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琪珊
從《無土時代》到《天下無賊》,趙本夫始終在追問著土地與生存的關系。面對城市生活日益豐富、節奏日益加快的現狀,趙本夫作為當代的著名作家,始終堅持著對土地的信仰。趙本夫的作品大多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每部作品中,都蘊含著他對土地的深刻的理解,以及對中國農村思想形態、意識形態的探究。①
《天漏邑》作為趙本夫最新的長篇小說,其主題離不開對自然的敬畏。天漏村的獨特地質特征造就的形形色色的天漏村民,他們向死而生的生活狀態,無不體現著作者對原生態的農村生活深深的認同感。本文將就《天漏邑》這一小說以及它與趙本夫“地母三部曲”系列土地題材小說的比較分析,進行研究和探討。
一、《天漏邑》的故事意蘊
《天漏邑》這篇小說,從兩條主線出發,一條線講述天漏村放蕩不羈的宋源、和陰柔縝密的千張子的抗日故事,以及宋源在解放后追查叛徒的過程,另一條線講述的是大學教授禰五常帶領學生到天漏村調研考察的故事。
《天漏邑》情節離奇,通篇滿溢著神秘的氣息。讀起來時常讓人產生“妖冶”之感。作者塑造的天漏村的村民,都富有著豐富而怪異的性格特征,每一個人的性格都飽滿而復雜,絕不帶有符號化的定性。全書讀來故事性極強,又帶有超自然的神秘色彩。于敘述故事之中,不動聲色地追尋謎題背后的世界觀與人生觀。
(一)哲學與自然的碰撞融合
趙本夫所塑造的天漏村,是所謂“罪惡的淵藪”。他與常人歌頌的烏托邦理想國相悖,是“黑色”的桃花源。這里雷電頻發,風雨雷電便可輕易要了人的性命。但天漏村的人卻對此安之若素,習以為常。作者將天漏村這個地方描寫成是古代罪人流放的地方,后來人甚至自知有罪,自覺自發地來到天漏村,某種程度上完全個人命運交給自然來裁決。作者的這種表現手法,體現出對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貫穿其中的“原罪”意識,也是在當代文學作品中比較罕見的。②天漏村民因為這種奇特的自然屬性,都對死亡抱以淡然漠然的態度,這種對自然的謙恭之心,以及對自身原罪的清晰意識,是作者在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另一種生死觀。③
大學教授禰五常帶領他的學生們一起來到天漏村調研考古,并駐扎下來,在研究考察的過程中,他的學生離奇死亡,種種超自然現象,一步步使禰五常對科學的認知崩塌殆盡。古人留下的竹簡,天漏村的歷史文化謎題,都是作者用以表現自然生態的宏偉,和襯托人類文明的渺小。在神秘而殘酷的自然面前,學者與他的學生顯得那樣的軟弱、無奈,遠遠比不上天漏村的原著村民來得瀟灑從容,那種安適的,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的智慧和勇敢,是作者所推崇的人生態度。也是透過原始本真的自然描寫,所探討的哲學意味。④
(二)傳奇的自然風貌和傳奇的人
在作品當中,天漏村是一個富于傳奇色彩的地方。作品在開端處,就以引文的形式,對天漏村的自然風貌作出了充滿哲學意味的解釋:“《列子·湯問》:“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是說,任何東西都是有破綻的。天,也有破綻。天大的破綻。天漏村就是天空的一個破綻。”文章在開篇就賦予了這個地方以神秘的傳奇色彩,說天漏村是女媧補天之時遺漏下的,風雨大作之時,雷電轟然劈落,隨時可能劈中村民,要了他們的性命。作者對經典的引用和對自然狀況的設定,反應了人類文明社會法律的淡漠,這個地方的是非對錯可以完全交由上天裁決,因此人們的生活狀態和思想意識狀態,和外界也會有所不同。⑤
在《天漏邑》中,叛變的千張子說“實在忍受不了那個疼”,對于叛變的理解,作者給出的是一個辯證的思考。從倫理道德的角度,還是從政治法理的角度?怎樣做出犧牲才是更合理的,更優的?是非對錯沒有絕對的答案。這是人性的復雜性,它已跳出了傳統意義上的是非觀。千張子出賣女上級檀黛云,其理由是自己更能殺鬼子,他認為他在抗日活動中具有更大的價值。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千張子在殺敵的過程中表現得十分勇猛。他出賣上級的初衷,并不是因為他怕死。趙本夫在作品中將筆觸深入到了人性的幽微之處,人的選擇,造就了人的不同,觀念不同,造就了人的個體差異。抗日英雄不再是一個符號性的英雄形象,他們也會嫖妓,也會背負出賣戰友的罪責。遠著將人性的多面性展現出來,帶給我們的是對復雜的人生況味,以及特殊時期之下人性所面臨的難題的思考。
法律和道德是一個宏大的命題,也是針對千張子的所作所為,必須研究的一項內容。在此只能揀一兩個方面來分析。很明顯,在價值體系中,道德高于法律。法律只要求人們不要做壞人,而道德要求人們要做好人。⑥在大部分時候,法律是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線,違反法律就意味著背叛道德。然而,正因為好人和壞人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楚,法律和道德才常常糾纏不清。《水滸傳》就是很好的例子,里面多少無法無天的強盜、小偷、殺人魔王在人民心中卻享有崇高的道德威望和人格魅力,而遵紀守法的貪官污吏卻被恨之入骨。這種離奇的效果常被歸咎于法律缺少“人性”,法律不公平,因此,人民在必要的時候享有“法律豁免權”,可以根據道德制定另外一種法律規則,比如“劫富濟貧、替天行道”,比如“法外施恩”,以此來調和兩者的矛盾。千張子的結局,也與之類似。他出賣了女上級檀黛云,最后卻作為抗日英雄被接回了天漏村。人性是多變的,是活的,而法律的準繩是單一的,固定的。作者將這一不可調和的矛盾交由天道去裁決,在背負著原罪的抗日英雄回到天漏村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我們不得而知。但天網恢恢,在大自然的審判之下,面對法律和道德難以裁決的兩難事實,天意會給出一個最公正的裁決。
主人公宋源在雷聲之下出世,臉上帶著的黑記就像天賜的原罪的標志。他是天漏村罪惡之源的載體。在他的人生中,有人性亦有獸性,就像為原罪而存在的天漏村一樣,他帶有一種無法預知性和超越人性之外的野性。在宋源執法的過程中,一聲“槍下留人”使宋源喪失了絕對權力,也讓千張子得以回到天漏村頤養天年,我們可以從這一情節看出,作者想要表達一種更高級的自然力量,他凌駕于人力之上,掌握著是非對錯,善惡生死的審判權。
(三)作品的地域特點
趙本夫的作品始終圍繞蘇北的風土人情進行書寫,在描述土地和民俗文化的過程中,具有濃郁的蘇北地域特色。作者從飲食文化,商業文化,民俗文化,精神文化等多個角度對蘇北地區的風情進行了深入的描繪,使天漏邑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客觀生動的呈現在讀者面前。不光是《天漏邑》這部作品,趙本夫的“地母三部曲”等著作中都多次描寫了蘇北的風土人情,這種融合了作者親身經歷的情感體驗,是真摯的,也是具有個人思想意味的。在作品中所傳達的主題中始終體現著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離不開土地,土地是人們生存的根本前提。作品中描述的地域人均圖集占有量少,資源相對匱乏買這使得村民在觀念中對土地資源格外珍視。天漏邑這種具有神秘氣息的獨特地貌,將作者心目中的蘇北風土進一步做了藝術性的強化,使自然力量在獨特的氣候條件下更加具有威嚴和莊重的意味。⑦作者對蘇北文化的描繪和對天漏村神秘地理特征的融合,是作者對家鄉土地厚重的思念與他所想要表達的對土地敬畏的深層思想意蘊的含蓄的融合。
二、《天漏邑》的藝術特色
貫穿這部作品的文學藝術特色,絕不是平鋪直敘的講故事。而是滿懷妖冶之氣的表現手法。趙本夫在多部作品中,都曾經善于運用隱喻、荒原意象等表現手法,來描繪大自然的神秘力量。荒誕離奇的故事情節,象征的寫作特點,都是作者運用在作品之中,用以表現鄉土特色和對抗城市文明的手段。趙本夫在《天漏邑》中運用了田野調查手法,也多次運用了隱喻和象征的手法來表現思想傾向。這與汪曾祺、莫言等作家對鄉土文化的描寫都有所不同,他是獨特且自成一格的藝術表現形式,專門用以表現自然力量的強大。⑧
(一)田野調查的表現手段
在《天漏邑》當中,作者運用到了田野調查的表現手段,用調查報告的形式,向讀者展示了一個特殊的村落的氣候特性,用以表現他的客觀存在與真實性。這個地方氣候詭異,獨特的小氣候與世隔絕,它客觀存在卻又神秘離奇。村人嚴格遵守著古訓,崇拜者自然力量和造物主的強大。天漏村人行為怪異,向死而生,這些特性,都反映出這是一個超現實文本。這種手法與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有所不同,趙本夫有意的將拉美文學對新時期文學的影響回避掉,創造了獨特的東方古典文明母本,梳理除了東方文明的流變,以及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格。
田野調查的表現手段,主要是通過對描寫對象的師弟勘察,辨識研究,追蹤調查,來實現呈現事物的客觀真實的面貌的目的。作者運用田野調查的手法來表現天漏村的自然特點,是將客觀事實與虛幻的虛構成分合二為一,使虛幻更真實,撲朔迷離,模糊了主觀與客觀、真實與虛幻的界限,這將寫實與虛構的優勢同時占據,使文章得以在虛幻與寫實之間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將宇宙自然的超自然神秘力量和城市人文文明進程的關系和奧秘,表達得恰到好處。
(二)隱喻手段的運用
書中寫道“世上所有的人都干過一些不為人知的錯事、壞事、丑事。人在做,天在看,出門看天,其實是心里虛著呢。不同的是,天漏村的人坦然承認自己有罪,而世上人都呈正人君子狀”。趙本夫用天漏村人存在每天出門前抬頭看天的習慣,來隱喻人們心中對自己犯下過的罪行而惴惴不安的心態。天漏村懲治罪惡的天道,是直白而質樸的方式,直接用雷劈,而天漏村外,一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不過人們懷揣著自己的罪責,在心中默默惴惴罷了。
以反腐敗為例,阿克頓勛爵有句名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如果一個人擁有權力且決心腐敗,那么即便是再高明的制度和法律也無法杜絕腐敗。而如果他像海瑞那樣對腐敗深惡痛絕,連法律的破網都可以閑置不用了。由此可見,道德和法律必須相輔相成,取長補短,把道德置于法律之下,填補法律的窟窿。道德作為社會的潤滑劑可以減小許多法律摩擦,法律作為社會的保護傘可以減小道德消耗的成本。任何單一的價值都不能構建完美的社會。每一種烏托邦都體現了一種光榮的價值,卻注定是一個永遠實現不了的夢想。⑨
在沒有法律約束的情況下,天漏村的人呈現出的是最接近人性本身的狀態。包括面對生死的態度,愛憎的態度,都比文明社會當中的人們更加真實。作者在很多作品中都表達過這種對城市文明當中遮掩和隱藏人性本真的無奈和惋惜。趙本夫很痛惜這樣的情況,他覺得,中國人的哲學一大半都源自于土地。他的作品里充滿對土地的感情,盡管這讓他的作品很沉重。
書中的學者禰五常說“表面看起來,天漏村一代代人都在消極等死,但我們仍要佩服他們直面靈魂和生死的勇氣,他們沒有逃離,這是需要勇氣的。這有點不像現在的人,用左輪槍賭命,你不知道哪個槽里壓著子彈,但你沒有膽怯,一輩輩賭下去,這其實是大勇敢。”天漏村人向死而生的精神狀態,是對原罪的一種救贖。從某種意義上講,懲戒罪惡之地,恰恰是最干凈,最純粹之地,而渾濁的世事,喧鬧的外部世界,卻是一個罪惡的大熔爐,綿綿不絕的,都是罪惡與膽怯。
作者多次運用隱喻手法,用天漏村的氣候特性和天漏村人的生活狀態,來隱喻世態炎涼,比喻罪惡和人性,比喻天道和人道。這種表現手法能夠起到更加震撼的效果,彰顯自然力量的權威性。
(三)寓言式書寫
寓言故事具有說教、勸誡的功能,不同于小說的定義,寓言式小說主要表現的內容在于揭示故事以外深層的主旨。寓言作為一種暗喻的手法,對小說來說僅是一個殼。寓言故事表達的是一個意義、一個教訓,它具有單一性的特征,而寓言式小說表達的是神秘的存在,具有多義性。寓言總是在講一個道理,通過講故事,講道理最終得出一個結論。而寓言式小說卻只提出問題,并不作判斷。寓言是一個故事的骨架,十分簡易,它為“道理”而存在,而寓言式小說的骨架僅是個“籃子”,主要盛裝豐富、神秘的“形象”。趙本夫的小說,很多運用到了寓言式小說的書寫模式,在表達豐富的意象之外,表達出某種思想內涵。這種思想內涵需要閱讀者通過自己的理解去進行深入的體味和探究。《天漏邑》當中有許多探討土地和人性內蘊的內容,但是作者始終沒有直接道出,而是通過大自然神秘力量早就的村落里的離奇事件和具備獨特價值取向的村民,來對這些思想感情進行意象上的傳遞,因此說,趙本夫在中國文學領域具有獨特的杰出貢獻,他的寓言式小說寫作模式,是十分值得學習和借鑒的寶貴文學技巧和經驗。
三、趙本夫對城市文明的反思
趙本夫的作品,無不體現在城市長期居住卻對農村懷著深深的眷戀之情,面對鋼筋森林的都市生活,卻深深向往著自然的原始本性,在趙本夫看來,這都是無土時代的病癥。“我們離開土地太久了。失去了人對自然宗教般的情感。文明在建立一種秩序,但是秩序又在束縛著生命的自由。所以現代人總是活在矛盾當中。既要吞噬土地去擴展城市,又要在花盆里種土,保持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記憶。”⑩
趙本夫說:“人類非常享受現在所有的文明,也覺得自己非常強大。但無論怎樣,人們還是掩飾不了對大地的向往。不管你住得多高,離大地多遠,你總是向往大地。在城市生活的人,陽臺上總放著幾盆花。城里人罵鄉下人,可是城里人也是來自大地,那些花盆就是證明,花盆是城里人對土地和祖先種植的殘存記憶。”人們對大地、對自然總是具有那種天然的親近感,不然就不會動輒就去大自然旅游了。
(一)荒原意象傳達出的土地哲學
趙本夫擅長運用荒原意象來營造神秘而博大的不可抗的自然意象。在《黑螞蟻藍眼睛》中,荒原意象就有著獨特的運用和豐富的審美內涵。淳樸的村民,對自然有著本真的向往和敬畏,他們的民俗和行為,無不體現著對自然和土地的崇拜。在《天漏邑》中,男主人公宋源就是生存第一性的具象表現形式,作者將這種意象以人物的形式呈現出來,宋源張揚不羈的性格和一往無前的氣概,體現出的是荒原意象對野性和自由的呼喚。宋源在讀者心目中,會成為自由的象征,他最接近土地,接近自然,在“地母三部曲”以及《天漏邑》這些作品中,無不體現著荒原意象傳達出的土地哲學。
《天地月亮地》的情節中,思考的是將土地變為財富之后的種種弊端。人們為了財富爭奪土地,戰爭頻發,人與人之間失去信任,分疆裂土的行為,將土地這一美好生活的象征瓦解,幸福也隨之消失。地主和富農,作為先進文明和生產力的代表,體現著農耕文明的局限性。這種人力與自然力量的對抗中,自然力量掌握著絕對的勝利權。“地母三部曲”中的《無土時代》,探究的是土地與城市文明的關系問題。在漫長的城市化進程中,農村和土地一直在受到侵蝕。作品的研究方向,和中國的三農問題緊密相關。對城市人回歸自然、原始,回歸荒原,是對野性呼喚的詩意的表達,對農耕文明的衰落,構成了《無土時代》的思想意蘊。作品還探究了農耕文明的經驗運用到城市文明進程中的效果,發掘出了城市生態問題的思想文化根源。作者始終所要表達的是土地之于人類生存的重要性,他是人類生存的基礎。
荒原意象在《天漏邑》這部作品中,也占據了很大的比重。20世紀的文學作品中,荒原意識迅速的蔓延,它在不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并最終完成了由自然荒原向精神荒原的轉變。作者在《天漏邑》中,描繪了天漏村這一特殊的地域的荒原意象,它神秘莫測,又具有絕對的審判性。這種對曠野的意象的表現,傳達的是一種天網恢恢,法網無情的宏偉和壓迫感。它像“地母三部曲”一樣,表達的是作者對土地自然的敬畏之心。在作者看來,城市文明、人類文明是渺小的,不堪一擊的。
(二)對天地自然的敬畏和對自由人性的向往
無論是“地母三部曲”還是《天漏邑》,趙本夫始終所要傳達的都是對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和對自由人性的向往。“天意,補而存隙,是為天漏,懲罪也”。書中的這句話出自天漏村的古籍,也正是這短短幾個字,高精度地概括了天漏村的自然氣候特性,和它作為自然力量的一種審判權和裁決權。書中提到,“該劈死的躲也躲不過去,每年被劈死的人都是明證。不該劈死時往雷電暴雨里鉆,也不會死。”這更加表明了作者對自然力量的敬畏和絕對服從。天漏村人將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天意去裁決,并且深信不疑,他們對外部世界高度發達的科學論證采取蔑視的態度,事實也確實在某些方面證實了自然力量凌駕于科學之上。對于人類社會城市文明世事的不盡公允,作者渴望的是將最終的是非善惡審判權,交由天意,天漏村即是這樣一個地方。
對自由人性的向往,體現在宋源這個人物身上。他帶著自然的不羈天性,仿佛雷霆的化身,他嫖妓,殺戮無度,但俠肝義膽,愛憎分明。天漏村中的每一個人,都帶著質樸的人類的天性生活,不加粉飾,純粹得就像大自然。千張子作為叛徒,應該接受制裁,但他作為一個抗日英雄,又應該得到褒揚。它代表著自由人性的善惡兩面。所以最終,他并沒有得到法律和人類文明社會的制裁,而是被作為抗日英雄接回天漏村頤養天年。他的結局會如何不得而知,因為天漏村本身就是一個懲罪之地,他被放逐于此,隨時可能被雷劈死,被天道正法,這也是之于他最合理的結局。
(三)天、地、人關系的思考
《無土時代》通過對城市文明造成弊端的批判,表現了在高速發達的城市文明誘惑之下,不同地域的人迅速地匯集到一起,人心卻漸行漸遠。反觀農村,人與人常離得很遠,但心卻靠的很近。這與城市文明形成鮮明的反差。在趙本夫看來,大地就是一個能吸納、包容、消解萬物的無與倫比的巨大磁場,但在城市里,一層厚厚的水泥地和一座座高樓,把人和大地隔開了,就像電流短路一樣,所有污濁之氣、不平之氣、怨恨之氣、邪惡之氣,無法被大地吸納排解,在大街小巷游蕩、發酵,瘴氣一樣熏得人昏頭昏腦。”
從長遠來看,城鄉文明的對峙,人類的文明和城市的文明,最后還是要被大自然打敗,人類戰勝不了大自然。瑪雅文化、樓蘭古國的消亡就是很好的證明。也許是因為沒有水,也許是一場瘟疫,甚至只是一場戰爭,城市的文明都有可能銷毀。作者也希望城市能夠更合理的發展,在他的作品中寫出了自己對原始生命的禮贊,目的并不是為了表達對抗的主題,只是為了表現城市生活中所存在的一些問題。而且,對大自然、對大地的向往,難道真的是一種“烏托邦”嗎?不是!在作者看來,這是本質的東西、需要堅持的東西。
作者筆下所描寫的荒原作為渺小人類的生存空間,雖然具有特定的絕對力量和背景屬性,但大自然的演變和發展又具備著相對的獨立性和自足性,在趙本夫的作品當中,天地自然固然有它恐怖和兇險的一面,它是宇宙世界在自然災難的巨大打擊之下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產物,也是廣闊無垠到足以吞噬一切個體,足以毀滅既有的一切人類文明的存在。但同時天地自然又體現著它迷人且浪漫的一面,經過災難洗禮的天漏村并不只是淪為了一片荒原,在蒼茫的天地間還有著生生不息的頑強生命存在著。也就是說,天地自然只不過是這些生命的一種陪襯,它是他們生活一個舞臺,為人類幸存的生靈重新開始“創世紀”神話提供了難得的機遇。相對于趙本夫所表現的主人公對于天地自然的崇拜之情,對于人及其生命力的崇拜無疑在小說的藝術世界中更為引人注目。作家力圖在巨大的天地自然背景之下重塑鮮活而頑強的天然的人性意象,并最終在人與自然的對峙中充分挖掘了“野性”的生命內涵。
《天漏邑》這部作品,依然著重于對天、地、人關系的思考,作者熱愛土地,崇拜自然,城市生活的冰冷,讓他日益懷念農村的淳樸,和接近自然的狀態。天漏村人的生活狀態,是接近自然的一種極致。他們最接近原罪,也最值得擁有純粹的人生。無論是本村的村民宋源、千張子還是外來的學者禰五常,都逃不脫大自然的法網恢恢,這種天地人合一的生存狀態,是作者眼中的“桃花源”,在某種意義山來講,也是人類所應該生活著的公正的世界。
趙本夫的《天漏邑》這部作品情節離奇、人物生動。以蠻荒之地、化外之民的天漏村為模本,運用田野調查式的理性精神,用隱喻的筆法勾勒出了五千年文明延續至今的軌跡。其間的哲學思想深刻而隱晦,值得多次細細品讀玩味。
注釋:
①姚樹義:《論趙本夫小說的鄉土世界》,2007年5月,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②姚兆淮:《趙本夫小說創作的蛻變軌跡》,《文學評論》,1987年第5期。
③程亞麗:《民族生存的寓言—解讀趙本夫<地母>的隱喻敘事》,《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第2期。
④翟業軍:《荒原狼的獨白—趙本夫論》,《山花》,2008年第3期。
⑤李星,趙本夫:《關于長篇小說〈逝水〉的通信》,《當代作家評論》,1998年第2期。
⑥徐兆淮:《艱難的尋找》,《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1985年第5期。
⑦徐兆淮:《趙本夫小說創作的蛻變軌跡》,《文學評論》,1987年第5期。
⑧丁帆:《人的生命意識窺探和技巧轉換——論趙本夫小說的創作》,《當代文壇》,1990年第5期。
⑨吳義勤:《趙本夫論》,《鐘山》,2009年第6期。
⑩徐兆淮:《努力探索農民的心靈變化——簡評趙本夫的三篇小說》,《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198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