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烈女

郭良正

殘陽如血，映照著山邊的小村；縷縷上升的煙塵，飄散殆盡；逃過一劫的山民漸次向著殘垣斷壁的居所聚攏而來。

她牽著孩兒，驚怵地回望一番后，向村里踅摸著走去。

打谷場上，他拖著一條斷腿，艱難地向稻草垛的夾縫里拱。

看到他，她激靈靈打個寒顫，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里。

孩兒順勢抱著了她的腿：媽，我怕。

不，別怕，我們去。她一溜小跑到了他跟前：兄弟，你……

就剩我自己了，這里……說著，用槍指指夾縫深處，隨后，歪斜在了那里。

她放眼四望，沒任何人。彎下腰來，把夾縫稻草拽了出來，托起他的后背拉進去，又把浮草搭個嚴實：你好好呆著，我不會給任何人說，明天……

深夜，日本兵又來掃蕩，因孩子發燒，她未能逃脫。為數不多的山民被聚攏在了打谷場，孩子發燙的臉貼在她的胸脯上。

日本兵耀武揚威地訓話：八路，跑了一個八路，一定要把他交出來，要不，你們統統死啦死啦的。

山民們面面相覷。

孩子把她抱得緊緊的。

沒有回應，空氣凝固了，她的心咚咚地跳。

日本兵撥開人群，一把從她懷里拽出孩子，舉在高空，一時還沒有擲下，她的心懸在了嗓子眼兒。

孩子哇哇大哭：媽媽……

孩子是她的一切，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了；而他，她也是有承諾的“我不會給任何人說”，那是她的良心呀。

日本兵緊逼著：說，說！

她始終緊閉雙唇，未曾言語；眼看孩子就要落地，眼神搜尋了一圈兒，還是無助，她的心坍塌了。

最后，在昏暗的夜色里，違心地向草垛努了努嘴，心里還下意識地在說：“我不會給任何人說。”

次日，他僵硬地躺在了碾盤上，三天后，鄉民草草把他掩埋。

她每天牽著孩子，看著空空的碾盤，嘴里念叨著：我沒給任何人說，真的，真沒說，只是向那努努嘴。好像是對他那僵硬尸體的懺晦。

后來，她驚恐萬狀地尖叫：你別老纏著我，別用冰冷的手掐我脖子，放開我吧，我啥都沒說，是日本兵殺了你，是日本兵……

她夜夜喊叫著四處逃避，疲于奔命地躲閃著追逐她的那個冤魂。

她瘋了。

孩子以為媽媽領著他做游戲，嬉笑著竄來竄去。凄厲嬉笑聲擴散四野，讓人毛骨悚然。

她瘋后，也有清醒的時候；一旦清醒，就意識到自己曾經的承諾和所做的事兒，這更加重了她的心病：我對不起他，但我真的沒說呀，兄弟。

哭訴，撕心裂肺。

有天后半夜，她的尖叫和孩子的嬉笑戛然而止，夜再次平靜下來。

凌晨，她也躺在了碾盤上，脖子上滴著血，一把剪刀半握在她的手里。

孩子站在一旁“嘻嘻”傻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