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哭

張瑜穎

初三時分班，我們搬到了教學樓的最頂層。教室里的窗戶小小的，窗臺高高的，讓人很容易想起那個童話故事里長發姑娘居住的塔樓。只是童話里的塔樓大多不見陽光，而這間屋子里，依然有細細的陽光從小窗戶里鉆進來，碎小的浮塵在光影里清晰可見，我一閉眼，就能嗅到陽光的味道。

總的來說，我的初三過得還算安分，沒有去染黃不拉幾的頭發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也沒有在課堂上睡過覺來反抗枯燥的學習。做過最壞最壞的一件事莫過于在運動會彩排的時候穿了學校禁止的牛仔褲，藍色的。那個穿著黑色牛仔褲的政教處主任把我從隊伍里揪出來，然后給我和我的牛仔褲合了張影，作為罪證。我想著那張照片將會在班主任群里被傳閱，然后我和我的牛仔褲就會在學校各種拋頭露臉……想著想著，就很沒骨氣地哭了起來。那個時候整個操場鬧哄哄的，領導對著話筒在主席臺上講話，聲音可以從學校這頭傳到那頭。因為馬上要開運動會了，每個班的學生都按捺不住激動，嘻嘻哈哈鬧成一片。我以為自己所謂的悲傷淹沒在他們的歡樂里不會被發現。可是，前排那個原先安靜地聽領導講話的男生轉過身，遞過來一顆糖。

“吃顆糖吧，沒什么大不了的。剛剛郭君也被拎過去批了，現在還不照樣樂呵得跟只猴子似的。”他笑著說。我嚼著甜甜的糖，聽著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有趣的事，科學課上老師又做了什么搞怪的動作，學校花壇里出現了某種新奇的昆蟲，小賣部新進了什么好吃的零食。我呵呵傻笑著，心情明朗起來。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很溫柔，風很溫柔，你也很溫柔。后來我還是愛穿牛仔褲，依舊是藍色的。集會時就躲在某個體型較大的同學身后。他們從不嫌棄我，都愿意為我留下一條牛仔褲的空間。其實穿牛仔褲并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在食堂吃飯時和大家一起討論討論如何躲避政教處主任的方法，至少我們之間又多了個互相調侃的內容：“喲，老張又穿牛仔褲啦，小心被偷拍哦。”

塔樓里的長發姑娘喜歡窗外的陽光、窗外的煙火，這些五彩斑斕的東西一定可以讓姑娘不那么孤單。

那時候，學校晚自修開始前會播一首歌。當時韓國組合EXO迷倒了萬千少女，她們稱自己是“行星飯”，還配齊了整套帶有EXO圖案的文具，若是廣播里響起他們某首歌的前奏，這些少女們就會瞬間沸騰。運動會上，看見小伙伴在賽場上拼命，她們就拉著手吶喊：“行星飯加油！行星飯與你在一起！”或者是在英語卷上寫自己偶像的名字，然后英語老師拿著試卷在講臺上大喊：“吳世勛！吳世勛！我們班誰是吳世勛？”她們心底的少年，不怕苦，不怕累，愿意為自己的夢想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其實她們也一樣。

白天越來越長，初夏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每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教室里的廣播便響起來。有人早早地坐在課桌前做幾何題，添了七七八八的輔助線后，伸個懶腰瞄一眼黑板旁邊印著保健品廣告的中考倒計時表。有人悠閑地趴在走廊欄桿上欣賞落日，橙黃的光映在臉上。偶爾有人跟著廣播高歌，但一看周圍專心致志學習的同學，聲音便很快低下去。有時老師提前上課，就會有同學懇求老師讓自己多聽一會兒廣播，數學老師會發幾句牢騷：“都要中考的人了，還不多做點題！”然后豪邁地一揮手里的三角板，“考完隨便聽，想聽多久就聽多久！”這話鼓舞了許多同學，大家擼起衣袖，真有大干一場的架勢。若是語文老師，他會笑瞇瞇地看著我們，什么也不說，也不關掉廣播。我總覺得那個笑容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像是很享受教室里這種氣氛。

關于學習的記憶倒是很少，記憶深刻的都是些瑣碎的事。比如每天早上把書包往草地上一扔，然后繞著操場跑三圈。某天操場上來了條中華田園犬，到處追著人跑。一女生在教室嚷嚷：“這狗跑得太快了！追得我啊，百米跑都可以參加奧運會了！”比如每隔一個月就要輪到值日——倒一星期垃圾，有同學替我值日，我很感激，他笑笑說：“沒事，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比如語文課的時候老師讓我讀作文，讀到自己寫的“我雖然有點胖，但也很強壯”這無厘頭的句子后站在座位上自顧自傻笑了很久。老師沒催我繼續讀作文，也沒批評我，只是照樣笑瞇瞇地看著我。

提前招生落榜那天，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幾個朋友把失魂落魄的我拉起來，說：“老張別怕，你還有我們。”這句話我記在心里很久。原來以為，我的付出沒有換來我想要的結果，其實我得到了更寶貴的東西。

最后一個月，老師很體貼地沒有占去我們的體育課。有一天雨下得很大，我們待在體育館里回不去。一大幫男生，坐在臺階上看著瓢潑大雨，高歌“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若是晴天，女生們會找一片樹蔭，坐在草地上，膝蓋上攤著厚厚的資料，任風一頁一頁地翻著。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大家陸陸續續買了同學錄，互相寫些臨別贈言。白天沒時間，只能晚上帶回家，等寫完卷子后，再認認真真地寫留言。還記得有個朋友寫給我的：“我或許給不了你晴天，但我能同你背對雨天；我或許給不了你成功，但我愿拭干你的淚水；我或許給不了你整片海洋，但我可以為你留一片心中的廣袤……以后不許哭了。”

告別那天，我們沒有說什么煽情的話，只是輕輕互道了聲“再見”。老師假裝要留我們下來講評中考試卷，我們哈哈大笑：“老師你逗我們呢！”原來老師只是舍不得。

我想說，謝謝你們，我親愛的同學和老師，是你們包容我的不堅強，是你們最后教會我堅強。我們都要長大，以后都不許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