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瑩
摘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刑事和解制度作為刑事訴訟程序中特別程序在有效溝通、理解商談層面轉變了以往的刑事訴訟的對抗模式,向平緩解決社會矛盾方向延伸,是實現社會問題平穩著陸的突破性研究。作為近些年來學者研究的新興領域和熱門話題,本文以檢察機關在兩制度間的不同地位、角色、職能作為切入點,對比兩者內涵特征、價值目的、證明標準、定罪量刑的區別,體現出雙方互以溝通為維度向不同制度層面拓展而衍生出的程序差異。
關鍵詞:檢察機關;認罪認罰從寬;刑事和解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1-828X(2017)012-0-03
一、概念及特征
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及相關規章制度的規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刑事和解制度的內涵及外延就刑事政策的歷史發展及其應用來看其在司法理論界及實務界都有著較大差異。
那么何為認罪認罰從寬? 這一概念我們先拆分來看,所謂認罪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自己的犯罪事實向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如實供述或者對于檢察機關經審查所認定的事實及罪行接受并承認,最起碼不予以否認,刑法中規定的“坦白”、“自首”等相關情節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所犯罪行的法律規定。認罪包括兩個層次,一是程序性認罪,程序性認罪僅是指承認實施了犯罪或者對指控的罪名不予以否認,二是實體法層面的認罪,要判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構成實體性認罪要看其犯罪后的態度,通過其語言及行為看其是否有改過自新的思想意識,判斷其經過教育后對社會大眾的人身危險性是否降低,對其監押是否仍確有必要,從而決定是否從寬及從寬幅度。
所謂認罰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公安機關偵查及檢查機關審查過程中在承認自己所犯罪行、接受檢察機關對其控訴的基礎上,自愿接受法律即將對其實施的制裁,并以自己的切身行為證明其悔過思想,包括積極賠禮道歉、賠償損失、退還贓款贓物、消除其行為帶來的惡劣影響等行為。認罪認罰的標準首先在于主動、自愿,由于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在得知自己會因認罪認罰而得到法律的從寬處罰時,會基于避害心理為逃避處罰而違心做出認罪認罰之舉,為了避免此種狀況的發生,在制度設計自愿、主動就顯得尤為重要。其次是悔罪程度,悔罪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主觀情感的流露,最能體現其因所犯罪行對被害人及社會造成不良后果的彌補心態。為了避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淪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脫法律制裁的手段,因而檢察機關和法院在審查其悔罪程度時應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主觀態度有更深層次的了解和更高程度的要求。
所謂從寬,則是指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自己罪行,具有悔罪表現,表示愿意接受法律對其的懲罰時,在實體法層面檢查機關經審查后作出酌定不起訴等相關決定,法院在審判時在量刑方面予以放寬,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法從輕、減輕、甚至免除處罰,犯罪情節輕微、危害不大的案件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法轉變為行政處罰也是從寬的重要體現。在程序法層面,公安司法機關對犯罪嫌疑人適用更輕的強制措施,例如將逮捕變更為監視居住,監視居住變更為取保候審等。此外,由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主動認罪,使得公安司法機關得以盡快偵破,從速辦理并審結案件,節約司法資源的同時也體現了從寬的側面內涵。
通過以上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描述,與之對比,再來看刑事和解的含義及特征。在我國,刑事和解指的是刑事案件移送至檢察機關后,提交公訴前,在檢察機關的主持下,加害人與被害人就刑事案件的損失及賠償問題自主協商,通常情況下,加害人真心悔過向被害人賠禮道歉并且給予一定經濟損害賠償,被害人對加害人的犯罪行為予以諒解,雙方達成一致協議,該協議經檢察機關審查確認后,檢察機關對犯罪嫌疑人不予逮捕、暫緩起訴或者在提起公訴時向人民法院提出從輕、減輕刑事處罰的量刑建議。從上述定義中可以看出,檢察機關在刑事和解中處于居中調解的次要地位,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相區別,刑事和解制度加害方和被害方的協商和解是使得這一程序順利進行的核心要素,而檢察機關在這一程序中所扮演的引導、答疑、輔助作用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其所不具有的。
二、價值和實現目的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淵源還要追溯到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中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其中明確提出了“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據此,最高人民法院正式發布的《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 (2014—2018)》第13項要求:“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明確被告人自愿認罪、自愿接受處罰、積極退贓退賠案件的訴訟程序、處罰標準和處理方式,構建被告人認罪案件和不認罪案件的分流機制,優化配置司法資源”。作為速裁程序的一部分,筆者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所具有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其強調在公正基礎上的效率觀。公平與正義是法律自誕生以來最高的價值追求,也是現代司法制度不斷變革更新的原始驅動力。但在我國當前司法成本高昂、司法資源緊缺的狀態之下,一味追求公正公平的代價就是消耗或者浪費掉大量的司法資源,要知道一件大案要案的偵破往往需要眾多的人力、警力的出動,各級領導層層指示和各界群眾的緊密配合,雖然我們現在擁有不斷進步的刑偵技術可以作為輔助,但犯罪嫌疑人的狡猾程度和全國范圍內人口的龐大基數都是使得我國司法資源不斷消耗的重要因素。訴訟效率的下降將會使得刑事案件在最終裁判上往往并不能取得公正的結果。缺乏效率的公正最終會導致社會集體司法秩序在現有體制內變成一盤沙,都無須外界動蕩,自己沒走幾步就散了。如果說建國抑或改革開放時期刑事審判扛起的是一面公正的大旗,那么,當前司法改革的主要導向便在于司法效率的提升了。司法效率提升在這里主要分為實體層面和程序方面,實體上司法效率的提高在于刑事案件的繁簡分流,集中大量的優勢資源投入到案情復雜疑難的案件中,確保其審理的質量和準確程度,減少全國性冤假錯案的發生頻率。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初次犯罪確有悔意,法定刑在三年以下(包括三年)的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等人身危險程度較低,社會影響不大的案件則分流到司法資源較為充足的下級地方和職能機構,實現司法資源的再分配。在程序上,司法效率提高表現在簡化程序,快速辦理。在案件的繁簡分流的基礎上,復雜案件達到程序正義標準,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標準確保案件審理質量,簡單案件在公正的基礎上從快從速審結是效率觀的一大重要體現。
此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刑事和解制度在以下兩個價值層面存在著重合部分。一是兩者均承載著現代司法的寬容精神。原始寬容到現代的寬容的演進是我國法律和司法實踐不斷制度化、規范化的縮影,體現了國民不斷啟發的民智和愈加進步的思維方式。寬容的核心內容在于不同的人們能夠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并且接受彼此間的不同,這與當代公民的權利義務的產生、發展密切相關,正是由于法律對人民生命財產的保護力度越來越強,寬容的精神隨著法律問題的實踐逐漸滲入到立法司法等各個層面,側面反映了司法倫理的導向和基本要求。公正和人道一直以來是刑事案件偵察審理過程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天平,對雙方做到不偏不倚,有力維護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同時注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權的保護,充分做到權益的尊重對待,才能彰顯法律的人文關懷。另一點相通之處在于,兩者都是對探索形成非訴訟格局的有益探索。傳統刑事訴訟程序極易造成被告人與被害人、檢察機關、法院的對立,形成不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維護合法權益,保障其利益訴求的格局,傳統對抗式模式一旦形成,將會因犯罪嫌疑人劇烈反抗,抗拒抓捕而動用本已為數不多的司法資源,而這種強壓之下的司法理念會讓犯罪嫌疑人產生更劇烈的抵觸情緒,翻供、悔罪態度消極、拒不賠償損失等負面狀況層出不窮,在這個被告人與檢察機關、被害方不斷博弈的過程中不僅浪費掉大量司法資源,降低了訴訟效率,同時加劇了社會的不穩定性,使得本已被破壞的社會秩序更加難以修補、愈合。與此相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刑事和解制度在簡化訴訟程序,通過犯罪嫌疑人的認罪認罰或其與被害方達成的諒解協議,省略不必要的訴訟步驟,提高整體訴訟效率,減少上訴案件的發生,節約了一定量的司法資源。在此基礎上通過犯罪嫌疑人、被害人的主動、自愿認罪,與被害方積極協商賠償,反思自己行為,從而達到對其教育改造目的,降低了社會危險性,有助于社會關系的修復與緩和,這種制度模式獲得了廣泛認同。
三、證明標準
作為刑事訴訟法中的特殊程序,這兩種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對采集的相關證據的證明標準是否可以下降問題,學界出現了不同聲音。一種觀點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證明標準可以下降,只要達到能夠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就行,而不需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地步。其支持理由在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速裁程序的一部分,其制度設計的初衷就在于程序的簡化和訴訟效率的提高,同時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其在案件適用范圍上有所限制,僅限于社會危害不大,宣告刑可能在三年以下的輕微刑事案件,由于案情簡單審查較為方便、快捷,同時在全國范圍內此類案件基數較大,不便占用更多司法資源。因而案件證明標準可以適當放寬。
另一種觀點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證明標準不可以降低。筆者較為支持這種觀點,原因有三。其一,降低證明標準的觀點缺乏法律依據。我國法律及最高院司法解釋僅規定速裁程序中對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應當從輕處罰,對減輕處罰的相關情形也都明確列明,且需要得到最高檢批準。對證明標準問題從來未有過放寬的相關規定,沒有法律法規作為支撐。其二,在通常情況下,凡是由國家機關需要進行出庭舉證、承擔證明責任的地方,法律都會設置較高的證明標準,在刑事訴訟中承擔指控犯罪嫌疑人實施作案、做出量刑建議的檢察機關如此,行政訴訟中作為被告證明其作為或不作為合法合理的國家機構亦是如此。法律之所以要求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承擔更多地證明責任其原因在于,以檢察機關為代表的國家機關在指揮,占有,支配國家資源方面享有巨大優勢,擁有刑事案件偵察過程中公安機關的配合、協作,這樣強大的取證能力與訴訟能力非一般組織、公民個人所能及。作為被告人的普通公民,即便是有律師的支持及國家為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而賦予的辯護權利,其在取證上也是難與握有國家公權力的檢察機關相抗衡的。此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將會面臨由于檢察機關的指控而喪失人身自由或生命的嚴重后果,控辯雙方利益訴求本就處于不平等狀態,這時如果再降低案件證明標準則有失訴訟中“平等對抗”的要求。因而,唯有提高檢察機關的證明標準,承擔更多的舉證責任,才能維持這種平衡狀態。與此同時,也只有使被告享有更多程序上的“特權”,降低證明標準,才能使雙方重新回到平衡狀態。其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證明標準降低將危害巨大。降低證明標準最為直接的危害在于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為了達到案件從速從快的解決,往往不再盡力去尋找、查證案件細節,將案件處理方式大而化之,造成許多證據可能因為證明能力不足,關聯性不強而無力質證,對檢察機關有利的證據尚且如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不在場證據或尚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等有利證據,在辯護人可以查證的條件下公安司法機關在偵查過程中則更不會盡力查明。雖然我國當前司法資源緊張、稀缺,但這并不意味著公安司法機關責任的減輕和壓力的恣意排解,這種公安機關、檢察機關聯合的不作為是降低刑事案件證明標準的直接危害。除此之外,降低證明標準所隱藏的一個危害在于,公安司法機關暴力取證的幾率增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出于不自愿、不主動認罪認罰的可能性大大提高,檢察機關的證明標準降低對案件細致排查、嚴謹推理未有絲毫好處,難以達到讓每一個人在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程度。盡管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近年來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得以確立并應用,但由于案件數量龐大,不能杜絕發生公安司法機關非法取證情況發生,此時若在降低其證明責任,則更不利于保證案件的公平正義,冤假錯案、蒙冤招供等狀況的出現進一步阻礙我國司法現代化進程。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刑事和解制度在證明標準問題上眾多學者思路較為一致,即檢察機關的證明標準可以適當降低,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即可。這是由于刑事和解制度和認罪認罰制度的主體和程序的不同所導致的。刑事和解制度的參與主體是加害方和受害方,檢察機關參與力度低,僅對案件爭議進行答疑、對量刑提供參考而已,不對案件走向和訴訟程序進度產生決定性影響。最終對刑事和解程序產生質的影響的仍然取決于雙方當事人,因而,在刑事和解過程中一般不存在檢察機關刑訊逼供、暴力執法的情況,此時檢察機關所承擔的證明責任以及其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自由和生命權的關聯程度較低,對檢查機關證明標準要求也就沒有那么嚴格,可以適當放寬。
四、量刑建議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量刑建議上存在理論和現實的差距,理論界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5年4月13日頒布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座談會紀要》中強調,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施過程中應針對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向法院提出明確具體的量刑建議,逐漸由幅度量刑向明確具體量刑的轉變,實現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的統一。作為速裁程序的一種,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設計實施的初衷在于解決社會轉型時期層出不窮刑事問題,及時懲治犯罪,維護社會秩序,解決案多人少,司法資源緊缺的現實問題。因而,公訴案件中檢察機關的職能顯得尤為重要,幅度量刑向具體量刑建議的轉變實際上是緩解法院工作壓力的一種表現,由檢察機關根據案件事實、情節和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指控犯罪嫌疑人相應罪名及具體量刑建議,給犯罪嫌疑人在法院判決前就形成一定心理預期,知道自己所犯罪行大概會受到怎樣的刑罰,這樣法院在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按照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做出的裁判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來說才具有一定的說服力,減少上訴、上訪或者惡行情況的發生。但實踐中往往檢察機關還不能達到這一要求,仍以幅度量刑建議為主。原因在于,長期以來,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工作模式既已形成,法院的職責在于綜合檢察機關證據指控和被告人辯護意見進行審判、經過合議庭或審判委員會合意做出裁判,自行掌握量刑幅度和從輕程度,而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由幅度向具體的改變會顛覆既已形成的工作模式,檢察機關職能的增加會使得法院在量刑方面的工作由裁量轉變為確認,這是許多地方人民法院和檢察機關所不能短時間內適應的。
而對于刑事和解制度來說,量刑建議則是雙方當事人博弈較量之后因未能達成有效的和解協議而出現的結果,如果雙方形成了確定有效的和解協議,則檢察機關會做出不起訴的決定也就沒有了量刑建議一說。因而,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檢察機關所承擔的實體上的職能是刑事和解中作為調解中立方的檢察機關所不能相提并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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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韓 瑩(1993-),河北保定人,河北大學政法學院2016級法律(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2016年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研究課題《刑事和解制度中檢察機關職能研究》(GJ2016D15);201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中國法治的范式研究》,批準號14CFX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