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蕊
于正說:我需要遷就這個行業嗎?我不需要!
于正說:哪一天我被市場自然淘汰了,我就不干了。
于正說:擁有幾百億的點擊量不叫火。
于正說:《人民的名義》這種才叫真火。
4月的一天下午,東三環的一棟寫字樓里,于正忙碌的開著一個又一個會,進進出出會議室的人換了幾波,采訪時間一再延后。
不知過了多久,會議室的門再度打開,于正走了出來,他一邊說著“好餓”,一邊走到某個員工的工位前交代工作,一邊吃了一塊員工桌上的餅干,就這樣他解決了“午飯”,我們正式開始采訪。
“演員地位沒那么高”
采訪當天上午,于正發了一條微博(下圖),一條針對行業亂象發聲的微博,他提到的現象其實已經不是新聞了。突如其來的發聲又是為何呢?沒想到竟然是他看某劇看到生氣后的有感而發。
于正感慨自己很幸運,自己用的演員或曾經用某些演員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這些臭毛病。
這些年,不管關于于正的爭議聲有多大,他的造星、選演員能力卻首屈一指。
《宮》捧紅了楊冪、馮紹峰、佟麗婭、何晟銘,《宮鎖珠簾》讓袁姍姍橫空出世,《笑傲江湖》加速開拓霍建華、陳喬恩等臺灣藝人在內地的影視之路,《陸貞傳奇》造就了趙麗穎和陳曉,《云中歌》令Angelababy獻出電視劇處女作、《班淑傳奇》更是大膽啟用景甜……以及無數通過于正的劇從而活躍在熒屏上的新一批小花旦小鮮肉。
在行業大佬面對人氣鮮肉花旦高片酬不敬業紛紛呼吁要啟用新人時,于正像是走在了時代的尖端。
一部戲是用人氣演員還是新人?于正有一套自己的理念:“我從來不用市場做判斷,我只跟著戲走。”
如果一個戲,只是強情節高效率、人物卻不是很突出的話,也就是靠劇本這個人物不會讓這個演員紅,他就會用人氣明星,像找Angelababy演《云中歌》一樣。
如果人設很容易把人翻身,他會找人設跟以前有顛覆性、大家耳熟能詳、演技成熟的演員,類似陸毅演他戲里的那幾個角色。
如果男女一號的人設都特別拔尖,完全壓過其他配角,主線是一條而不是交織的,像 《宮》、《陸貞傳奇》 這種戲他就全用新人,因為這種戲很容易把人捧紅。
如果是有好多條線并交織在一起,類似像港劇《大時代》那種故事,他會用一群很穩重的演員,因為他肯定所有人都會火,這時候年輕的演員肯定就壓不住場了。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對于于正來說,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前提,就是這個演員不能是人品不好、傳聞很多的,不能是公司捧紅后忘恩負義鬧過解約的。當然,公司對藝人不好、不公,或是進公司多年始終資源不好、不火的這些要另當別論。
在于正看來,這些年他用過的沒有人出過“大事兒”,也是跟他平時選演員在人品上很謹慎有關,哪怕是他曾經暴跳如雷在網上罵過的人。如今回想起過往,他說其實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因為自己比較矯情、比較沖動。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矯情與沖動,不管知名度如何的演員在他的劇組里都不作妖兒,“我沒遇到過那樣的演員,可能因為我太彪悍了吧,沒人敢惹我。”
有老一輩的導演說如今導演在劇組已喪失話語權,甚至形成了類似“一旦和演員發生矛盾,導演走人”的潛規則。于正聽后,很生氣,他說這在他的劇組不可能發生。
“其實說實話,演員在我心里是一個劇組里地位相對比較弱的。在我的劇組,誰也不能得罪的是我的美術和我的造型,任何人跟她們發生沖突肯定你們滾蛋。導演其次,有問題的話要看情況,而且我的演員不敢跟我的導演有矛盾。”
“專業制片人太少,90%是碼局人”
如今,中國的影視劇制作逐步從早期的導演中心制開始向制片人中心制轉變,即便目前遠不如好萊塢絕對的制片人中心制成熟,于正十分認同這樣的發展,但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中國專業制片人太少了!”
“導演其實只是技術部門的一部分,他并非全能。編劇、美術、造型、音樂等等都是作品的一部分,需要集體完成。制片人中心制是對的,但這個制片人不是熱錢進來了你去當個碼局人就行。”
“真正的制片人,要全能,要對每個環節都熟悉。比如導演離開的時候你能拍兩天,美術不在你可以設計,制作人不是管管錢就行,要非常非常專業。被熱錢、被外行誤導的制片人都是極其不專業的,而這些碼局人占到了90%。”
在于正看來,依照國情解決這些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XX中心制”中的“XX”是什么無所謂,導演中心制可以,但這個導演要兼任制片人;編劇中心制也行,但編劇也要兼任制片人;再或者就是制片人中心制,制片人可以不兼任別的工作,但一定要是非常專業的制片人。
“像電影導演李安、張藝謀、馮小剛、陳凱歌等,像電視劇導演趙寶剛、張黎、鄭曉龍等,他們導演中心制是ok的,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一半也是制作人,他們擁有自己審美和統觀全局的能力。”
問于正作為制片人有意和這些大導演們合作嗎?他說不想,而原因卻是:“他們非常專業等同于專業制片人的存在,一個組里有兩個制片人不就打架了么,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這幾年,于正做制片人、做出品人多于做編劇,編劇作品從高產變低產,原因則是寫作變得不再遷就,除此之外他發現了他在制作上的high點。而制作上的high點逐漸多于寫作上的high。但寫作仍是他的愛好,基本保持一年一部,如今他希望的的質量取勝,數量不再重要。雖然現在于正的身份變多了,但是他有心動筆創作的作品,他還是會全力以赴。
說到這兒,于正掏出手機打開給我看他記錄在手機備忘錄里的新戲劇本,他說再忙再high別的東西也不能舍棄創作。
“寫作對我很重要,編劇是我的一個本能,是我一個必須要去做的東西。寫作的人,練筆練腦子是不能停的,不寫作腦子會僵化,有一天你不做編劇了,你去求別人啊,別人會有那么容易給你寫你想要的東西嗎,所以這個技能不能丟。”
于正說,他從來不care出品人這個位子,他的東西如果沒人投他就自己投,別人信任他投他,他讓利潤給投資人也無所謂,因為他并不是那么看重錢。
他做戲,從來不會為了省錢而省錢,超預算了就自己貼,自己的貼沒了拿公司的貼。
于正說自己是個對生活要求極低的人,他不講究穿,瘦了以后才稍微買了點衣服,以前都不買,吃上更是不講究,住也無所謂,他到現在還住他前幾年買的120平米的房子里,大的當然買得起,但對他來說沒用。他說平時大部分時間在劇組里,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唯一花錢比較多的就是買書,而書也不是特別貴。
“錢對我不重要,做戲也不是我掙錢的工具,我只想做我想做的,所以這也是這些年別人總說我和行業里的同行交流不太多的的原因。”
于正掙過最高的編劇片酬,貼過更多的制作費用,甚至在做制片人以后收入銳減:“這樣付出是為什么?就是因為自己high呀!自己開心啊!”
“就像《朝歌》開機的時候,他們說這么高的成本也沒有什么卡司,根本不可能賺很多錢。那好,你們預算是多少, Ok那剩下的錢我貼了,我貼完才發現,《朝歌》的片酬是我平時寫一部戲的五分之一。我說過就算我一分錢不拿我也要拍這個戲,外景我就要去新疆拍,因為美,成本高歸成本高,我就是一個自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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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去跟隨這個行業,我需要遷就這個行業嗎?我不需要。同時,我也接受自然淘汰。如果我的東西觀眾還在看,還有市場價值,有人來買我的戲,那我就還在這個行業繼續呆下去。哪一天我被市場自然淘汰了,我就不干了。”
“我發現我以前有太多不足”
3月底,于正的歡娛影視召開了成立五年來的首次戰略發布會,公布了未來幾年的片單,包括已曝光了片花的《朝歌》與《鳳囚凰》,和還在籌備階段的《延禧攻略》。
網友們看了于正新劇的片花感慨“于正變了”,行業里的人看了說“于正要轉型”,而于正自己卻說:“其實不能說轉型,就是時間變了,我又喜歡別的東西了。”
于正的古裝戲,以前多是清宮戲,而目前兩部待播的古裝戲《朝歌》和《鳳囚凰》,前者故事背景為商周兩代,后者為南北朝,聽了他的創作動機,簡直太符合于正的性格。
“看了一篇文章特別生氣,國際上很多人都在否定商朝的存在,而且很多國人因為《封神演義》會認為商朝是個神話世界,我就想寫一個正史版給大家看,加上看了毛主席和郭沫若對帝辛(商朝最后一位君主)的解讀。其實,很少正史能和神話掛鉤,但我們的遠古史他本身就是神話鑄就的,又是正史,又是神話,你可以在里面去游走。”
“在做《鳳囚凰》的時候呢,其實對南北朝的概念就是白衣飄飄美少年那些,我在想,我可以在美學上做一些極致的東西,從我好朋友孫郡的畫中找到了詩意的靈感,然后我也特別生氣,很多人都認為這種詩意的感覺是和風,把我氣炸了。這是他們在唐朝的時候學過去的,不能說一個強盜搶走了我們的東西,幾百年以后就變成他們的了。所以我告訴大家,這是南北朝的,這是屬于中國的。”
想要弘揚中國文化的于正,想要讓歷史擁有該有的厚重感,開始請專人、歷史系的教授為戲做背書,這個過程中他學會去適應別人對劇本的一些質疑,更要去接受,過程有些痛苦,但結果是好的,發現帶著手銬腳鐐寫作也是有趣的。
一直以來,于正都是個敢于說真話的人,這當然也包括自己的不足,他說在“尊重歷史”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很糟糕,發現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還發現了以前看史書的方法不對。
曾經的他認為故事好看就行、細節不重要,現在的他則認為不僅戲要好看、品質更要好。
比如說曾經在網絡很火的“袁姍姍番茄蛋花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戲火是以這樣的形式,他反思過去,發現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
“其實當時我們的戲定好全都用紅色的花瓣,但拍的時候發現紅色的花瓣不夠了,袁姍姍泡在水里又很冷,我看現場有黃色的菊花就同意撒進去了。那時不注重細節,會有很多的妥協,但現在的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于正說,人在升華的這個過程中,就是對自己的過去一定要接受和承認的,但不能否認過去,過去的,現在不喜歡了,因為人在進步。但在當時,他那么做,就是那個時候的認知。
就像現在他不再喜歡自己曾經艷麗到極致的于正式美學一樣。他說他現在每一部都是不同的風格,有暗黑系重金屬感的,有詩詞歌賦飄逸感的,問他之后會什么風格,他說還不一定呢。
曾經于正的色彩美學被人模仿,因為他走得很慢、不去改變,現在他跑起來了。
“當《朝歌》出來后你在模仿《朝歌》的時候,《鳳囚凰》又出來了,你又再去模仿的時候,《延禧攻略》又出來了……沒有什么樣的美學是不能玩的,我不會再讓別人跟上我的腳步,直到我的靈感枯竭。”
他說,如果非要說他變了,那只能說明他更加細節化、史實化、美化。
拋開這些年伴隨著于正的爭議不說,于正在這個市場具有一定獨屬于他的商業價值,他自己就是一個品牌。
而于正卻說,人要學會歸零。“不用明星、想用新人,其實也是希望自己能夠在整個過程里能足夠認真。”
在這個拿數據說話的時代,于正說數據是可以造假的,他看中的是討論度,什么叫火?不是擁有幾百億的點擊量,而是大家都在聊這個作品。
“《人民的名義》這種才叫真火。”
問他如何看待這部劇的火,他的回答十分于正:“天天大魚大肉吃多了,突然來了青菜蘿卜,你就肯定會覺得好吃爽口,天天讓你吃青菜蘿卜你試試。”
不過,看著劇中的老戲骨們飆戲,他說:“我感受到了表演的力量,我突然發現我這么多年的戲白做了。因為說句心里話,真的是感覺我們都在用劇本死頂著一個個演員,但是演員給劇本加分的很少。”
“接下來我好想用一批戲好演員來演我的劇本,是真的能給我的戲加分的。”
如果做了,害怕被比較嗎?我問于正。
“從來不跟別人做對比,沒有誰和誰是有可比性的。自娛才能娛人,寫作和做戲對我來說已經變成一個絕對愛好了,它既不是我賺錢的工具也不是我賴以生存的本能。愛好就是純私人化的,不需要去跟任何人對比。”
也許,這就是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的于正,最大的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