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典聯趣匯

●曾昭安

清代文人、『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為蘇州網師園濯纓閣題寫有一副奇妙的用典聯：

曾三顏四；

禹寸陶分。

此聯寥寥八字，卻用了四個典故?！涸患纯鬃拥茏釉鴧?，他說過，『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意思是每日反省自己的忠心、守信、復習三個方面，此為『曾三』。『顏』為孔子弟子顏回，他有四勿，即『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还史Q『顏四』?！河泶纭唬钦f大禹珍惜每一寸光陰?！队文献印分^：『大圣大責尺壁，而重寸之陰。』『陶分』，指學者陶侃珍惜每一分光陰，他說過，『大禹圣者，乃惜寸陰，至于眾人，當惜分陰。』此聯看似平常，然意頗深邃，他旨在激勵人們珍惜寶貴時光，努力學習、工作和干事業。聯語思想積極，值得我們效仿。

清代學者魏善伯曾在自家廁所題一聯：

文成自古稱三上；

作賦而今過十年。

這副對聯妙用典故，化而成聯。作者成功運用了兩個與廁所有關的典故，雖都指向廁所，而句中卻未出現不雅的字眼。上聯化用北宋大文豪歐陽修之語，歐陽修在其《歸田錄》中曾說：『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黄渲械谌暇褪菐?；下聯則借用晉代左思寫《三都賦》之典，左思曾花費十年時間創作千古名文《三都賦》，家中處處放有紙筆，連廁所也不例外，偶有所得，立即記下。雙典同指，使人一看便知與廁所有關，既不失其主題，又含蓄清新，典雅大方，令人嘆服。從前，有一間『回春堂』藥店，有一姓王的中醫坐堂應診。一日藥鋪老板想試一試王大夫的才學如何，于是看著百字柜里的中藥材，出了一上聯，要求王大夫對出下聯，上聯曰：

一藥一性，豈能指鹿為馬；王大夫沉思片刻，即脫口而出：

百病百方，怎可以羊易牛。

老板聽罷對王大夫大加贊賞。

醫生看病，要明白藥性，懂得寒熱溫涼，四氣五味。開藥方也要有的放矢，不可馬虎。此聯用了『指鹿為馬』、『以羊易?！粌蓚€典故。『指鹿為馬』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于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后以『指鹿為馬』喻指包藏禍心，作威作福?！阂匝蛞着！怀鲎浴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糊R宣王看見殺牛祭鐘時，牛害怕而發抖，于是不忍，命以羊易之。后用以表示帝王對臣民的惻隱之情。此聯既說醫生治病用藥，也泛指一切事情都要依據法則，實事求是，不能隨意亂來。此聯可謂匠心獨運，構思奇巧。

一九三五年十月五日，應東京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之邀，郭沫若由千葉到神田區講演。郭老題為《中日文化之交涉》的講演

贏得青年們的熱烈掌聲，卻惹惱了在座的反動走卒。三四名歹徒發瘋似地往臺上扔蘋果、梨，狂呼反動口號，在青年們的護衛下，郭老安全地離開了會場。幾天后，在『青年會』的小報上，刊出了郭老兩句『打油式』的聯語：

權宜梨兒做炸彈；

妄將沫若叫潘安。

該聯畫活了歹徒丑行，輕蔑地嘲弄了『梨彈諸勇士』，下聯巧用婦人投果于美郎潘安之典故，更是妙不可言。

一九一六年，近代軍事家、討袁護國軍將領蔡鍔在日本病逝，舉國哀痛，孫中山先生聞訊，尤為悲痛，遂撰聯挽悼：

平生慷慨班都護；

萬里間關馬伏波。

『班都伏』，指東漢名將班超，曾慷慨投筆從戎，使西域五十余城獲得安寧，官至西域都護，封定遠侯?！厚R伏波』，指東漢馬援，曾任伏波將軍，封新息侯，他留給后人的一句名言是：『男兒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粚O中山先生以安邊定邦的班超、馬援來喻蔡鍔將軍，用典使事，貼切自然，高度評價和贊頌了這位再造民國、功績豐偉的英杰。

清末民主革命女英雄、『鑒湖女俠』秋瑾不幸殉國，有人撰寫挽聯以悼之：

悲哉秋之為氣也；

慘乎瑾其可懷矣！

巧將女烈士的姓名嵌入聯中，且上聯借引《九辯》中名句，活用虛詞，使聯語充滿悲愴凄哀的氣氛；下聯用周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典故，抒發對先烈的景仰，充滿悲憤，堪稱上乘佳品?！何逅摹贿\動中，北大學生郭欽光英勇犧牲。在其追悼會上，會場正面寫著『為爭青島，死重泰山』八個大字。旁邊有副挽聯十分醒目：

逝者蔡中郎，誰傳郭有道；

何哉漢高祖，不殺曹無傷。

上聯說的是，當時蔡元培先生因不滿時局辭去了北大校長職務，郭欽光為國捐軀，有誰會把他們寫入史書呢？引用了東漢時蔡邕為郭泰撰寫碑文的故事。下聯是對政府的詰問：曹汝霖等賣國求榮為何逍遙法外呢？聯中的漢高祖喻指當時的總統。史載漢高祖當年赴鴻門宴后，回去立即殺了泄密的曹無傷。該聯用典恰當，情文并茂，表達了學生們對烈士的哀悼和對腐敗政府的憤慨。清代大學士、文學家紀曉嵐有個表親戚叫牛稔文，牛稔文為兒子牛坤娶媳婦，紀寫了一副賀聯派人送去：

繡閣團圞同望月；

香閨靜好對彈琴。

牛稔文見此賀聯很是欣賞，連聲夸贊用典雋雅。第二天，紀曉嵐親自到牛府祝賀時，指此聯道：『我用尊府典故如何？』眾人大笑。原來上聯從字面上看是夫妻二人于繡房共同賞月，下聯從字面上看則是新娘新郎相對彈琴。而實際上隱含另一層意思，如紀所言：『用尊府典故』。上聯用的是『犀牛望月』，下聯用的是『對牛彈琴』。這兩個典故用得很巧妙，都隱其『?！蛔帧Ｇ疫@兩句成語均含貶義，『犀牛望月』喻指所見不全，『對牛彈琴』謂同不懂道理者言談。所以眾人才捧腹大笑。聯語妙就妙在一語兩典，欲隱故顯，以『靜好』、『團圞』、『同』、『對』這些吉利字眼掩人耳目，從而使聯語一經說破便產生諧謔效果。聯中有雅謔之意，卻又不失祝愿之辭，妙哉！

清代史學家劉鳳誥才思縱橫，涉筆成趣。有人以佳紙求撰壽聯，正好鳳誥在書桌上寫字，便問：『生于何時？』答曰：『十一月十一日?！圾P誥即寫此六字于紙。其人甚怒而不敢言。鳳誥復問：『高壽多少？』答曰：『八十?！凰煊謱憽喊饲Т喊饲?。其人乃大喜，稱謝而去。此聯頗為奇巧：上聯切生長。聯『十一月十一日』以出生時間構成精細修辭手法。聯句以精確數字表時間，給人以真實感。下聯賀長壽。聯句出自《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椿，樹木名。傳說這種樹生年很長，后用『椿』喻指父或父輩。下聯即暗用此典故含祝賀壽星長壽之意。上聯平實，經下聯叫起使此聯收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廣東潮州『韓江酒樓』門聯曰：

韓愈送窮，劉伶醉酒；

江淹作賦，王粲登樓。

韓愈為唐代文學家，有《送窮文》；劉伶為魏晉時『竹林七賢』之一，嗜酒，有《酒德頌》；江淹為南北朝時南朝梁代文人，以賦著名；王粲是三國時魏國文人，也以賦著名，代表作有《登樓賦》。此聯把四個文人的典故作成一聯，同時上下聯把『韓江酒樓』四字巧妙地嵌入聯語的頭尾，作為這家酒樓的招牌，堪稱妙筆。

某糞場有副奇妙的楹聯，曰：

曾說佛頭原可著；

只愁名士不能擔。

此聯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從字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而是暗含在典故之中，比較迂曲難懂。上聯引用『佛頭著糞』的典故。宋代歐陽修作《五代史》，有人在前面添了一篇序言，王安石見后說：『佛頭豈著糞？』后來用此成語比喻美好的東西上添加了污穢。而這副聯語卻故作『望文生義』，牽強附會。它的含義是既然說過佛頭上都可以著糞，那么糞行豈是下賤的行當。下聯源于《墨客揮犀》所載宋代詩人林逋的一句話：『世間事皆能之，惟不能擔糞與著棋爾?！凰暮x是，這工作（指糞桶）恐怕連林逋那樣的名士都不能擔起來。這副對聯收到了似莊實諧、化腐為奇的喜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