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船長，我在地平線等你

水藍衫

1.

如果有人說海盜都是一些桀驁不馴、處事詭秘的厲害角色，那這位仁兄真可謂知己啊！體育館被我們幾個“大哥身份”霸占的秘密陽臺，我們稱之為瞭望塔，只要愿意加入，可以給你留個位置，那里有快樂的雪茄煙，抽嗎？

不要忘了，海盜也講有福同享的。

那是高二秋季藝術節的下午，我穿著一身奇裝異服混進了被暫時當做休息室的班主任辦公室，一群嬌滴滴的萌萌女草莓男正圍在一起八卦莎士比亞或是葉芝，誰也沒注意我這個“演員”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進來。此行目的，是鎖在班主任抽屜里那封被查扣的情書。可結果我無論怎么擺弄，終究還是敗在了現代科技“鐵將軍”的手下，但這難得倒我么？我舉起了事先準備好的石塊，“哐當”一聲，周圍立刻安靜下來，有人驚呼：杰克·斯派洛！

沒錯，那天我化了煙熏妝，包著兩顆大金牙，貼了翹翹的月亮胡子，完全一副《加勒比海盜》裝扮，但我當即還是義正言辭地糾正了他們：記著，是杰克·斯派洛——船長！

我用蘭花指拈起抽屜里的“寶藏”，斜睨著眼睛，扭呀扭地走到門口并以優雅的鞠躬向大家告別，一定是我這身行頭太驚悚了，同學們都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看著我。太神奇了，不是嗎？

有人終于忍不住了，指著我的身后發出嘹亮的尖叫：校長！

2.

那天的藝術節冗長且無聊，但集生殺大權于一身的校長根本不考慮同學們早就想散場回家吃飯的抗議，硬是在結尾追加了一個“節目”：處分決定。

毫無疑問，破壞公物的杰克船長首當其沖，情書的作者兼死黨兼同桌宋章一并被揪了出來。盡管事后宋章一再數落我，稱他已和班主任達成了和談協議，如果不是我的魯莽，校長才不會在震怒之余拉上他給我墊背，但我還是很溫柔地踹了踹他的屁股：親，不要忘了，有福同享，有難也要同當。

我和宋章的處分是：每人寫一份三千字的檢查，抄十遍，以儆效尤。

我把這個神圣任務交給了宋章，強烈抗議的他見我抬起了腳，便捂著屁股一溜煙兒跑開了。宋章你敢抗議，仗著書法寫得好，硬是把情書用王羲之的小楷寫的，又糊里糊涂把它當做書法作品交給國學社，令情書及女主角林曼玲大白天下，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后來宋章大呼我變了，自從處分決定后，我變得暴躁，變得動不動愛踹別人的屁股，我變了嗎？是的，因為那天站在處分臺上的我，發現一雙幽怨的眸子，像深邃的漩渦，攪亂了海盜的整個世界。

3.

那件事之后，我一再向林曼玲聲明，我不是有意要將暗戀將情書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天下轟動婦孺皆知，杰克船長也算得上是江湖綠林，我只不過是為宋章兩肋插刀而已。

我想她一定氣壞了，憋了很久才一字一頓說了句英語，恍惚間我覺得某個單詞很熟悉，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這小妮子肯定在用惡毒的話罵我，令我無言以對，欺負我英語爛是不是？

還有令我無言以對的，是那封書法情書竟然奏效，林曼玲竟然在課余時間主動請教宋章書法，而宋章賣弄的書法差點沒讓我吐出來：“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瞧你宋章那張好似國畫里怪石嶙峋的嘴臉，配得上猶如《加勒比海盜》里伊麗莎白的林曼玲？

我怎么又提起《加勒比海盜》？而劇中的伊麗莎白也不是杰克船長的菜。

“國學社要進行書法繪畫大賽，我們一起沖刺大獎！”林曼玲竟然拜宋章為師，真是可笑，要知道宋章為什么和我結為死黨并唯我馬首是瞻？我的絕殺技便是繪畫。

大賽結果毫無疑問，我的一幅《海的地平線》斬獲大獎，頒獎的校長對我這個海盜仍是耿耿于懷、記憶猶新，問及感言，我便用杰克船長的一句臺詞完成了這次威武的發言：Now set off towards the horizon（現在朝那地平線出發）！汗，我就會這一句，還是在電影里學的。

而羅順暢老師拿著學生林曼玲的一幅狂草不依不饒地找社長理論，我斜睨著眼睛：親，這是藏寶圖嗎？

4.

就像海盜總有層出不窮的鬼點子那樣，我用一頓“德克士”賄賂了英語社的書記狄雅菲，一個長著漢姆大叔高鼻梁的假小子。所以，我混進了英語社大搖大擺坐在了英語社社長林曼玲的辦公桌對面，進社的第一天我便用陰沉目光盯著她，我想她一定明白其中的暗示：小妮子，我就是來學習你怎樣用惡毒的英語罵人的。

在偉大的杰克船長面前，林曼玲低下了頭，長發遮住了羞紅的臉。

在狄雅菲的幫助下，英語只有初中水平的我慢慢有了起色。為了激勵社員，林曼玲送給我一臺英漢學習機，這有什么好？有狄雅菲這個大活人好使喚嗎？正如宋章說的那樣：狄書記八成是喜歡你，你們還真絕配，你自詡杰克船長，瞧她那長相，還有名字狄雅菲，你們是來自歐美的同類哦。

我沒有再踹宋章的小屁股，同去餐廳，我會當著林曼玲張大嘴巴，等狄雅菲將紅燒肉塞進我的嘴巴。

年終學校社團舉行聯歡會，大家都為時光流逝而感嘆，不知誰提議讓金嗓子的林曼玲為大家用英語唱首歌，林曼玲唱的是龐龍的《老了》，宋章這小子不知從哪里找來了純音樂伴奏。老了，真的感覺老了，一切都變化太大。

我歪了歪鼻子：狄雅菲，那臺英漢學習機里肯定也有伴奏，咱們來首《祝你生日快樂》。

學習機我還是第一次用，幾番擺弄之下，里面傳出了似曾相識的英語。

林曼玲的歌聲引起大家海浪般波濤洶涌的掌聲，我有些頭暈站立不穩，狄雅菲扶我，我推開了她：干什么！不知道海盜也暈船嗎？

5.

第二天，我退出了英語社。而馬上要進入高三，所有的社團在我退出的幾個月后解散。

同學們都在為輝煌的明天而埋頭苦讀，只有我和宋章兩個學渣不疼不癢地混著日子，依舊湊在體育館的“瞭望塔”上，每當看到林曼玲的身影，我都會悄悄轉過身去。

七月，林曼玲收到北方一所名校的通知書，宋章的父親為他聯系了一所三本藝術院校，在那里，他的書法特長可以得到發揮。而我什么都沒有，海盜一般落魄。

離校那天，我獨自躲在“瞭望塔”里，陪我的，是手里那臺英漢學習機。

下面有人喊我名字，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林曼玲，我不敢回答更不敢面對她，我怕她那雙幽怨的如漩渦般的眼睛。

其實，我才是那封情書的原創，只因我的字太爛，所以才讓宋章幫忙，而對書法癡迷的宋章習慣使然，印章一揮，在結尾蓋上了他的名字。而這一切，聰慧的林曼玲都知道，所以她才會故意接近宋章從而接近我。

有人說，三個人的關系中，表白就像搶答，而慢的那一個，卻只能暗戀下去。而宋章“陰差陽錯”的表白，我只有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而開出的那朵花兒，就是“賄賂”喜歡我，可我根本不喜歡的狄雅菲，從而進入到可以常常看到林曼玲的英語社。

林曼玲在下面朝我大聲喊：I wait for you in the horizon。我認為林曼玲用英語罵我的是這句，她故意留在英漢學習機的也是這句，譯成漢語便是：我在地平線等你。

她有些聲嘶力竭：你不自詡杰克嗎？海盜不是喜歡“掠奪”嗎？你不能把浪費的時光掠奪回來嗎？

我始終無顏面對她，直到她哭著走遠了，我才顫抖著掏出手機，給她發了條短信：我要復讀，杰克，不，是杰克——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