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微微，那年的巷口和水塘

彼時此刻

盛夏的夜，枝葉茂盛的樹下躺著兩個身影。月光從樹葉間的縫隙溜了進來，細碎的光打下來，足以看清男孩棱角分明的臉。女孩把手擋在眼睛前，呼吸均勻，仿佛已經熟睡。

“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男孩透過樹葉看到殘月，忍不住低吟出聲。

“哥，明明有風啊，樹葉都在動。哪里就‘不是風了。”少女咋咋呼呼出聲，驚走了停在樹上的鳥，也嚇到了身邊的人。

“蘇熙！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少年幾乎咬著牙擠出了這么一句話，隨手拔了幾根草，丟到女孩頭發上以示懲罰。卻發現女孩根本沒留意自己的小動作，而是盯著一個搖搖晃晃飄過來的小綠點——那是一只落單的螢火蟲。

女孩輕嘆了一口氣說：“哥，你還記得那時候的螢火蟲嗎？”

“當然，那時候的你可沒有這么胖。”

“……”

是啊，記憶中的我是沒有現在胖，可能是因為經常無憂無慮地奔跑。即使現在能愜意地吹著晚風，卻仍舊懷念那種汗津津的感覺。年少的我們跟鄰居家的肥仔、阿希那群人最愛的就是螢火蟲，帶著翅膀的它們讓我們的童年也跟著飛起，跟著發光發亮。

撒丫子就跑讓人心潮澎湃，當初的田野上到處是我們的身影。年少的腳步似乎可以輕易地踏碎任何煩惱。比如，在停電的夜晚失去動畫片的陪伴……

那時候，我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村落也還是一個時不時會停電的村落。而我哥，已經是一個懂得很多的大男孩，至少在年幼的小女孩眼中是這樣的。

每當停電，女孩就會跟著肥仔他們亂跑，男孩喜歡嚇唬女孩說：“熙熙，你不跟著哥哥嗎？到處都那么黑，說不定有可怕的東西哦。”偏偏女孩很吃這一套，馬上就會乖乖跟著他回家。

女孩家在一條巷子里，離巷子的盡頭只有幾步路，巷子的盡頭就是田野。男孩拉著她回到家門口的時候，田野上剛好閃起點點熒光，那些小亮點緩慢地在黑暗中穿梭，開始只有兩三點在撲棱撲棱，后來便是三兩成群地散落在各處，田野上的樹枝、稻穗、草莖都落滿了星星點點。

“那是星星嗎？”女孩瞪大眼睛，仰頭望著旁邊個子較高的男孩。他扭頭俯視著拽自己白色T恤的妹妹，淡淡地說了一句：“鞘翅類螢科小型甲蟲。”

女孩不明白，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又問：“那是什么？”

“一般，大家會叫它們螢火蟲。”男孩把目光放回田野上，似乎很滿意女孩的問題都難不倒他。

“熙熙她哥，我們去捉螢火蟲吧！看誰捉得多。”阿希和肥仔拿著透明瓶子，擠到男孩身邊。男孩看到肥仔的頭發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而阿希的汗衫則服帖地裹著他的后背。

“熙熙，過來。”男孩用手電筒把女孩從頭到腳照了個遍。看到女孩額前的劉海依然迎風抖動，衣服也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終于拍板：“好，我妹妹跟著我，你們倆一起。肥仔媽喊肥仔的時候，我們就都得回來，別走太遠了。”

“哥，你怎么知道肥仔媽會喊肥仔？”

“我知道，我知道，肥仔晚上要吃夜宵的。”阿希舉著手搶答。

“行了，快走吧，再聊下去螢火蟲都回去睡覺了。”肥仔似乎不想大家關注他吃夜宵這件事，不耐煩地甩下一句話就跑向田野。

“等等我啊！胖子，怎么跑那么快。”阿希匆匆忙忙跟上去。

“哈哈哈……”女孩站在原地笑，手上的手電一晃一晃的，來來回回的光亮對遠處的黑暗進行涂鴉。

“還笑，等下我們就要輸了。”男孩不等妹妹反應過來，就拽著她奔向了田野。

大人們坐在門口納涼，看見田野中竄進了幾個身影，然后就是手電筒忽明忽暗的光亮。

“哥哥，我們能贏嗎？”女孩小心翼翼地跟著前面的白色T恤，又問：“為什么我們一直走？我看見阿希的瓶子一閃一閃的！”

男孩輕輕地笑了一聲，說：“放心，哥哥知道一個秘密的地方，聰明的螢火蟲都躲在那里。”接著便拉著妹妹繞過了一片高高的葦草。

“來水塘干嗎？”女孩剛剛提出問題，眼前的景象已經做出了回答：水塘邊的空氣濕潤而清新，岸邊長滿了牛筋草，偶爾幾根狗尾巴草從腳下冒出來，風中飄蕩著葦絮。而此刻，圍著水塘亮了一圈的不是螢火蟲還能是什么！

“好酷，真的，哥哥！”女孩激動得手舞足蹈，手電筒被扔在地上。

“噓。我知道，你不要嚇跑它們，跟著我就好！”男孩哭笑不得，認命地撿起被無情拋棄的手電筒，塞回女孩手里。

“拉緊，跟著我。”男孩讓妹妹拉著自己的t恤，左手舉著瓶子，靠著妹妹的手電慢慢往前挪。到了螢火蟲密集的地方便吩咐妹妹蹲下來，揭開瓶口的紗布，小心翼翼地把停有螢火蟲的草抬高，伸進瓶子里，把上面的螢火蟲抖下來。就這樣，還沒走完水塘的半圈，瓶子便超載了。

“哥哥，這個。”女孩指了指脖子上掛著的透明米奇頭。

“這個，也就裝個兩三只吧。”男孩用橡皮筋箍緊了瓶口的紗布，把瓶子遞給女孩。然后他一臉嫌棄地取下那個米奇頭盒子，環顧了一下四周，丟下一句：“等著別動。”

女孩看著哥哥輕輕地邁開步子，朝著蘆葦叢走過去。即使有許多螢火蟲伏在那上面，卻能一眼分辨出最亮的那只，它正悠閑地趴在蘆葦的葉尖上。男孩抬高盒子的一角，湊到葉子邊緣，猛地一蓋，停在葉尖的螢火蟲就被關進盒子里，與它相伴的還有一小截葉子。男孩在成功捕獲那只精靈后，就把盒子外的葉子掐斷。

“給，最亮的！”

女孩呆呆地看著哥哥把米奇頭掛到自己的脖子上，驚訝得微微張著嘴。

“好漂亮啊，哥哥。”女孩滿意的笑顏被胸前的熒光照亮，黑葡萄般的眼睛熠熠生輝。

“肥仔啊……快回來啦！”

“好……我就回來了……”

遠處響起肥仔跟肥仔媽的對話，一高一矮兩個人踏上歸途。

“哥哥，我們會贏嗎？”

“你很想贏？”

“想！畢竟我有最亮的。”

“嗯，贏了就把它們放走吧。”

“哥。”

“嗯。”

“我腿酸。”

“就知道……哎，上來吧。”

蟲鳴聲越來越響，響到穿透了女孩的夢。男孩肩頭上的女孩不時咂吧咂吧嘴，似乎夢中充滿了美味……

“真的好快啊，一眨眼十幾年就過去了。”兄妹兩個人拼拼湊湊，讓童年的那只螢火蟲盡可能地完整。

“是啊，我終于不用背著你，默默地承受你的口水了。”

“哥……能別老提這個嗎？不過，你還沒告訴我，我們到底有沒有贏。”

“你說呢？我會輸嗎？”男孩的記憶又回到過去，當初回到家時，肩頭上的女孩已經睡熟，他只好叫阿希和肥仔把瓶子里的螢火蟲都放了。

四散的螢火蟲帶著熒光亂竄，驚艷了站在周圍的人們。他回頭看那個笑著流口水的丫頭，不由得唇角微勾……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