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的苦難

韓睿

那個早已離我遠去的身影，于我的記憶中，似是長久地與苦難蔓纏在一起，向著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跚然走遠，再不回首。而這悠遠的人生中，寫滿了苦難，如鋪陳著無數細碎的石子，硌痛人心；卻也開滿了鮮花，在清冷的夜光下，兀自芬芳著。

生于辛亥革命的一代人，注定要飽受磨難。他們奔跑于近代歷史里的硝煙炮火，目睹過中華民國的興盛衰敗。歷盡磨難的我的曾祖母坐在小院門前的藤條椅上，攥著拐杖，披一身陽光，在濃郁桂香中以最平淡的語調嘆息著這大半輩子的各種艱辛。許多年后，物是人非，記憶也被洗刷得干干凈凈，我唯一清楚記得的，便是那一句講在每個故事最后的話：“要是沒有當年的艱苦，哪來現在享清福的生活呦……”這些講述，對于幼時的我來說，只像是聽膩了的《天方夜譚》；而對于她，則是初秋的涼意中火一般熾熱的對“活著”的渴望。

此時此刻我幡然醒悟，那悠悠的桂香中夾雜著的，是20世紀無盡的血淚，是今天彌足珍貴長久的和平啊！苦難已經超越了塵世中平常的美好，成為世間最難得的珍貴的風景，足夠我輩后生在悠長時光中去回味。在命運的顛沛中沒有什么是能長久留存，而當下存在著的生靈也定悉數遭受著或多或少的苦難。沒有人會去贊揚苦難，但也沒有人能逃避開命運安排好的情節，只是無論在怎樣的年代里，總有人能于黑暗中看到光明，于一無所有中看到莫大的希望，并用雙手去求得那一絲生的渴盼。

我曾在一次旅行中結識另一位長者，不到片刻的攀談之中，她的一句話竟讓我一字不落地銘記至今：“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啊，就會知道其實很多苦難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如同醍醐灌頂，我又一次想到了曾祖母。她是不是也早就知曉了這個道理，而后才能坦然地去面對去接受，才能在生活的摧殘面前永遠屹立，縱使一次次被擊倒，也要一次次挺直身板，挖草根充饑，捧粗糠果腹，咀嚼苦澀的汁液，并以這苦澀去迎接命運的下一章未知。

我所希冀的，便是在幾十年后回首相望之時，也能如此欣然，以一種自足心境去驚喜地發現先前的一切灰暗都變作璀璨，一切苦難都化為我值得珍視驕傲的幸福。即使人生仍有千萬般“注定的苦難”，依然，向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