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碩
摘要:春秋戰國時期的管仲改革與商鞅變法都取得了顯著的成效,但兩者卻表現出了諸多差異。管仲改革并沒有觸及到原有社會秩序,而商鞅變法確是對原有崩潰的社會秩序的一種重建。本文通過查閱文獻,從二者所處時代背景出發,比較二者差異,認為兩者的政策均符合兩者所處的時代背景。
關鍵詞:管仲改革;商鞅變法;為政差異
管仲改革與商鞅變法作為春秋戰國時期最典型的兩次變革,目的均是改變國家落后的狀況、富國強兵,以求稱霸諸侯。雖然改革的領導者管仲、商鞅均持法家思想,且二者理論符合當時所在國家的國情,涉及到當時社會的各個層面,改革效果斐然,但在具體的為政舉措上卻存在諸多差異,除去二者所處國家情況不同,時代背景的不同也是造成兩人為政差異的重要因素。
一、管仲改革與商鞅變法的時代背景
管仲所處的是中國奴隸社會逐漸瓦解的春秋早期,《史記·周本紀》載:“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強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這一時期周天子權威開始衰落,對各諸侯國統治力嚴重不足。周王室天下共主的地位受到挑戰,由“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轉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但不可否認的是,以禮樂制度為基礎而構建的西周宗法等級秩序并未完全崩潰,周天子雖然對諸侯的統治力下降,卻仍是各諸侯的宗主,擁有法律上的話語權,為各國所尊崇。雖然當時國家之間存在兼并,但程度有限,原因有二:一是當時還未出現具備兼并天下的實力的諸侯國;二是由于禮制約束,侵略、吞并他國勢必引起天下共憤。因此,可稱這一時代為弱兼并時代。此外,由于中原地區的混亂,周邊戎、狄等少數民族趁機入侵,其對禮樂制度的極大沖擊,更是極大地加深了中原諸侯國政治、文化危機。此時的周天子已無力召集諸侯驅逐入侵的戎狄,以“方伯”為代表的霸主政治呼之欲出,中國進入霸主時代。
商鞅所處的戰國時代社會更加動蕩,戰爭更加頻繁。其時周王室已完全衰微,淪為列強夾縫中的小國,宗法等級秩序已經完全崩潰,新的封建社會制度逐步確立。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再受禮樂制度的約束,兼并程度遠大于春秋時期,形成了“周室微,諸侯力政,爭相并。”的局面。因此,商鞅所處的時代可稱為強兼并時代。這一時期,擴張和削弱以至消滅敵國成為各國政治上的首要目標,即商鞅所謂的“今世強國事兼并,弱國務力守”。強兼并時代的國家為使自己在勝王敗寇、贏者通吃的戰爭局面中得以立足,必須進行改革以使國家強大。
二、管仲改革與商鞅變法的差異
由于所處時代的不同,管、商二人改革思路也有諸多差異,改革政策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一)內政改革
管仲所處時期,宗法制度雖然開始解體,但依舊運行,正如趙儷生先生所言:“桓、管所治理的國家,只不過是一個舊血緣貴族勢力并未明顯減退,新型國家正在摸索創制中的一種類型。”管仲改革并沒有觸及舊集團的利益,而商鞅變法則致力于構建新型國家,勢必沖撞秦國舊貴族集團利益,因此相對比管仲改革,商鞅變法勢必更加激進、深刻、徹底。
在對齊國內政的改革上,管仲首先實行“四民分業,定民之居”,即將民眾劃分為士、民、工、商四類,并根據其職業特點規定其居住地點,值得說明的是,四類民眾沒有高低之分。管仲認為“雜處則其言哤,其事易”,“分業定居”是為了“成民之事”,以便盡快穩定局勢。此外,管仲對商業十分重視。管仲認為“無市則民乏”通過商業使民眾富裕,增加國家收入。對待外來客商,只作必要盤查而不予征稅。種種措施說明管仲力求將齊國打造成對內對外開放性國家,通過增加開放性、流動性,以求增強國家的影響力、威懾力。
管仲在對內實施各種改革政策的過程中,沒有采用極端激進的方式,出現流血事件,也沒有對原有利益集團進行打壓。《史記·管晏列傳》載:“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說明管仲在為政上經驗豐富、遇事謹慎。
商鞅在國家基層管理上,實行編造戶籍、什伍連坐措施,使民眾相互監督,鼓勵舉報,規定“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者同賞”以加強對民眾的控制。商鞅認為“治國刑多而賞少。故王者刑九而賞一,削國賞九而刑一。”通過重刑貫徹國家政策、加強國家機器。不同于管仲的鼓勵商業,商鞅禁絕工商業,甚至通過“重關市之賦”打擊商業。商鞅將農業作為立國之本,認為“惟圣人之治國作壹,摶之于農而已矣。”《商君書·墾令》中提到了二十多條措施來促進農業生產,甚至對民眾的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加以限制,以使民眾固定在土地上專事農業生產。相比較管仲,商鞅變法是對宗法制度的全面否定。廢除公田,承認土地私有,鼓勵開荒,其實質就是徹底廢除奴隸社會的土地國有制。在國家行政管理上,普遍施行郡縣制,建立起一套新的行政體制和官僚制度,取代世卿世祿制度。多項措施從根本上顛覆了宗法制度。
(二)整頓軍事
無論是霸主時代還是全民戰爭時代,國家軍事實力尤為重要,因此整頓國家軍事也是改革的重要部分。管、商二人所處的時代對軍事力量的要求不同,因而改革的政策不同。
管仲改革軍制,主要采取軍令寄于內政的方式,即制定鄉、連、里、軌、家的國家管理制度,各級分別由鄉良人、連長、里有司、軌長統領,對應的軍隊編制分別為軍、旅、小戎、卒、伍,全國組成三軍,共三萬人,居民體制與軍事體制相結合。管仲利用各層的行政管理將民眾有序地組織起來,提高民眾的凝聚力,借此提高軍隊的戰斗力,最終實現士兵“居同樂,行同和,死同哀。是故守則同固,戰則同強。”
商鞅對軍制的改革,則致力于打造一支極富侵略性的軍隊。他廢除宗室貴族的特權地位,“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實行軍功軍爵制,確定二十等級軍爵及與之相適應的待遇,甚至對所穿著衣履都有嚴格規定,以達到“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同時制定了嚴禁私斗的條款,“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刑賞結合的政策實施的效果是“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斗”厚賞和刑罰使秦國士兵作戰異常英勇,將秦國打造成了可怕的戰爭機器。endprint
(三)對外政策
盡管管、商二人都謀求對外擴張,但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管仲認為富國強兵的目的不僅限于桓公所說的“從事于諸侯”(稱霸),而是要“以誅無道,以屏周室”齊國國家對外戰略基本以此為依據。
桓公謀取霸權的第一步就是要與鄰國親善,“審吾疆埸,而反其侵地,正其封疆,無受其資”而不是依靠兵威直接打擊對方,管仲力勸齊桓公歸還侵占周邊魯、衛、燕等國家的領土,“親鄰國”是為了取信于諸侯。在齊、魯柯之盟中,曹沫持匕首劫持齊桓公要求歸還侵犯魯國的土地,桓公先同意而后悔,管仲認為“夫劫許之而倍信殺之,愈一小快耳,而棄信于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最終返還侵地。
針對當時的政治局勢,管仲提出“尊王攘夷”的口號,以求達到尊王而守禮,攘夷而保禮的目的,借此得到周天子及廣大中原國家的認可,從而稱霸。春秋時期戎、狄等少數民族入侵造成天下混亂,因此各諸侯國希望能有主持局面的霸主。齊桓公擔任了這一角色,如齊桓公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齊。齊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還。”齊國攘夷之舉得到廣大諸侯認可,甚得其時。正如孔子評價管仲“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對待天子始終堅守君臣禮節,不敢僭越,“隱武事,行文道,帥諸侯而朝天子。”如葵丘之會中,周天子命齊桓公“無下拜”,管仲極力勸阻,堅決抵制不禮行為。
如果將管仲時期齊國的對外政策概括為“尊王攘夷”,軍事是威懾手段而不是目的,那么秦國的對外政治用一“戰”字即可概括。戰爭是秦國改革的目的,也是秦國強國的手段。商鞅以擴張、直接兼并別國為對外政治的根本目的。他強調“國貧而務戰,毒生于敵,無六虱,必強;國富而不戰,偷生于內,有六虱,必弱。”不同于管仲所處時期,戰國時期周王室甚至連“旗幟”作用也已喪失,周王室在秦國外交中已無足輕重。
秦國對外擴張不擇手段,如孝公二十二年(公元前三四零年),商鞅率秦軍進攻魏國西鄙,魏國公子卬迎戰。在一時難以獲勝的形勢下,商鞅竟以欺騙的方式扣留前來會盟的公子卬,以極不光彩的方式戰勝魏國,奪取河西之地。在對外戰爭中,秦人可謂毫不憐憫,甚至采取屠殺的方式以消耗敵國力量。據統計,秦國自商鞅變法到完成統一的一百一十四年間,發動戰爭達一百零八次,有記載可考的斬首數高達一百六十余萬。
三、總結
管、商之改革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管仲所處的春秋早期雖然存在著“禮崩樂壞”,但由于西周宗法制還并未崩潰,其代表者周天子還有一定的統治地位,謀求霸主地位的國家只有做到尊王而守禮、攘夷而保禮,其霸主身份才會被認同。管仲改革并不是要將舊有的宗法制度推翻,甚至是在一定程度的重新構建,為此,其圍繞使齊國稱霸的改革無論在內政上的政策還是在外交上政策都始終受制于宗法制。管仲改革的目的是要將國家打造成弱侵略性強國,而不是將國家打造成純粹的戰爭機器,軍隊規模不大,對外戰爭中也沒有出現“殺人盈野,殺人盈城”的現象,軍隊主要用于增強國家的影響力。
戰國時代的中國進入了深層次的社會結構和制度的變動時期,新的社會制度開始形成。如果說春秋時期社會的變革屬于量變型,那么,到了商鞅所處的時期,則到了社會變革的質變點,新的封建社會制度開始確立,商鞅變法的最終目的就是構建新型國家。當時宗法制已經徹底崩潰,國家內政以及對外政策不再考慮宗法制的限制。國家任務是兼并與統一,擴張、削弱以至消滅敵國成為各國政治上的首要目標,因此,商鞅所有的變法措施都是為了打造對外擴張型國家,國家所有的資源都是為了擴張戰爭服務的。
管、商改革的差異,實際上是兩人所處的不同時代背景的體現。兩次改革均獲得了成功也正是因為順應了時代的潮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