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之后，你與減肥不再是幾頓飯的距離

楊熹文

我一直佩服阿曼達的那種毅力，就是被邀去吃很貴的自助餐，面對日本師傅切出刀工精細的生魚片，冰磚上整齊擺放著新鮮生蠔，秘制的牛肉在鐵板上滋滋煎烤，巧克力巖漿從噴泉形象的雕塑蜿蜒著緩緩流下來，她就能只守著一小碗的蔬菜沙拉，對著我們這些恨不得生出一只手拿盤子的人，小口啜著綠茶的那種毅力。

可是如果你覺得阿曼達僅僅是靠節制飲食的方式保持她那九十五斤的身材，那就大錯特錯了。她那沒有受到上天優待的上下身比例，還有不足一米六的身高，若沒有每天早晨六點鐘起床去健身房打卡的勤奮，很容易就會變成另一個我——那可以完美對折的上下身，每年冬天都會裹上一層新的脂肪，在褪不下去的夏天里，變成刺眼的雙下巴，頑強地粘在大腿后，也從牛仔褲皮帶勒緊的肚皮兩邊鉆出來。

二十七歲的阿曼達，全身勻稱，皮膚緊實，穿比基尼去海邊撒野，夾著沖浪板，墨鏡架在鼻梁上，頭昂得高高的，那平坦的小腹和結實的大腿，不似節食女郎那般虛弱，十八歲的男孩子，和他們的父親，就站在海水里望著她，張大了嘴巴。大概誰也不會想到，開始第一天健身時的阿曼達，在跑步機上以7.2km/h的速度慢跑，肥肉亂顫，姿勢丑陋，滿臉漲到通紅，一只手撐在腰后，膝蓋越來越彎，八百米后就氣喘吁吁地跪下來。那時候她二十二歲，一百三十五斤，一張圓臉四處是痘，是朋友圈中唯一找不到男孩子去約會的女生，偶然間看到網上的勵志帖：一個胖姑娘秀出松垮的肚皮，一年后變成平平的八塊腹肌，她找出姑娘的博客，把兩年里的減肥日志在一個晚上全部看完，就下了要走上健身之路的狠心。

減肥都需要一場刺激，那些網絡勵志帖上的蛻變女神，從胖姑娘的軀殼里跳出來，都是靠著對嘲諷的仇恨和出人頭地的信念。那時的阿曼達也被這樣或那樣的取笑困擾著，有男生在她的身后比畫著腰圍和同伴放肆地歡笑著，也有女生看到她偷偷別過臉來僥幸笑著還好自己的小腿沒有那么粗壯，也有人看著她試衣服不小心說了一句，“胖子穿實在不好看”。胖似乎奪走了阿曼達享受生活的權利，她開始覺得一切都不再美好，善良和聰慧在女生的世界里，都有一個瘦的前提。可是當她真的在早晨六點出現在健身房揮汗如雨的時候，誰也沒有相信那樣的阿曼達，可以把每天健身一小時的習慣，堅持了整整五年。

阿曼達不靠私人教練，就靠自己打持久戰的毅力，在跑步機上開始漫長的減肥之路。起初只能堅持跑五分鐘，剩下的時間都在走步，后來就可以跑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再后來隨便跑十幾公里，都不是什么問題。她的減肥戰略，也從最初的隨意法，延伸到了健身房的每個角落，啞鈴用來練肱二頭肌，拉力器負責胸和手臂，plank幫忙塑造腹肌，深蹲架可以讓大腿腿部肌肉發達緊實，萬能的抗力球針對身體各個部分加強雕塑，羅馬椅用來訓練下背還有髖關節的伸展或屈曲的肌群們……在減肥這件事上，阿曼達絕不和自己討價還價，跑步累了就去騎自行車，plank快要堅持不住就想想那些嘲諷的聲音，一同健身的胖友們換了一撥又一撥，健身房也在倒閉后又被不同的人接手，還好減肥是一件你愿意付出就必定有收獲的事，八個月之后的阿曼達就這樣，昂著頭走過那些嘲笑過她的人身邊，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仿佛自古最流行的減肥方法，就是餓。我身邊所有的女生幾乎都有這樣的經歷，就連我也清楚地記得十八歲的那場減肥，多么簡單。只不過用酸奶和零食代替一日三餐，整日窩在床上看著電腦，不需做半點消耗體力的運動，就用看一部動漫的時間，瘦成了一張紙片。這一度讓之后的我對減肥持有幻覺，以為我和它，那一層一層累積著生長的贅肉和完美的八塊腹肌間，只隔著幾頓飯的距離，就和十八歲一樣。可是真正意識到減肥的困難，是二十歲后，大學里突然閑下來的生活節奏和墮落街正點的鴛鴦火鍋，終于在一個冬天讓我變成了120斤的大胖子。這暴漲的二十幾斤，我試過用各種方法消除，見效最快的大概就是餓，天寒地凍的天氣里，不吃不喝地在校園里上一整天課，精神無法集中，手腳冰涼，只要看到吃的就自虐地扭過頭，心情也低落到極點。幾周之后確實瘦了，胃也折騰出了毛病，后來用粥去養，那些肉就又跑回來和我做伴。那時候身邊的朋友，也在用各種各樣殘忍的方式減著肥，有的喝減肥茶喝到腸胃功能紊亂，有的吃減肥藥吃到心悸發抖，有的胡吃海塞之后跑到廁所里摳著嗓子眼嘔吐，也有的和我一樣，就在這饑餓的道路上越來越胖。后來偶然間看到一篇文章，才知道減肥這件事，還和新陳代謝息息相關，二十幾歲之后，基礎代謝率就會慢慢下降，每年大約會遞減100卡路里，即使還吃同樣多的食物，身體消耗減少，也會慢慢發胖，尤其對我們這樣長期饑餓或營養不足的人，熱量就消耗得更慢了。

那時候特別流行在微博里加入不同的小組，我加入了一個減肥勵志的小組，就默默地看群組織里的成員發圖片。辦公室里工作的小白領，整天坐著對著電腦，就用大腿夾著書，瘦腿塑形；三十幾歲的家庭主婦，故意步行去遠一點的超市買菜，手里拿著計步器，來回就是十公里的路程；剛剛念大一的學生，每晚上在四百米一圈的操場上快走一個鐘頭；一百六十八斤的三十歲胖妞每天花三個小時在健身房。大家都在減肥中受過各種各樣的苦，折騰一番就知道節食最不靠譜，減肥是一場考驗毅力的戰爭，就像前一段時間看到的，德國醫學家在考量減掉10公斤要下多少功夫的時候，并沒有說要少吃多少頓飯，而是得出這樣的結論，減肥這道難題量化之后可以變成一個有關時間的毅力問題，一個80公斤的人減掉10公斤，所需要做的是，騎100個小時的自行車、走267個小時的路程、慢跑110個小時、打146個小時的網球。

后來那個減肥小組，大部分發聲的人，都在幾個月的堅持后有所收獲，這讓我想起阿曼達說過的一句話，“減肥是唯一一件我可以想到的，完全公平的事，只要你有所付出，結果總不會太辜負你”。我的二十五歲多一點，新陳代謝直線下降，肥肉從腰間調皮地鉆出來，體質卻差到不得了，每當看著鏡子里這個難看的軀殼，總覺得該為自己做些什么努力，去匹配里面那個還算可愛的靈魂。于是終于在前不久的清晨，我也出現在了早上六點的健身房，這個24小時隨時都可以刷卡進來的地方，這時候已經有十幾個揮汗如雨的人，舉杠鈴，引體向上，騎自行車，聚精會神做plank……我跳上跑步機，把Mp3里的歌播到《carry on》，用7.2km/h的速度，立志和減肥做一場決絕的對抗。這個姿勢牽強滿臉通紅的自己，和減肥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可那一定不是幾頓飯的距離，我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