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迪繪畫的形式與色彩研究

郭雯

摘要：莫蘭迪雖然誕生在文藝復興發源地的意大利，卻與同時代眾多現代派畫家有著迥異的繪畫風格，其作品無論形式還是色彩，非但少有典型的西方繪畫最普遍的跳躍和張揚，反而隱含了古老東方繪畫的沉靜和安詳。如同其他知名畫家對莫蘭迪的評價所說的那樣，莫是最接近東方繪畫精神的西方畫家。本文通過分析莫蘭迪繪畫風格的形成歷程，闡釋了莫蘭迪繪畫的形式與色彩，并就鑒賞莫蘭迪繪畫形式與色彩的策略提出了若干建設性意見。

關鍵詞：莫蘭迪 繪畫 形式 色彩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09-0044-03

莫蘭迪，全名喬治·莫蘭迪（Giorgio Morandi），意大利波洛尼亞人，生于1890，卒于1964。莫蘭迪身處的那個年代正是歐洲繪畫界各流派燦若繁星的增長時期，然而與其他眾多同行時髦又熱鬧的追尋不同，莫蘭迪經歷了常見的求學與求職經歷后，便開始了貌似循規蹈矩的繪畫教師生涯。從這一點可以說，莫蘭迪是二十世紀歐洲畫壇一個著名但又十分低調、安靜的畫家。

一、莫蘭迪繪畫風格的形成歷程

莫蘭迪獨特繪畫藝術風格的形成是多種畫派綜合影響的結果。早期接受了歐洲文藝復興的古典繪畫的傳統教育后，莫蘭迪開始對印象派產生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塞尚的風景與靜物曾為莫蘭迪的繪畫注入了不少靈感元素。約在1918至1922年期間，莫蘭迪開始關注起形而上學派，不僅頻繁參加這一學派組織的各類藝術活動，而且自此開始將繪畫的視角重點轉移向了日常生活中樣貌平平的瓶瓶罐罐。而這些日用生活品在被絕大多數人視若無睹時，莫蘭迪卻將其作為日后繪畫最主要的描繪對象之一。

但在不久之后，由于更希望以相對質樸、客觀的事物描繪表達自我的精神追求，莫蘭迪開始逐漸遠離形而上學派熱衷的想象中的繪畫。約十年后，即便是質樸的客觀事物也難以在繪畫中充分表達精神世界的訴求，莫蘭迪漸漸開始將真實世界中客觀的事物慢慢進行簡化，嘗試從現實中目力所及的明暗、空間等向不為物象所縛的思想、精神層面發展。而被簡化的客觀事物則開始趨向于相對原始的幾何形狀，畫面上現實物品代表的真實感被莫蘭迪慢慢弱化。

又過了約十年，在融合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若干繪畫風格后，莫蘭迪又將傳統意大利的“濕壁畫”風格揉入其中，將現實世界中人眼所見的復雜形狀組合、色彩體現或過渡等逐一簡單化、單純化，其繪畫作品的沉靜、安寧的氣質愈發凸顯。

在逐漸向人生暮年前進時，莫蘭迪繪畫中真實事實越來越趨近于簡單幾何形狀，而色彩則更多運用到中間色與過渡色。這便使莫蘭迪的繪畫在越來越淡的真實物象表達的同時，畫面的空間展示越來越放開并揉合，于是讓觀者在愈發靜心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莫蘭迪創作中更多的優雅乃至神秘。

二、莫蘭迪繪畫的形式與色彩

任何一位優秀的藝術創作者在最終形成其成熟創作理念和相對完善的創作手段之前，無一不是經過了或長或短、或激烈或平和的借鑒與模仿之路。莫蘭迪繪畫的形式與色彩也走過了類似的一段路。年少時代的求學和早期繪畫創作中，莫蘭迪受到的西方畫派影響眾多，他不僅對印象派的塞尚熱衷一時，也臨摹過不少立體畫派的作品。而在他對形而上畫派的熱度逐漸消退的時候，對司空見慣的盤子、瓶子、罐子等生活物品的描摹開始成為他繪畫創作的重心。

或許正是對自我內心精神世界的感悟極為敏感和誠實，莫蘭迪才沒有隨波逐流地跟隨同時代的其他畫派藝術家們一起陷入對五光十色的現實物體的復雜形式和色彩的狂熱中。由于非常熱切地渴望通過對客觀實體的描繪表達內心的思想或心靈活動，莫蘭迪發現越是簡單的物品越容易真切或直接地展示創作者心中所思、腦中所想。故而在將繪畫對象對準日用生活品中平常到容易被人忽略的瓶子與罐子時，莫蘭迪依然覺得真實世界中的瓶瓶罐罐上人為刻意的成份還是過多，于是慢慢嘗試消減其中工業生產過多附加的設計內容。漸漸地，莫蘭迪眼中和筆下的瓶子、罐子越來越趨向組成基本物質世界最原始的幾個單一圖形，如圓柱體、圓錐體、長方體等等。

至于色彩方面，作為土生土長意大利人，莫蘭迪生活在一大群天性外向甚至張揚的同胞中。作為文藝復興的發源地，這一片土地上的人民既能歌善舞又擅長想象。而民族的個性反映到藝術創作中，西方繪畫的色彩之濃烈和繁復就如同那片土地上的人一般無二。然而或許是早期成長階段的特殊經歷，亦或是本人個性中即擁有與眾不同的基因，莫蘭迪的低調、含蓄讓他繪畫中的色彩幾乎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尖銳刺目，甚至連尋常西方繪畫中程式化的高光或亮點都極為少見。尤其是到后期成熟階段的作品中，大量中間色、過渡色讓莫蘭迪的瓶子與罐子仿佛蒙上了淡淡一層薄紗，不僅畫面中間的重點與核心內容格外顯出一片質樸到甚至有些稚拙的意味，甚至在上下左右的背景空間里，那一層如同薄紗的物質似乎籠罩出了幾分混沌的感覺。

而當簡約到極致的形式與中性到中庸的色彩相結合時，莫蘭迪的繪畫便出人意料地產生了獨樹一幟的個性化風格。如果說欣賞莫蘭迪同時代其他畫派的作品時不少觀眾會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甚至睜開雙眼張開口，需要稍稍壓抑一下內心如浪濤般澎湃的激情的話，那么當觀眾的雙眼聚集到莫蘭迪的畫作尤其是靜物上時，則原本或新奇或熱切的情緒卻往往能夠在一瞬間變得平和許多。而越是仔細觀看，觀眾的情緒越會走向安詳、寧靜，慢慢地，由作品傳達出來作者的內斂和含蓄亦會漸漸感染到觀眾。

三、鑒賞莫蘭迪繪畫形式與色彩的策略

（一）從意象構筑到意境形成

莫蘭迪繪畫的主題主要集中在靜物和簡單的風景。而靜物中最多的描繪對象是生活中的盤子、瓶子、罐子，風景也不過是他寓所窗外最常見的四季輪回。而經由畫家年復一年刻意的簡化，這些本就尋常簡單的事物更加趨向了幾何形。于是，這些寥寥數個物象的描摹便具有了愈發典型的意象的表現，則這些意象背后便是那更加深層難得的意境的構成。

正如中國古典詩詞中“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一般，莫蘭迪面對幾個平凡至極的瓶瓶罐罐，他畫出的卻是由幾何形狀組成的大千世界最本真的結構。這些摒棄了人工復雜化的表相后顯露出來的簡單幾何形體，其實才是真實的現實世界原來的樣子。甚至可以說，觀賞莫蘭迪繪畫時產生的意境與王維《雪溪圖》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前者是西式的油畫，后者則是典型的中國古代水墨山水。《雪溪圖》中寥寥幾家農舍、農人、枯樹、小船與漁夫雖然背襯著雪與溪，卻并未如現實生活中必然有的嚴寒蕭瑟的蒼茫凄涼，反而顯出一派悠然自得的靜謐從容來，正如同“方宅十馀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至于在色彩運用上超大比例的中間色與過渡色反映的也是自然真實中絕大多數沉靜柔和色彩的本來面目，而不是人為制造出來的尖銳對比。或者更進一步，這其實是作者內心渴望的沉靜柔和、簡單自持的畫面說明，是作者希望傳達給受眾的精神信息。

（二）簡約但不簡單，心“靜”方能探尋其質“潔”

欣賞莫蘭迪的畫作不能依循東方人對西方油畫固有的客觀真實的成見，即便畫家呈現出的確是日用生活品，但其對這些簡單物品外形的簡化和對其色彩的調和處理卻是其他更加追逐真實、理性的畫作截然不同的展現。

面對莫蘭迪的畫作，人們需要更多透過現象看本質，看到簡約背后的不簡單。畫家筆下的靜物與風景其實是幾十年人生閱歷、知識經驗的逐步演化。所以即便是簡約到了幾何形，卻只減去人為的負累，而事物本身最基礎的結構依然完好保留；至于色彩的中庸其實是弱化西方人工干預自然的成份，讓畫家心中更加純粹的理念得以外顯。

同時，面對重精神而對外在有所忽略的畫作，觀眾還需要首先做到靜心，因為心“靜”方能探尋其質“潔”。面對莫蘭迪的畫正如同東方參禪的“鏡像”心理，即心中有，眼中才有。若是一個本就浮躁沖突的靈魂，面對莫蘭迪的藝術時可能只會覺得拙劣，因為心中沒有安與寧，所以眼中自然看不到純粹和質樸。

（三）結合創作者生平歷程更好地閱讀畫面下的精神

藝術創作是人對環境反應與生活經歷的總結和提煉，欣賞莫蘭迪的繪畫也需要結合創作者生平歷程更好地閱讀畫面下的精神。這位如同“苦行僧”般的畫家終身在家鄉的一片天地間勤奮創作，不僅終身未婚，甚至幾乎沒有離開過波洛尼亞。這樣的人生經歷已經說明了畫家本性中就少有冒險的沖動，傳達到畫作中也是恬淡心境的反響。然而青少年時期受到多種畫派的影響后依然能夠最終達到獨一無二的個性化表達的彼岸，又說明了畫家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意志的堅持。所以，可以說欣賞莫蘭迪繪畫也是在和一位孤獨的藝術獨行者的對話，是對其堅韌又敏感的藝術精神的理解和交匯。

四、結語

對于一個典型的西方畫家來說，莫蘭迪的作品中有西式畫作鮮見的含蓄內斂。無論是對描繪對象形式的不斷簡化至最基本的幾何體，還是對色彩運用越來越大量的過渡色與中間色，莫蘭迪創作的繪畫在更多追逐對精神世界的展示時，其實也與古老東方藝術創作所追求的“神勝于形”有了某種契合。應當說，莫蘭迪作品中具有不少返樸歸真的內蘊。尤其是對二十世紀那一段轟轟烈烈求新求異的學派紛爭來說，莫蘭迪及其作品創作思想仿佛一股清流從繁華和浮躁間穿過，讓不少被光怪陸離晃花了雙眼、迷離了心智的人有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艷。而若論更好地鑒賞莫蘭迪的畫作，不妨與古老東方的水墨線條畫略作些參照。不過并非是簡單地在形式或色彩上的參照，而是要從創作者試圖帶給觀眾的訊息或通過繪畫表達的精神著手。畢竟，莫蘭迪的繪畫形式與色彩在極簡風格的表面上，其實是更多的靈魂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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