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株發(fā)芽兒蔥叫父親

朱宜堯

我見過很多家的陽臺，春天一到，陽光溫暖起來，栽著或多或少的發(fā)芽兒蔥。

或花盆，或珍珠巖盒，不顧好看賴看，栽在里面，培些土，不出幾日，蔥白兒鉆出一抹嫩綠的挺兒來，怯生生地探望著這個生機勃勃的春天。

蔥，不怕凍，即便是再冷的天，蔥葉被風(fēng)吹得干枯了，一碰嘩嘩響，掉了葉，但，只要蔥白兒含有水分，就依然能長出喜人的蔥芯兒綠來。

在老家，蔥子要在白露前種下。弄一池子，也就是一米見方的地兒，弄平整，周圍修起矮矮的圍子，均勻地撒下蔥子，澆上水，等到了白露節(jié)氣，一棵棵纖細，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蔥芽兒鉆出土來，密密麻麻。

每年白露前，父親都要種上像這樣大小幾池子的蔥。

父親特精心，池子里的石子都要挑揀出來，土塊都要打得精細，生怕壓在那些細弱的蔥苗上。澆水，也不是沒有節(jié)制的，要看土的干濕程度，最好陰濕，既不干爽，也不過澇。所以父親種下的蔥子，出苗率特好，齊刷刷地喜人。

然后就需要耐心地等待了。要經(jīng)過一冬的孕育，再需要風(fēng)雨和陽光洗禮，到了春夏之交，挑選一些粗壯的蔥苗，并排斜栽壟溝里，埋上土，以前的壟溝便成了壟臺，這樣栽植蔥白可以更長些。

當然，看似簡單的勞作，都有時間和節(jié)氣的，必須在白露前下種，早了不行，來年開春蔥苗會結(jié)籽，成了老蔥，柴了。晚了又接連霜凍，幼苗經(jīng)不住，也會導(dǎo)致來年的蔥苗不夠粗壯，一年的時間，瞎子看戲白搭工了。

秋天起蔥，晾曬，打成像女人的發(fā)髻，掛在屋檐的背陰處，冬天做蔥花，隨時都可以。吃剩的，開春天氣暖和了，栽在屋內(nèi)，這才有了發(fā)芽兒蔥。

父親對蔥情有獨鐘，我們一家人都愛吃發(fā)芽兒蔥。最常吃的，就是大蔥蘸大醬。父親說吃蔥軟化血管，當然，那個年代，又不像現(xiàn)在，冬天也能吃到反季的蔬菜。在農(nóng)村老家，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冬季儲存的土豆白菜剛剛吃完，地里的菜又沒下來，發(fā)芽兒蔥算作最好的蔬菜了，以至于父親在空閑的東屋，全部栽滿了發(fā)芽兒蔥，特壯觀。

這些大地的蔥，不挑揀，移到屋內(nèi)，成了溫室里的秧苗，有點土，給點水，有了一點點春天的溫暖，就好像得到了很大的恩惠，可以肆無忌憚且感恩戴德地生長。

栽蔥的盆形態(tài)各異，最大的一盆，就是我小時候的悠車，土厚實，長出來的發(fā)芽兒蔥特壯實；有汽車外帶，截成一段一段的，兩端塞上大小相當?shù)哪景澹挥袕U舊的“喂的羅”；還有一些掉了漆的搪瓷盆，掉了碴的泥花盆。現(xiàn)在想想倒是有趣。

這些發(fā)芽兒蔥并不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長勢良好，一天一個樣，一天比一天喜人。

要是春天患了小病，父親扯上幾根嫩綠的發(fā)芽兒蔥，打兩個笨雞蛋，呲啦一聲，下了鍋，蔥花的香氣和雞蛋的芳香頓時溢滿整個土屋。黃的黃，綠的綠，還沒等吃呢，病就好了一半。

盡管家里兒女眾多，經(jīng)濟捉襟見肘，但我們?nèi)匀荒艹缘健笆[爆羊肉”，給左鄰右舍的孩子說了，饞得他們喉管蠕動直咽口水。

“蔥爆羊肉”算得上是父親的拿手菜了，可以說是父親獨創(chuàng)的菜品。我是在一九八五年，考上了大學(xué)，父親去縣城送我到火車站，臨別時，在一家小吃店里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蔥爆羊肉，我才知道羊肉的味道。

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父親問我咋了？我說是蔥嗆的。

那一刻，我才知道父親的蔥爆羊肉是“冒牌貨”，是“贗品”。是他煞費苦心，為了兒女在那個年代也能一飽口福，才想出的方法。他是用干豆腐掛了淀粉，用水一焯，待發(fā)芽兒蔥下鍋爆出香味，再下鍋。吃起來黏黏糊糊的，那時候也沒吃過羊肉，認為就是羊肉。其實口感雖然爽滑，卻遠不及羊肉誘人的芳香。

我想，這次父親能花這么大“血本”，請我下館子，并且吃到了真正的蔥爆羊肉，父親肯定是別有用心。

那次感動得淚流不止。

我們兄弟姊妹誰考了第一，都能吃到父親的“蔥爆羊肉”，難怪，我們兄妹幾個學(xué)習(xí)都出奇的好。

春天到了，陽光斜照進窗子，思念如溫暖的味道氤氳著整個房間。此時的我靜坐在陽臺旁，望著長勢喜人的發(fā)芽兒蔥發(fā)呆。

回望過去，時間似白駒過隙，一幕幕清晰如昨。

是啊！蔥，不怕凍，即便是再冷的天，蔥葉被風(fēng)吹得干枯了，只要蔥白兒含有水分，依然能長出喜人的蔥芯兒綠來。

是啊！人，不怕困苦，只要有信心，再多的困苦也阻擋不了我們走向幸福的腳步。那一株株嫩綠的發(fā)芽兒蔥，使我們度過了青黃不接的艱苦歲月，也讓我們品嘗到了深藏大愛的“蔥爆羊肉”，無數(shù)次激勵著兒女們前進的腳步。

多少年來，多少年來，那株叫父親的發(fā)芽兒蔥一直生長在記憶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