12連勝，場均25.2分、11.5個籃板、3.9次助攻、1.9次搶斷，投籃命中率60%，巴克利也就此正式進入MVP討論之中。

當然，類似馬洪這樣，新援加入引發良性化學反應，這件事情絕不止在76人一隊身上發生。西部的太陽、開拓者，他們這個賽季同樣因為兩個內線位置上的變化，核心球員均一度進入過MVP競爭行列。

前文提到，擴張選秀保護名額有限制，而1988年黃蜂加入NBA，湖人失去的是內線大將科特·蘭比斯（知名眼鏡俠，凱文·麥克海爾經典“晾衣桿犯規”的受害者）。

與馬洪刺頭打手身份不同，蘭比斯在藍領中屬于“悶壞”型的。當年被黃蜂挑中后，他沒有抱怨，乖乖去夏洛特打了一年，數據從場均4+5暴漲到11+9，自然很快，其他球隊就盯上了。

盯上并得到蘭比斯的球隊，是太陽。此前一年，菲尼克斯軍團剛剛在凱文·約翰遜和湯姆·錢伯斯帶領下打出快攻風暴，但籃板和內線防守一直是他們的軟肋。因此，太陽的比賽往往都像生死時速，每場只能寄希望于先一步把對方跑垮，否則一旦內線崩盤，就是一場無頭蒼蠅似的潰敗。

而蘭比斯到來，則提供了更多戰術選擇。在他加盟前，太陽開局7勝10負；他加盟后，立馬刷出一波24勝3負，瘋狂反彈。太陽一躍成為西部豪強之一，戰績甚至一度都威脅到了一家獨大的湖人。

正是有了蘭比斯坐鎮分擔，鳳凰城第一內線攻擊手錢伯斯還也得以像巴克利一樣，有了更多施展空間。該賽季，錢伯斯場均轟下27.2分（聯盟第四）、7個籃板、2.3次助攻、1.1次搶斷，命中率50.1%，帶領球隊拿到54勝。這在以往任何一年，都足夠成為MVP有力競爭者之一了。

然而事實卻是，錢伯斯拿到的MVP第一選票數？0。過于低調的性格和比賽氣質（可能是NBA知名度最低的60分先生）讓他難入評委們法眼，此外，有關他和凱文·約翰遜到底誰才是球隊戰術核心的問題也在一定程度上拖了后腿。

同樣地，類似事情還發生在了波特蘭。

風暴驟至

那是阿德爾曼完整執掌開拓者的第一個賽季，結果這位不被看好的主帥卻帶隊比前一年整整多贏20場，最終拿下59勝，排名全聯盟第二。如上文所說，讓球隊脫胎換骨的，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一名內線新援。

便是巴克·威廉姆斯。

賽季初，波特蘭軍團用已經徹底放棄了的1984屆榜眼薩姆·鮑維從籃網換來威廉姆斯，這個低位硬漢很快便撐起了開拓者真空已久的內線——不僅籃板球總數排名27支球隊第一，防守效率也從第14飆升到第4，威廉姆斯還入選了最佳防守一陣。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作為球隊門面，“滑翔機”德雷克斯勒數據自然出現下滑，從場均27+8+6掉到23+7+6。可不幸的是，在媒體記者們看來，這并不代表他為球隊做出了犧牲，而是威廉姆斯到來，填補了“克萊德領導能力的不足”。

這一印象流作用，投射到MVP選票上，結果就是：場均13+9的威廉姆斯總得分反比“滑翔機”還高。喧賓奪主到這個程度，真不知德雷克斯勒作何感想。

當然，也不是所有雙人入圍MVP評選的球隊都會遇到這種問題。一名球員在球隊中所扮演的角色究竟給人印象如何，很大程度上還是要看教練給他設定的角色安排，就像在爵士，無論任何時候，馬龍地位都穩穩高于斯托克頓。

而決定這種主次關系的人？杰里·斯隆。說起來，1989-90賽季對教練們來說同樣是偉大的一年，除阿德爾曼和菲爾·杰克遜，斯隆也第一次作為主帥完整開啟整個賽季執教。回想他剛接手時，爵士防守效率排名聯盟第一，進攻效率卻只排17，是典型的重守輕攻瘸腿球隊。那個賽季，靠防守，猶他軍團常規賽掠下51勝；但季后賽，卻被老尼爾森帶領，只有43勝卻無比崇尚進攻的瘋狂勇士3比0下克上橫掃，斯隆差點帥位不保。

正因如此，他痛定思痛，認為必須進一步釋放馬龍的攻擊火力。馬龍也不辱使命，1990年1月，他單月場均轟下驚人的34分（生涯最高），其中對陣雄鹿更還砍下60分。賽季結束，“郵差”交出的數據是場均31+11、命中率56.2%，爵士55勝，季后賽首輪對54勝的太陽。

其實，鹽湖城人本不必和太陽在首輪就相遇的，要怪只能怪他們賽季末收官太差，最后6場輸了4場，尤其倒數第三場同馬刺的分區冠軍卡位戰輸的最為可惜。使得七連勝收官的馬刺56勝，只比爵士多贏一場，就排到了西部第二。

在那場同爵士的關鍵戰役里，馬刺核心大衛·羅賓遜是貢獻30分、16個籃板、5次封蓋，力壓馬龍（20分）。而這位1987屆狀元，在他遲來的菜鳥賽季里，場均數據是24分、12個籃板、1.7次搶斷、3.9次封蓋。

那“上將”這么厲害，在MVP票選中又拿了多少張第一選票呢？答案是93張中的2張。原因在于，羅賓遜在同尤因、奧拉朱旺等人的對位中這一年連續吃癟，特別奧拉朱旺，對位羅賓遜場均數據是26.5分、16.5個籃板，羅賓遜則僅有22分、9個籃板進賬。

既然“大夢”更厲害，他又得了幾票？遺憾，比羅賓遜還慘，只有1票。顯然，火箭41勝41負的戰績是致命短板，即便賽季場均24+14+5（封蓋），這樣的數據若放在以往由球員票選MVP的時代或許還有戲，但自1981年NBA將MVP改為由媒體投票后，就基本沒有希望了。

不過，凡事又都有例外，如果你身處的是像紐約這樣的大城市，就算球隊拿不到50勝，可能依然能在MVP競爭中分一杯羹。這點，這一年，尤因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在尼克斯戰績只有45勝的情況下，不僅擠進MVP榜前五，還生涯惟一一次入選了最佳陣容第一隊。

不可否認，該賽季尤因表現很出色，如果說奧拉朱旺24+14+5在內線展現的是完全統治力，那場均28.6分，他就是當時聯盟最具攻擊力的中鋒。此外，尤因還有一個重要加分項，就是他的進步幅度。生涯早期，這位1985屆狀元盛名之下確實難副，前四年居然沒有一個場均20+10的賽季！直到這一年，他每場是比前一個賽季多得將近6分，籃板還生涯首次上雙，自然，投票時這些評委們都會考慮進去。

加之，那個年代網絡還不像現在這般發達，了解一名球員基本主要靠電視直播。地處紐約，尼克斯在這點上可謂有天然優勢，他們是全美直播場次最多的NBA球隊，更何況每逢這種比賽，尤因還往往會有大爆發。

同理，這還解釋了為什么巴克利會在選票中也受歡迎。這家伙外放的性格實在太適合在直播中宣傳自己，“人來瘋”的性格，一言不合就暴走的比賽氣質，讓他幾乎每次在全美觀眾面前都能大爆發，尤其賽季后半段一些焦點戰中。

驚濤巨浪

1990年3月14日，76人對陣湖人，巴克利狂砍35分、19個籃板、6次助攻；一個月后常規賽收官戰對衛冕冠軍活塞，又是36分、15籃板。兩場76人均取勝，巴克利頂級數據又分別是在同MVP直接競爭對手和聯盟頂尖強隊對決中拿到的，這種含金量，相信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的能量炸彈。

但凡事總有兩面，看過比賽，認為巴克利強的記者會非常非常喜歡他，可如果本來就對其有成見，或是沒看過幾場他比賽直播的記者呢？畢竟，從數據上看的話，巴克利場均25+11不及馬龍31+11好，而且76人53勝戰績實際也不如爵士54勝。

這就導致那些不認為巴克利優秀的投票者不僅不會把第一選票給他，甚至第二第三選票也不會給。更何況這家伙在直播焦點戰中也不是全然沒有黑點，比如3月17日打公牛，他就17中8、拿26分僅搶4個籃板，公牛用一次變陣就有效限制了他的發揮。

說起公牛，這個賽季是菲爾·杰克遜正式拿起教鞭的第一個年頭。在賽季前幾次遭遇76人時，他的球隊都被巴克利凌辱（比如連續被刷出37+21、33+13這樣的數據），小前鋒位置上，年輕的皮彭根本無能為力。

所以，在兩隊常規賽最后一次交鋒時，杰克遜想了一招，決定讓霍勒斯·格蘭特對位防守巴克利，以限制后者沖擊力，皮彭干脆去防76人隊大中鋒麥克·戈明斯基，結果反而收到奇效。

待到一個半月后，兩隊在分區半決賽又相遇。杰克遜如法炮制，巴克利效率則進一步下滑，于是公牛4比1輕松干掉76人晉級。話說，76人隊戈明斯基雖說是中鋒，也有過單賽季場均18+10的高光表現，但以投射為主要進攻手段，對抗能力還一般，皮彭的長臂正好用上。

而相比于巴克利在評選時兩極分化，邁克爾·喬丹這一年則是吃了自己過去刷數據的虧。1988-89賽季，正是“飛人”那著名的改打控衛連續刷三雙一季，他場均30+8+8，造成的結果就是，一年后場均33+6+6反倒缺乏震撼感，大家對這種暴走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了。

這種麻木導致公牛戰績進步（從47勝到55勝）沒有被過于高看，因為皮彭這一年持續進步，杰克遜還有搶功嫌疑……而且，MJ依然沒有擺脫活塞“喬丹法則”的制約，常規賽面對底特律軍團場均26分，命中率卻只有42%，戰績1勝4負。

再有，公牛收官階段表現還很糟糕（2勝4負），在東部是被凱爾特人搶了風頭。該賽季最后一個月，綠軍打出10勝2負不俗戰績，并且在伯德休戰的情況下倒數第二戰擊敗了全力以赴的公牛（喬丹45分），根據“近期法則”，這難免讓MJ在評選時分數下降。

只是，僅爆發一個月，又不足以讓凱爾特人后來居上，他們最終是拿到52勝的戰績，排名東部第四。此前一個賽季，伯德因為背傷只打了6場比賽，因此在這一年回歸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狀態只能說一般，轉型為組織前鋒，凱爾特人戰績也不溫不火。

但進入3月后，終于抖掉一身銹的“大鳥”開始找回感覺，連續兩個月送出場均27+10+8的典型“伯德式數據”，凱爾特人戰績也強勢反彈邁過50勝門檻。MVP評選？嗯……按理說該考慮考慮吧。

然而受傷畢竟永久性地損害了這位巨星的身體，這個賽季伯德命中率跌到生涯最低的47.3%，數據為場均24.5分、9.5個籃板、7.5次助攻。相比以往那個“傳奇的拉里”，這時伯德更多給人的還是不復當年之感，所以票選時，他第一次（此前一季幾乎未打排除）沒有拿到一張第一選票，僅名列所有候選人第十位。

如此看來，繞了一圈，最后怕還是伯德的老對手“魔術師”最為完美。是年賈巴爾退役，“魔術師”帶領湖人打出63勝的全聯盟最佳戰績，自己場均22.3分、6.6個籃板、11.5次助攻，數據也達到了MVP標準。

最讓記者們動心的恐怕還是他的加分項——這一年，“魔術師”把自己一直以來的投射短板完全填補上了。賽季結束，他三分球出手數和命中數都驚人地排進了聯盟前五，命中率更是高達38.4%，生涯第一次比伯德還準。

最終，極富戲劇性地，在第一選票落后巴克利11張的情況下，“魔術師”是一舉逆襲獲得了1989-90賽季常規賽MVP！而喬丹以非常小的劣勢排名兩人之后，他們三人一共瓜分了所有92張第一選票中的86張。

這次MVP評選對三位球員的生涯走向、歷史地位都產生了一定影響——錯失這次，巴克利整個職業生涯MVP數比馬龍少一個，因此在討論那個年代誰才是NBA第一大前鋒時，他注定被“郵差”壓過一頭，否則這個話題本該還有討論的余地；而“魔術師”憑借這次勝出，MVP數追平伯德（3個），加上總冠軍數5對3的優勢，確定了日后人們在評價“黑白爭雄”時代時，黑大于白的基調；至于喬丹，強者恒強，這次失利成為了促使他邁向更大成功的催化劑，隨后兩個賽季，“飛人”徹底粉碎活塞軍團，并連續兩年以絕對優勢榮膺MVP，開創了屬于自己的一個時代。

這，就是推動歷史進步的車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