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
【摘 要】 本文通過對畫像石中的星宿分門別類展開探究:第一類是比較系統的畫出了部分星宿;第二類星辰之間加以連線構成星宿;第三類刻畫與星象相關的神獸;第四類以星宿為背景,主要目的是刻畫天上世界;第五類星象圖只有單個星宿圖案,沒有整體天象的描繪。認為畫像石中的星象圖不是占星圖,只是其中可能蘊含與占星有關的祥瑞思想,是表現漢代人們對于宇宙星辰運行的理想模式。人們這種對于宇宙星辰的思考,是與人們對于生與死的思考密切相關的,故才存在于墓葬之中。
【關鍵詞】 石畫像;星象圖;星宿;探究
中國的墓葬形式發展到戰國時,出現了以磚或者大石條構建的墓室,并且有很多模仿現實建筑的因素。到了漢代,人們在石質墓室墻壁上裝飾圖像,在考古學上稱為“畫像石”。這樣的藝術形式不只存在于墓室,另外在墓葬地面上還有以石頭建造的祠堂,用來祭祀墓主;還有城垣、宮殿、祠廟、陵園大門兩側石闕上也有畫像石;江蘇省連云港孔望山有一處漢代佛、道教內容的摩崖石刻,也應當算作畫像石。本文討論與天文有關的畫像石專指墓室畫像石和墓地祠堂畫像石。
北宋中期以后,金石學興起,就已經開始有人注意漢畫像石,專門收集和整理畫像石的拓片;到了清代乾隆年間,有金石學家黃易和李克正分別對山東嘉祥的武氏祠進行了發掘考察,引起了對畫像石研究的又一熱潮;民國時期也有諸多學者研究并且收藏畫像石,這一時期還有很多外國學者對畫像石研究進行考察、研究、著錄,同時畫像石也被大量販賣到國外;建國后,開始科學發掘和整理漢畫像石墓。目前,全國發現和發掘的漢畫像石墓已經超過200座,漢畫像石的總數已經超過一萬塊。[1]
在這些畫像石中,有相當數量與天象有關的內容,本文按照這些畫像石上星象圖的背景內容的不同來分類介紹。
第一類是比較系統的畫出了部分星宿,星辰之間加以連線構成星宿,在星宿附近還刻有表示星宿的物象。其中既有二十八宿成員,也有其他重要的星宿形象。這類是標準的形象圖,也必然是裝飾在室內頂部的。
山東孝堂山石祠,是為了祭祀墓主人而在地面上建造的石質建筑,大約為東漢章帝時期(AD76-88)建造,祠堂里屋頂正中隔梁上刻有星象圖。此圖為南北向放置,最北邊七星相連為北斗;北斗后有一輪圓月,月中有蟾蜍和玉兔;月亮后面有三星相連,可能是河鼓三星,代表牽牛星。南朝徐陵所編《玉臺新詠·歌辭之一》:“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黃姑”和“河鼓”乃是一音之轉,可能在漢代時牽牛星有代表牛宿和河鼓三星兩種意思;牽牛之后有幾顆星分布,但已經無法考證具體為什么星宿;接下來有一人正在織布,頭上有細線相連的三顆星,這必然是織女和織女星;織女之后為太陽,太陽中間有一只鳥為金烏;最南邊云氣之間有七顆星,有人認為其中六顆為南斗,[2]但細看并沒有六顆星連在一起,筆者認為還需進一步研究;云彩旁還裝飾一鳥,這是畫像石上常有的裝飾,應該沒有特定的含義。
牛郎和織女的傳說由來已久。周代《詩經·小雅·大東》中有:“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漢代這個傳說比較流行,漢武帝元狩三年(BC120)“發謫吏穿昆明池”時還在池畔雕鑿了牽牛、織女的石刻,此石刻現在仍保存在西安市西郊長安區斗門鎮。
河南南陽宛城區漢墓出土畫像石,分為上下連個裝飾代,上面裝飾云氣間有兩鳥,一鳥腹上有圓形,圓形內裝飾蟾蜍,代表月亮;另一鳥腹上圓形代表太陽。下面一排最左邊一星因為不完整,所以不能斷定為何星宿;接下來有八星連成一圈,圈內有一兔子,應該為畢宿。《說文》釋畢為田網,《詩經》毛傳釋畢為掩兔用,含義與此處的圖像意義相符;畢宿后為四宮中的青龍,青龍頸部有六星,筆者認為豎著的兩星為角宿,橫著的四星為亢宿。
河南南陽臥龍區白灘漢墓畫像石,畫面中央最明顯是一白虎;白虎背上三星相連,為西宮白虎最明顯的星宿參宿;白虎身前有七星連成一周,其內有一兔,這可能是代表畢宿,也有人認為可能是昴宿中的天苑星座;此星座下方有四星相連,其中有一人跽坐,應該為織女;畫面最右邊有一人右手持鞭,左手牽牛,應該表現的是牽牛星,其上三星相連即是河鼓三星,代表牛宿。
河南南陽臥龍區阮堂出土畫像石,圖中左上方為月亮,月中用玉兔和蟾蜍;月亮下有一龍,代表東宮青龍。周圍的星辰大致代表了角、亢、氐、房、心、尾、箕幾個星宿。而這幾個星宿名稱的意義正是青龍身體的幾個部分。
以上所介紹的這類天象圖是畫像石中天文知識水平最高的一類。屬于這一類的還有河南南陽白灘漢墓星象圖畫像石、南陽阮堂漢墓星象圖畫像石等多處畫像石。除第一例外,都在河南南陽,可以反映出東漢時期河南地區發達的天文水平。
第二類也是系統的畫出了部分星宿,星辰之間加以連線構成星宿,但是沒有裝飾代表星宿的物象。
南陽丁鳳店出土漢代畫像石,畫面最左邊是金烏背負太陽,金烏前還有一星,應該是在太陽之前升起的啟明星,也就是太白星;金烏身后有三星連在一起,應為河鼓三星;河鼓之四星應該為女宿;女宿之后為北斗七星;北斗杓下一星為相,杓上三星為天槍。
南陽臥龍區王寨漢墓前室過梁下裝飾天象圖,東部刻一背負日輪的陽鳥,西部刻月亮,月中有蟾蜍。日月旁還有兩星宿,月亮后面還有兩顆拖著長長的慧尾的彗星,這是我國人民早期觀測記錄彗星的例證。有人認為月亮后面的星宿為處于翼宿的東甌,[3]筆者認為并沒有很強的說服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當時制作者雕刻這兩星宿必然是有所指的。
以上所講第二類天象圖其實就是第一類天象圖的簡化形式,沒有了代表星宿的物象,但是依然有意識的要刻畫某星宿。流行的地區也是河南南陽。
前者所述第二類畫像石星象圖有一種更簡化的形式,星象圖中連線的星宿簡化為僅畫出星星點點來代表星宿。例如南陽英莊漢墓星象圖畫像石。有人認為此圖表現的是幻日的情景,[4]以為除了金烏負日以外的大大小小的圓形為太陽的幻影。筆者認為此說法是錯誤的,因為以這樣大大小小圓形裝飾在南陽和山東畫像石上比較多見,有與月亮一起出現的,也有與云氣和神獸一起出現的,顯然要表現的是明暗不一的星辰。
第三類刻畫與星象相關的神獸,但沒有明確代表具體星宿的物象,沒有系統的刻畫星宿的形象。
陜北米脂墓門楣畫像一,左右兩側分別為太陽和月亮,太陽內飾有金烏,月亮內飾有蟾蜍;日月之間為分布于云氣間的神獸,有虎、龍、玉兔搗藥、羽人、鹿、飛鳥、九尾狐等。此處雖然沒有明確畫出星辰,但是天象圖的含義還是很明確的。在云氣間的各個神獸雖然不是代表具體二十八星宿的物象,但是也是人們對于星空的遐想和解釋,是與星宿相關的神獸。
南陽麒麟崗漢墓,前室墓頂有九條石條組成一幅完整的天象圖,中部刻有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四宮;四宮中央有一人席地而坐,頭戴三岔形發飾。在漢代這種三岔發飾的形式有時也在畫像石中用來表現西王母所居的昆侖山,此或許不是西王母,結合其所居位置來看,應該是一位主宰天庭中央的極重要的神;四宮東西兩側各有一人身蛇尾的神靈,從發飾和冠飾依稀可以分辨西邊的為女性,東邊為男性。東邊的男性應為伏羲,雙手捧日,日中有一金烏,西邊的女性為女媧,手中捧月;畫像石最東邊有七星相連,為北斗;畫像石最南邊有六星相連,應該為二十八宿中的南斗。
這一處畫像石中雖然有南斗、北斗以細線相連,但是這里只是象征性的繪制出天空中最明顯的北斗和與之對稱的南斗,并不是要系統的繪制天上的星宿,這與前面所介紹的第一類天象圖是不同的。另外前面所述第一類天象圖中河南南陽宛城區漢墓出土畫像石上也有青龍形象,看似與此圖類似,但是宛城漢墓青龍是以龍角、龍頸代表角宿、亢宿物象的目的出現,而此處的青龍已經沒有嚴格代表青龍七宿的含義,而是由二十八宿抽象出來的四神的程式化安排。
此類畫像石在全國分布范圍比較廣,在山東、河南、陜北都有發現。說明這種對于星象的認識方法具有普遍性。
第四類是沒有系統的刻畫星宿,基本沒有代表具體星座的物象,也沒有與星座相關的神獸。以星宿為背景,主要目的是刻畫天上世界。
河南南陽王莊漢墓,墓室頂裝飾天象圖。刻畫了三位長發神人合力共拉一車,車上前有御者,后坐一尊者,五星相連作為車身。這五星應該為紫微垣中的五帝星座,所負尊者即為天地;天地之后有一神人作跪姿;下方有四位長發神人手持罐,作向下傾倒狀,應該正在倒水行雨;另有幾處星辰應該沒有具體所指。《韓非子·十過》記載了黃帝出行時的情景,與此相合:“昔者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架象車而六蛟龍,畢方并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同墓所出另一幅畫像刻畫了兩為神人手持矛劍在前開路,后有四魚拉一車,魚車左右各有一魚夾道;有神人坐于魚車之上;后有兩神人持戈乘魚跟隨。魚車上所乘之人應該為御者和河伯,《莊子·大宗師》記載:“馮夷得之,以游大川。”,《楚辭·九歌·河伯》:“與女游兮九河,沖風起兮橫波,乘水車兮荷蓋,架兩龍兮驂螭。”河伯亦是受制于天帝的天上的水神,所以也同時刻畫在上天世界中。
山東嘉祥武氏祠前石室屋頂前坡西段畫像,分為四層,描繪了上天世界:第一層刻畫仙人出行圖。仙人或乘車,或乘馬像左行進,最前方有一持笏板拜謁者;第二層,諸多仙人向右行進,為雷神出行圖。最右邊有兩人站于云端,手持錘、鑿,接下來有雙手舞鞭者為電母。接下來有六個神人共拉一車向右行,車上有人正持槌擊鼓,此為雷神。《山海經·海內東經》云:“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首,鼓其腹則雷。在吳西。”王充在《論衡·雷虛篇》中記錄了漢人所描繪的雷神的樣子:“畫圖之工,圖雷之狀,累累如連鼓之形。又圖一人,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使之左手引連鼓,右手推椎,若擊之狀。”;第三層右邊有風伯向左吹風,其余地方裝飾有與鳥紋融合的連云紋;第四層刻畫的主體為天帝城北斗出行,前后各有拜謁者,《史記·天官書》云:“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系于斗。”
這一類天象圖中,雖然出現了少數明確的星座,但是這只是刻畫了天空中最明顯的少數星座,與第一類天象圖中有意識的系統刻畫各星宿是完全不同的。
第五類星象圖只有單個星宿圖案,沒有整體天象的描繪。隱藏于其他場景的畫像中。
安徽宿縣出土東漢熙平三年(AD174)畫像石,此塊畫像石為祠堂后壁,右上部殘缺。圖像分為三層。最上面一層為河伯出行圖,有三魚拉一車,車上坐河伯;第二層主體為閣樓建筑和闕樓,其中有人們生活場景。建筑上方鳥獸動物,其中最大一鳥,口銜星辰。《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者認為此為北斗。筆者認同此觀點,但應該注意這類星象圖中的星象并沒有系統的設計和刻畫,偶爾單獨出現的星象僅是作為一種裝飾,所以沒有必要深究具體為何星宿和有何含義;畫面最下層左邊刻畫眾人簇擁一矮小男子,這是表現周武王去世后,其弟周公輔佐周成王的故事。畫面中間有碑文,碑文右邊刻畫樂舞百戲。
山東滕州出土畫像石與上一畫像類似,也是分為三層:最下層為車馬出行圖;中間一層為拜謁場景;最上面一層左邊有一人牽牛,右邊與中間一層相連,表現建筑上方的場景。有一羽人手持連珠,蹲在一只大鳥面前。羽人手中所持連珠應該代表星宿。
以上分為五類介紹了漢畫像石中的星象圖,第一類和第二類的特別之處在于以星辰連線的方式表現出各星座,是漢畫天文圖中水平最高的形式;第三類星象圖中刻畫了與星象有關的神獸,最明確的解釋了我國古代先民對于星象的思考方式,這一類星象圖中的四神圖更是淡化了具體的星象,更強調四方與陰陽五行的觀念;第四類星象圖重點在于表達天上世界的傳說,星辰只是作為點綴;第五類星象圖中星象更加弱化,只是零星的裝飾畫面。筆者以此方式分類目的是想要突出這幾類星象圖不同的含義和思想源流。
另外,有學者認為漢代畫像石中的星象圖是占星圖,[5]這顯然是不準確的。首先本文所介紹第四、五類是星象圖,星象的意味已經很淡,顯然與占星無關。如果說是第一、二、三類,似乎勉強可行,但是仔細深究,卻是不對。其一,如此大量的漢畫星象圖,大多只是刻畫各星座,很少有行星的刻畫,這樣就缺乏占星的意義。只有少數星象圖中刻畫有彗星,從數量上看,漢畫星象圖表現占星的可能性很小;其二,星象圖所表現的占星學含義與墓主人的利益不能完全符合,沒有必要把占星圖帶進自己墓室;其三,占星的本質其實就是上層社會參與政治斗爭的手段。漢成帝綏和二年(BC7),史書記載出現“熒惑守心”的星象,《史記·天官書》云:“火犯、守角,則有戰;房、心,王者惡之也。”說明這是災象,丞相翟方進為此災異負責而自殺。而根據學者黃一農的研究,[6]當時根本就沒有“熒惑守心”的天象發生,這只是為了政治斗爭而造出的“假天象”,這說明占星這種手段的話語權在于上層社會的少數人當中,民眾不能掌握,更不可能大量出現在墓室;其四,畫像石星象圖表現出一定的地域差異性,體現出來的是不同地區工匠的不同風格,從畫像石制作的組織關系上來看,并沒有專門為墓主人從占星角度來專門設計天象圖。
筆者認為畫像石中的星象圖一不是占星圖,只是其中可能蘊含與占星有關的祥瑞思想;二不是對真實的星辰狀況的摹寫。而應該是表現漢代人們對于宇宙星辰運行的理想模式,這種對于宇宙星辰的思考是與人的生與死的思考相關的,所以才存在于墓葬中。
【注 釋】
[1] 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m].文物出版社,2000.8.
[2] 中國畫像石全集 山東一.圖版說明.
[3] 南陽漢代天文畫像石研究[m].民族出版社,1995.10.117.
[4] 中國畫像石全集6 河南.圖版說明.
[5] 韓連式.星圖探微,南陽漢代天文畫像石研究[m].民族出版社,1995.10.
[6] 黃一農.社會天文學史十講[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12.
【作者簡介】
郝 明,男,西安科技大學高新學院教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文物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