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瑞
1976年1月9日,周恩來總理在北京與世長辭。這時遠在上海的一位女作家,含淚創作了一首長詩,深情懷念和謳歌偉大的周總理,隨后又將長詩托友人贈送給正陷入極大悲痛之中的總理夫人鄧穎超,這首長詩的作者就是河南信陽籍著名女作家趙清閣。
“民國才女”著作等身
趙清閣,我國現當代著名女作家、戲劇家、畫家,筆名鐵公、趙天。1914年出生于河南省信陽市一戶官宦人家。其父趙企韓,年輕時求學于武漢甲等??茖W校,北伐時期曾任軍需處處長,后任信陽建設局局長:母親董氏能詩善畫,頗有才氣,可不幸在趙清閣5歲時染病,過早地去世了。從此趙清閣便與祖母相依為命。
1929年,15歲的趙清閣從信陽縣立初中畢業(當時學制4年)后,為反對家庭包辦婚姻,毅然離家,前往當時的河南省會開封姨媽家。不久便考入開封藝術高中二年級插班生,主攻國畫,兼學音樂。次年便給當地報社投稿并被采用,開始顯露其文學天賦。1932年,趙清閣在藝高畢業后,一方面在開封一所平民學校謀得一職,一方面借讀于河南大學,繼續深造。1933年,她由開封奔赴上海,被聘為《女子月刊》特約撰稿人;不久考入由劉海粟任校長的上海美術??茖W校藝術教育系二年級插班生,主攻西洋畫,兼學音樂。次年她為生活計,開始兼任《明星日報》編輯,并積極進行文學創作。這一時期,她先后結識了田漢、巴金、洪深、歐陽予倩、左明、應云衛、袁牧之等文藝界名流,并曾受到魯迅先生的面誨,受益匪淺。1935年,趙清閣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旱》。這年7月,她在上海美專畢業后,返回開封,受聘在母校藝術高中任教。因目睹當時種種時弊,便寫文章進行抨擊,開始引起反動當局的注意,竟以“共嫌”之名,將她逮捕入獄,監禁長達半年之久。出獄后,趙清閣重返上海,進入女子書店任總編輯,主編“女子文章”,兼任《女子月刊》編委。隨后,她又來到南京,創辦《婦女文化》月刊,并抓緊撰寫以保障婦女權益為主旨的專著《婦女職業指導》,出版后受到普遍好評。
1937年7月全面抗日戰爭爆發后,趙清閣來到武漢,結識了郭沫若、茅盾、老舍、梁實秋等文化界名人,并參加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很快融入全民抗戰的洪流之中。1938年,由她主編的《彈花》文藝月刊出版。這是抗日戰爭爆發后,在武漢創辦的第一個文學期刊,發表了大量宣傳抗日救亡的文藝作品。創刊號上就發表有老舍先生的散文《我們攜起手來》和趙清閣的劇本《把槍尖瞄準了敵人》等佳作。武漢失守前夕,趙清閣等大批文藝界知名人士先后來到重慶,她繼續編輯《彈花》月刊,積極宣傳抗日民族救亡運動。
《彈花》???,趙清閣來到重慶市郊的北碚,專心從事劇本創作。這一時期她創作有獨幕劇《上了老子的當》《過年》和多幕劇《汪精衛賣國求榮》《女杰》《生死戀》《此恨綿綿》《瀟湘淑女》《橋》《清風明月》《反攻勝利》《雨打梨花》《血債》,以及同老舍先生合作的《虎嘯》《桃李春風》兩個劇本。此外,這一時期她還創作了以抗戰為主題的長篇小說《月上柳梢》和長詩《生日》等詩文,成為一位高產的才女作家。
1945年秋抗日戰爭勝利后,趙清閣返回上海,擔任《神州日報》副刊“原野”主編,后又被聘為《文潮月刊》編委,并著手編輯《無題集——現代中國女作家小說專集》。此書共收錄了當時在文壇上頗有影響的女作家如冰心、袁昌英、馮沅君、蘇雪林、謝冰瑩、陸小曼、陸晶清、鳳子、王瑩及編者本人等的小說。該書1947年10月由晨光出版社出版后,很快銷售一空。同時,她繼續勤奮地從事文學創作,先后出版有短篇小說集《落葉》、中篇小說《江上煙》《藝靈魂》和長篇小說《雙宿雙飛》以及諸多雜文、散文、隨筆等。
新中國成立后,趙清閣迎來了她文藝事業的春天,1950年2月,她應邀出席了上海市第一屆文代會,隨后又加入了上海戲劇家協會和上海電影工作者協會,極大地激發了她的創作熱情,先后創作了電影劇本《女兒春》《向陽花開》《林巧稚大夫》《鳳還巢》《自由天地》,有的被拍攝成電影,陸續在全國放映。趙清閣的名字也越來越為廣大讀者和觀眾所熟悉。
“文革”時期,趙清閣被扣上“反動文人”罪名,遭到批斗和抄家,身心遭受巨大傷害。1967年她突發腦血栓,偏癱長達4年多。這期間,她除積極配合醫生治病外,還握筆作畫鍛煉腕力,其中《堤岸》《秋江泛游》等國畫,就是這時創作的。粉碎“四人幫”以后,趙清閣劫后余生,她又重新拿起筆來,寫出了不少好作品。特別是這時她與鄧穎超相識相交,結下深厚的情誼,使其精神為之一振?!都t樓夢話劇集》就是這時編寫并出版的。然而,好事多磨,不料1989年她得了癌癥,手術后死里逃生,她更珍視晚晴,繼續辛勤筆耕,先后在各地報刊發表百余篇佳作,并抓緊整理出版了《行云散記》《滄海泛憶》《浮生若夢》《往事如煙》《不堪回首》《長相憶》等散文隨筆集,成為研究我國現當代文學十分珍貴的史料。據統計,趙清閣自1930年發表第一首新詩開始,她先后出版有小說、詩歌、話劇、電影文學劇本、散文及理論專著多達50多部,可謂著作等身,為我國新文學事業做出了寶貴的貢獻。她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市第五、六屆政協委員,農工民主黨上海市委員會委員、顧問,上海市戲劇家協會,上海市電影工作者協會理事等:1979年她應邀出席了第四屆全國文代會。1984年12月,她以“古稀”之年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99年11月29日,趙清閣不幸病逝于上海華東醫院,享年85歲。12月6日,在上海龍華殯儀館遺體告別儀式靈棚的兩邊,由上海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潘頌德研究員撰寫的挽聯,以詩一般的語言,高度概括了趙清閣自強不息,筆耕不輟,平凡而又偉大的一生:
七十年創作生涯,清流笛韻,遺愛長留人間:
五十部文學作品,翠閣花香,文名永垂青史。
相互慰藉 相談甚歡
鄧穎超知道女作家趙清閣,并非始于她贈送的那首悼念周總理的長詩。事實上,早在1938年抗戰時期,鄧穎超作為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主要負責人之一,就同趙清閣在一起開過會,并合影留念。只是時過境遷,兩人以后又不在一地工作,相互聯系也就少了。1973年,周恩來總理在病中,向鄧穎超又一次提及她的這位信陽老鄉(鄧穎超祖籍為河南信陽市光山縣,1904年2月4日出生于廣西南寧),贊揚趙清閣是一位能文善畫,為人至真至純的女作家。鄧穎超當時就想會見趙清閣,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周總理逝世之后,鄧穎超含淚讀完了趙清閣贈送給她的長詩,很受感動,不僅立即致信趙清閣表示感謝,還歡迎她來北京,到總理生活了26年的西花廳作客……
1979年4月25日,鄧穎超和趙清閣一起參加了著名戲劇家、詩人田漢的平反追悼會,兩人終于見面了。只是當時人多,氣氛凝重,她們不便久留多談。鄧穎超在與趙清閣握手告別時,一再囑咐她不要急于返回上海,可在北京多住些時,并表示要接她到西花廳來作客,好好地交談敘舊。
趙清閣聽從鄧穎超的建議,沒有及時返回上海,而是住在老作家陽翰笙家里,不時走訪北京的一些老朋友。5月初的一天上午,鄧穎超派專車接趙清閣到西花廳作客,陽翰笙的長子歐陽剛一同前往。見面后,鄧穎超同兩位客人親切握手,互致問候坐下后,工作人員立即送來了茶水。鄧穎超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具有很強的親和力。她含笑關切地詢問趙清閣近些年來的工作、生活和健康情況。趙清閣如實相告。鄧穎超聽后十分同情趙清閣的處境和遭遇,安慰她說:“不過劫后不死,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們當要珍惜晚晴?。 碑數弥w清閣現在仍帶病堅持文學創作時,大姐十分高興,稱贊她老而彌堅,精神可佳。隨后兩人又談到當時的文壇現狀:她們從繪畫談到電影和戲劇,越談興致越濃。鄧穎超對正在上演的一部描寫南昌起義的話劇中某些情節失實提出了看法,她說:“歷史劇應該注意真實性,即使一個細節,也要考慮到它的思想內容,考慮到社會影響,而不能片面地追求人情味……”交談快結束時,鄧穎超陪同趙清閣在客廳里瀏覽了一番,然后走出客廳,并送客人坐上汽車,還讓歐陽剛代為問候他的父母親好。
大約一個月后,鄧穎超從朝鮮訪問歸來,第二次派車接趙清閣到西花廳作客。交談時,趙清閣轉達了老作家冰心托她捎的口信,告之遠在英國倫敦的女作家凌叔華打算回國定居,希望政府能給她安排一處住房。鄧穎超聽后高興極了:“啊,恩來同志在世時,她就表示了回國定居的愿望,我們也表示了歡迎,可一直沒見她回來,現在回來很好!”隨后便指示秘書趙煒:“你給國務院僑辦反映一下吧。雖然國內的住房條件差,但只要她能回來,我們就歡迎。她是我們老一輩愛國的女作家,我們應盡量安排好她的住房,讓她在國內愉快地度過晚年,再繼續為祖國人民寫些文章?!苯又嚪f超又強調了一句,“不僅一個凌叔華,所有僑居海外的同胞,我們都歡迎他們回到祖國的懷抱?!痹谡劦轿乃嚱缫恍├献骷以凇拔母铩睍r期慘遭迫害的情景時,鄧穎超深表同情。接著她又問及趙清閣在創作上有何新打算,有何困難和要求,趙清閣說,自己年紀大了,在電影制片廠工作難于發揮作用,希望能調到從事文學研究的單位去工作,并談到了自己創作的一些新打算。鄧穎超聽后鼓勵趙清閣:“有事業心的人,就得有韌性。希望你保持這種精神。”最后她特別提醒趙清閣:“一定要注意身體,要注意勞逸結合,不可過勞過累!”趙清閣聽后,心里感到熱乎乎的,忙說:“一定牢記您的囑咐,做到創作、健康兩不誤?!?/p>
臨離開西花廳時,鄧穎超讓秘書趙煒拿出準備好的一包櫻桃及蘋果和梨,請趙清閣帶回去,并說:“這是我訪問朝鮮時帶回來的,你分給陽翰笙夫婦兩個蘋果、兩個梨;你回上海后,要分一個蘋果給老吳嫂(趙清閣家中的保姆)。”
鄧穎超對朋友的希望和正當要求,一直記在心上,她借上海干部到北京開會之機,很快向他們反映了趙清閣想調動工作之事。幾個月后,經時任上海市委書記彭沖批準,趙清閣便由上海電影制片廠調到上海市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工作,并被聘為該院藝術委員會委員。
1981年3月下旬,趙清閣到北京看望重病中的中國作協主席茅盾。茅盾逝世后,她又參加其追悼會。這期間,趙清閣曾到西花廳看望鄧穎超。交談時,鄧穎超了解到趙清閣滿口牙都拔掉了,但尚未裝上義牙,便建議她就在北京安裝義牙,并立即讓秘書趙煒與北京醫院口腔科專家聯系安排。這次交談,鄧穎超還特別強調文藝界的團結問題,她深情地說:“團結很重要,只有團結才能安定……優秀健康的文藝作品,是可以促進安定團結的。”鄧穎超無微不至的關懷,使孑然一身的趙清閣,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她向鄧穎超的秘書趙煒激動地說:“我沒有親人,鄧大姐就是我的親人?!?/p>
1982年10月,鄧穎超在參加了黨的十二次代表大會之后,身體感到疲勞,黨中央特地安排她到上海休養一段時間。10月8日上午,鄧穎超在下榻的虹橋賓館又一次接見了趙清閣。兩人互致問候后,便無拘無束地談了起來,從古今文苑的軼聞趣事,談到她倆的共同朋友郭沫若、田漢和俞珊等,還談到已故女作家石評梅的文學道路及其與革命先烈高君宇的戀愛故事。從談話中,不難看出鄧穎超知識的淵博和對文藝的熱愛,這令趙清閣十分敬佩,情不自禁地贊揚道:“鄧大姐,如果您不當革命家和政治家,而從事文學事業的話,您一定是一位杰出的作家?!编嚪f超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和恩來同志一樣,青少年時期都很喜愛文藝戲劇,我們那時都演過戲,也寫過詩。”書信往來姐妹相稱
鄧穎超與趙清閣結下深厚情誼,除了她多次接見趙清閣,彼此長時間深入晤談之外,再就是通過書信往來,互通信息,互致問候,使情誼更加深厚,在《鄧穎超書信選集》中,就收錄有鄧穎超致趙清閣的5封書信。事實上,鄧穎超寫給趙清閣的書信,還遠不止這5封。下面著重介紹幾封鄧穎超書信及寫信的背景——
1979年夏季,鄧穎超在西花廳第二次接見趙清閣之后,趙清閣高興地回到了上海,立即寫信向鄧穎超通報平安,后來又將個人簡歷、工作、生活及創作情況寫信向鄧穎超作了匯報。鄧穎超看過趙清閣寫給她的幾封信后,對她頗為關心,遂于這年9月8日給趙清閣寄去了第一封信:
清閣姐:
總想自己給你寫回信,一拖再拖,遲復的歉疚,尚希原諒。勞你久盼復信,使我深感不安。
你回滬后的第一封來信,我知道你安抵后,我卻放心了。關于你提出見彭沖同志時間問題,我認為應由你約請決定,故而未復。二次及三次來信,所寄來你的舊著和新著發表于海洋雜志均已先后收到,惜難于抽時間拜讀。你的簡歷,我則一口氣看完了,增進了我對你的了解,更引起了我的同情。你的頑強毅力和奮斗不懈的精神,使人欽佩。望你老而彌堅。
目前,陳沂同志因公來京,我見到他也曾提到你,但告彭沖同志已交他辦,他當解決。
夏日相見,秋季又來,秋風多厲,望你善自珍重!
祝你健康!匆匆草復,希諒。
鄧穎超
1979年9,8
鄧大姐當時工作雖然繁忙,身體也不太好,但對趙清閣反映的情況及合理要求,卻能認真對待,盡量予以幫助解決。這種對朋友的真心誠意,很是難能可貴。
1982年10月8日,鄧穎超在上海下榻的賓館親切接見趙清閣之后,覺得言猶未盡,于是于次日又提筆寫了一封文情并茂的長信給趙清閣:
敬重的清閣同志:
雙節之后,“寒露”相見,中江敘談,喜慰之至!唯惜時間短促,未得暢談,猶怪我無知,略怨丹桂散落之迅忽,悔未早接你來我處,共享金桂飄香之秋色,至感歉憾。你走后曾與趙煒談起數次,情猶未盡。
我知你較遲,見你更晚。幾年來同你晤談幾次,看了你的詩、文著作,繪畫藝術,逐步且進而加深對你的身世的了解,人格的尊重。你是一位“孤”立自強、勤奮不息的戰斗的革命的女性,尤為可貴的是“老而彌堅”!你的一生,經歷了坎坷、曲折、不平靜的內外嚴峻的考驗,你有舍己為人的崇高品德。個中辛酸、痛苦的長期折磨,堅韌的苦斗,我深能體會,實為難能可貴。
幾年來你對我的深厚友情,寄贈我多次手書,因為我自粉碎“四人幫”之后的生活,一直是在忙、累、病的方式格局中反復循環,故而雖起念多次親復你一信,終未能如愿。但可以告慰你的是,酬答于你的是,有一位你晚年相識的老共產主義戰士,一直在同情、支持、關心、愛護著你,這是我給你永恒的酬答。雖相見恨晚,未為恨晚。這是我在失去戰友伴侶之后相識的一位以誠相見,可以談心的蜜(密)友,深感幸(欣)慰。
八月末病后,久未握筆,字多了草無力,雖覺不滿意,想能見諒……請希珍重。專止匕
敬祝 秋安!
鄧穎超
1982,10,9于滬浜客舍
附上所采壓的桂花兩枝,尚有余香以供一粲。
又及
這封信的開頭,鄧穎超增加了“敬重的”3字,并對趙清閣的文品和人品作了很高的評價。同時在派專人送達此信時,還將采壓的兩枝尚有余香的桂花一并送給趙清閣觀賞,由此可見兩人友情之深厚。
1984年12月,年屆古稀的趙清閣,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實現了她數十年來的夙愿。于是她便將這一喜訊通過書信向鄧大姐作了匯報。這時鄧大姐已當選為全國政協第六屆委員會主席,工作十分繁忙,加之寫字時手常常發顫。于是她只好口述,讓秘書趙煒記錄,給趙清閣寫了一封較長的信,祝賀她“成為我們黨的隊伍中的一員”。
親愛的清閣同志:
使你長久失望,不(又)在失望的時候,你料想不到看到趙煒代筆的這封信。但,我對于你的來信,不管趙煒送多少文件、信件給我看時,我總是立即看你的信,看完以后掀起了給你寫回信的念頭,這種心愿不知掀起多少次,終仍(因)工作精力的限制,于是又疏懶而放下了。在你給我報喜的信——被批準加入共產黨,當時,就想寫信給你祝賀,一直拖到七月一日黨的生日時,我又想著給你寫信,然而畢竟沒有實現。我應該用一個老共產黨(員)的喜悅、快慰的心情歡迎你一個久經考驗的女作家成為我們黨的隊伍中的一員,這種心情祝賀就以此信塞責了。
看到你在太湖濱上的照片,真是像你所說的常相見了。從照片上看到你的精神面貌尚好,身體也還結實,我非常高興。要同你談的,寫的內容可以說是積累了很多很久了,不是一次答復可以盡所欲言的,希望在什么時候我們如果能相見時,留著當面長談吧……七月初,我到渤海灣避暑的勝地,能夠短期的休息,常??梢陨碓谧〉?,遠眺海天一色,使我得到情操陶冶,開闊胸懷。站在渤海灣之濱,也常想到在黃浦江邊上的你。今年的氣候各地多雨高溫,上海也未能避免。你的身體一向虛弱,望你多多保重,余言不盡,后會有期,見面再作長談吧!代問阿姨(指趙清閣的保姆吳秀英)好!緊緊地握手!你想念著和想念你的大姐
鄧穎超(此兩行為鄧大姐親筆手書)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六日
鄧穎超在寫這封祝賀信時,沒忘記在信紙中夾上幾朵從住地采摘的野芝麻花,權當紅葉贈送給收信人留作紀念,足見鄧穎超細心與周到。
1989年秋,趙清閣被確診患了乳腺癌,9月20日在醫院動手術切除了腫瘤。手術后的第二天,鄧穎超即托人送來了花籃和蛋糕,隨后又派人從北京送來她慰問病人的錄音磁帶和一枝丹桂。
鄧穎超告訴趙清閣:
你手術的每個關鍵,我都知道,當時恨不能在手術室外等著你,看看你從手術室出來是什么樣了。但這只是一種心愿,也是一種安慰。希望你永遠堅強,經住考驗,繼續取得征服病魔的勝利,繼續筆耕。為你壓了一枝丹桂,供你雅玩。你在臺灣《聯合報》寫的文章我看到了,思想意識很好,這樣的文藝交流工作做一點是可以的。
鄧穎超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慰藉,對于動過大手術的趙清閣來說,無疑是一劑寶貴的治病良藥。3個多月后,到1990年初春,她便出院回到家中調養,并不時給鄧穎超去信,匯報自己的身體狀況。同年10月4日,她收到了鄧穎超口述,由秘書趙煒代筆的發自肺腑的長信,令她欣喜不已。
親近的清閣同志:
國慶逢中秋,亞運盛開,人均稱為三喜臨門,真是不盡喜慶。突然插來劫機事件,機毀人亡,令我百感交集,特別是加上明月光,秋夜涼,七十年前送友去他邦,今年正值菊花盛開,桂子飄香,懷人之念難釋,其中有你。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還是談點兩人情況。自從去年得知你患病做手術,你能夠順利戰勝病魔,特別在你出院后,回家養病的時候,我稍感安慰。你回家以后連來數信,趙煒同志都立即閱讀給我聽,當我知道你的情況后,深得欣慰。我衷心的祝愿你繼續康復,仍能夠勤著書。
我這一兩年來,乏善可告你,如看我的近狀,必有刮目之感,特別是近來每況愈下,步履維艱,室內戶外,均靠輪椅活動,飲食難進,手抖,難以用筷,代之以勺,體重逐步減輕,多病的活著,實際在與死亡搏斗,請你不要掛懷,這是自然規律。
收到紅葉及短信,感觸很深,你是一位從青少年就愛國、反帝、反封建、剛毅、有志氣,獨自奮斗,幾十年不懈怠的一位女戰士。
我見你甚晚,但互相的了解在不斷加深,成為知友,也是我晚年喜慰的事,我想這是你我的同感。同情你,親近你,祝你早日恢復健康,仍能清閣花開勤著書。
這封信是我幾個月來的心愿,因身體關系,一直拖至今日才實現,我的心情想你會理解的,這回我的心事算放下了,否則,我經常想這封信的。到此結束我的長信。代問吳嫂好,謝謝她!
祝早日康復
鄧穎超
一九九0年十月四日
這是鄧穎超寫給趙清閣的最后一封信,從而更加堅定了她戰勝病魔、繼續從事文學創作與研究的信心和勇氣??蛇@時鄧穎超卻病得不輕,經常住在醫院治療。到了1991年夏天,竟不時出現昏迷狀態……1992年7月11日下午,趙清閣突然接到鄧穎超秘書趙煒的電話,告知鄧穎超已于當日凌晨6時在北京醫院病逝。放下電話,趙清閣頓時失聲痛哭,幾乎不能自持。待稍微平靜之后,她立即發出唁電致哀!
7年以后,趙清閣亦走到了人生的盡頭。1999年11月27日,她在上海華東醫院平靜地去世。明代詩人袁中道詩云:“人生貴知心,定交無暮早?!壁w清閣與鄧穎超從相識、相知到結下深厚情誼,雖然是在她們的晚年,但兩人一見如故,真誠相待,以心換心,相互關愛、體貼和鼓勵,無疑已成為兩人晚年最為欣慰之事,也成為我國文壇上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