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肖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西出版總社原編審,漓江出版社原副總編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著有長篇小說《雨后青山》《斜陽脈脈水悠悠》《我這把生銹大刀》,中篇小說集《黑蕉林皇后》,短篇小說集《仲夏夜之謎》及文集《廣西當代作家叢書·陳肖人卷》《一支難忘的歌》等。中篇小說《黑蕉林皇后》獲廣西文藝創作“銅鼓獎”。
在民國歷史上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桂系,能“演義”嗎?又如何“演義”?這樣的問題在今天看來,國共兩黨早已有“破冰之旅”,不費多少思考。但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確是個令人撓頭的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作為編輯,我心里萌生了抓一部反映桂系歷史的長篇小說的念頭。我覺得要繁榮廣西出版,廣西有三大題材不可不注意,一個是太平天國,一個是桂系歷史,一個是百色起義。以太平天國為體裁的文學作品,國內已有反映,但從廣西角度去寫,尚是空白;桂系歷史題材尚沒有人敢于接觸;百色起義題材,還是零敲碎打,不成氣候。當然,文學作品優劣成敗,題材不是決定因素,但是,重大歷史題材確能為作品提供深厚的文化歷史積淀和廣闊的社會背景。三大題材中,相對來說,我以為桂系歷史是比較容易下筆的。
所謂容易下筆,當時也僅僅以傳統的政治立場認識這個題材。開始我以“桂系軍閥演義”來定名。而找誰來寫呢?當然是廣西作家,不熟悉廣西的地理環境、風土人情,是不便把這個題材寫好的。有人向我推薦廣西以寫歷史題材為“能事”的某作家,我覺得此公來文雖快,但文筆輕佻,對歷史多是戲說。我想起了黃繼樹,他與人合作的《第一個總統》(三部)當時已陸續出版。我想他會掌握民國、桂系不少史料,也許他能拿得下。我便找他談此設想。可謂不謀而合,他也有此意圖。為慎重起見,我叫他開列有關史料書目,他竟洋洋灑灑地列出幾百條,令我驚訝,亦令我感慨。他找到那么多史料,該付出多少時間和心力!問他是怎樣收集的。他說是星星點點地搜集而來的,有的是散見于新中國成立前的報紙書刊,有的是新中國成立后出版的文史資料,有的是港臺及國外發表出版的文章書籍,有的是李宗仁、白崇禧舊部、親屬以及本人的自傳、口傳見聞。我想,看完這么多史料,不成文學家也會成為民國史專家了。“桂系軍閥演義”的作者,非他莫屬。
1985年,漓江出版社成為實體,搬遷至桂林。形勢在發展,改革在深入,人的認識也在與時俱進。我隨出版社搬遷至桂林后,與繼樹接觸更多了。我們對小說的基調做了研討,覺得如果繼續站在傳統政治立場上反映桂系歷史,是不全面的。必須經得起歷史的觀照,那就是全面地、歷史地、真實地反映桂系(及其人物)的崛起、稱雄及衰亡。于是把當初設想的書名“桂系軍閥演義”改為“桂系演義”,這樣,寫作的基調更明確、更清晰了。
以民國史為題材的作品難寫,用黃繼樹的話來說,難就難在不易為海峽兩岸的讀者所共同接受。桂系在民國史上既有其獨特的地位,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等人又是頗有爭議的人物,他們不僅受到共產黨反對,又為國民黨蔣介石所攻擊乃至討伐。而他們又分別和共產黨及蔣介石集團有過友好合作的歷史。在民國史上,他們既有“清黨”、反共、屠殺生靈、進行軍閥混戰的劣跡,又有過北伐、抗戰的功勛。桂系曾扮演過3次逼蔣下臺的角色,臺灣出版的《蔣介石傳》,用蔣介石之口抨擊桂系:“我之愿下野,不是因為共黨,而是因為本黨中的某一派系。”
由此,要寫好《桂系演義》,便有一個如何把握歷史主旋律的問題。黃繼樹須在大量占有歷史資料的基礎上,從李、白、黃所處的特定背景下,審視他們的思想發展、政治主張及軍事行動。從辛亥革命的影響中探索他們不同于舊軍閥的思想根源;從所受的較完備的文化教育中分析他們不同于綠林出身的老桂系的特點;從落后封閉的廣西自然經濟及特殊的地理環境分析中,得知他們割據廣西的政治經濟基礎;從不同時期不同的軍事政治地位,觀察他們的政治態度和言論行動,從而大膽地肯定李、白、黃桂系集團在統一廣西、出兵北伐和抗戰中的歷史作用,同時揭露他們“清黨”反共、爭權奪利、進行軍閥戰爭的劣跡。抗日戰爭爆發,桂系停止內戰,積極抗日,取得了名震中外的臺兒莊和昆侖關等重大戰役的輝煌勝利。在解放戰爭中,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結束,蔣介石數百萬大軍行將覆滅之時,桂系集團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打出了與中共談判的旗號。雖然他們居心叵測,但行動還是順應了人民群眾要求停止內戰的愿望,從而迫使蔣介石下臺,由李宗仁取而代之。之后,由于他們拒絕在和平協約上簽字,桂系逆歷史潮流而動的面目暴露無遺。于是,只半年多時間,扶搖直上的桂系集團便徹底滅亡。無情的歷史事實告訴人們:一切歷史集團和歷史人物,他們之所以能崛起壯大,都是皆因順了人民之心,應歷史潮流而動;而其敗落甚至覆滅,則是無視人民心愿,逆歷史潮流而動的結果。這正應了孫中山所說的:“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就是歷史規律。
由于作者把握了歷史的主旋律,就把握了歷史和人物的軌跡,便能在紛繁復雜的歷史和人物面前駕馭自如。難怪著名的評論家雷達評該作品“魄力甚大,思力果銳,是目前歷史小說中的大作品”。全國政協副主席程思遠先生讀過《桂系演義》,說它“是一部遵循歷史軌跡,忠于歷史,實事求是地反映歷史的作品”。當年,程老在見到作者時甚是驚訝,想不到這位演義歷史的寫手才四十來歲。《桂系演義》不但為大陸讀者所歡迎,香港和臺灣地區也購買版權予以出版。
當然,該書之所以能順利出版,也有賴于當時廣西新聞出版局領導的眼光和魄力。當時主管圖書出版的副局長孫權科親自把書稿送給有關部門領導審讀。廣西黨政部門歷屆領導都把該書當作了解廣西歷史的書籍來閱讀。當時的自治區老領導、老紅軍覃應機,看過該書后說:“《桂系演義》比《三國演義》還過癮!”自然,從讀者閱讀的視角來說,他是老廣西,自有老廣西的獨特感受。
《桂系演義》(上、中、下三冊,128萬字)自1988年7月出版,至1995年共印5次10萬余套。2009年和2010年又兩次重印。2015年黃繼樹又做了一次增補,交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此時,時隔27年,《桂系演義》一版重印數次又再版,大概在廣西出版的原創長篇小說中應是絕無僅有的。不說廣西,全國范圍內此種現象也為數寥寥。
對一個作者和出版者來說,最欣慰的莫過于所寫、所編的書的再版率。這就是質量為本,內容為王。但,從文學史上來說,這種概率不多,經得起歷史篩選的更是微乎其微。這就不能不引起作家們自省了。《桂系演義》是否經得起50年甚至100年以后歷史的篩選,尚是個未知數。可以肯定的是,至今為止,以桂系題材作為歷史小說來寫,該作品應是最優秀的。可是,《桂系演義》出版發行近30年,讀者不斷認購,而以該書改編的電視劇《桂系演義》仍未能與觀眾見面,個中原因,令人納悶而不得其解。
毫無疑問,《桂系演義》所以獲得讀者認可,那是借就桂系特有的叱咤風云歷史,但是在人物的刻畫和情節的鋪染上,作者那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蔣介石等等眾多人物都有極鮮明的個性,這些都靠細節才能達到。比該書晚幾年出版的三部頭的《新桂系史》,出版之后就沉寂了。而《桂系演義》卻一版再版,可見那是得益于它的文學魅力。
責任編輯 侯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