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兒?春兒（小小說）

◎熊芯

惠兒?春兒（小小說）

◎熊芯

連綿起伏的金佛山下有個元泉村，因地域廣闊，當地人稱前元泉和后元泉。

前元泉有個姑娘叫惠兒，后元泉有個后生叫春兒。兩人年齡相差無幾，從小親密無間。

惠兒小小年紀承受了家里的無常變故，上小學那年，大他五歲的哥哥下河洗澡為救一個腿抽筋的伙伴淹死了；兩年后，在煤炭廠挖煤的父親因瓦斯喪命，年輕的母親丟下惠兒改嫁他鄉。年幼的惠兒跟六十多歲的老奶奶相依為命，孤苦伶仃的惠兒倒是從春兒那里得到不少童年的快樂。

村里沒有學校，讀書只能到鄉里。上學時，春兒總是繞道叫上惠兒，放學又等著惠兒一起回家。路上，倆人嘻笑打鬧，穿行在茫茫無垠的原始森林里。有時，因一支鉛筆或半塊橡皮，亦或誰走在前，誰走在后，倆小人便鬧別扭。春兒不理惠兒，自己甩開腳步在山道上小跑，氣喘吁吁的惠兒跟在后邊喊：春兒，等等我。春兒并不理會，在某個拐彎處，春兒突然從茂密的叢林中跳出來，做著怪相對惠兒“咆哮”。一身汗水，滿臉通紅的惠兒，突然受驚嚇，“哇哇”大哭，驚魂未定的惠兒緊緊抓住春兒的衣服，非要讓春兒背著走，春兒無奈蹲下身子，背著惠兒趕著落日走在山間的羊腸小道上。

春兒：豬八戒背媳婦。

惠兒：我不是你媳婦，你家那樣窮。

春兒：我要親自給你縫一件新娘裝。

惠兒：我還是不會嫁給你……

大山深處常常回蕩著兩個幼稚孩童的嘻笑。

時光在人們不經意間流淌。

春兒到城里讀高二的那年，惠兒初中畢業了。年邁的奶奶無力承擔惠兒的學費，惠兒只好輟學在家幫奶奶干活。

一天，春兒從縣城回來告訴惠兒，不想念書了。惠兒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看著春兒，春兒解釋：他要學裁縫。

惠兒很生氣，懶得理春兒，一溜煙兒跑進樹林里。春兒追上惠兒，依偎在惠兒身旁，死磨硬纏。夕陽透過茂密的森林，投射下無數飄搖的小太陽，惠兒目光飄渺，神思游弋，臉上泛起紅暈。春兒看著含羞的惠兒，第一次感覺惠兒是那么純真，那樣漂亮。春兒心中涌動著沖動和幸福，輕輕在惠兒臉頰上吻了一下，惠兒驚訝吼道：壞蛋！驚得林中的鳥兒嗖嗖嗖一陣撲棱。

春兒跟師傅去貴州攬活那天，惠兒送他。師傅背著縫紉機頭走在前邊，春兒扛著縫紉架走在后邊。惠兒將春兒送了一程又一程，內心感覺有好多話想對春兒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臨別時，惠兒將一塊白底藍花的手絹悄悄塞進了春兒的口袋。

走過一村又一村，春兒聰明眼巧，跟師傅半年，劃線、剪裁、絞邊、合縫，不同樣式的服裝都可獨立操作了。

春兒手藝長進了，心也變野了。在走村串戶的日子里，他接觸了許多打工回來的小伙子，從他們的擺談中得知：山外還有更精彩的世界。他下定決心去外邊闖一闖，他要親自給惠兒縫制一件漂亮的嫁衣，也要給惠兒帶去更多的驚喜。

春兒和師傅不辭而別，一個下雪的早晨，他跟一個年輕后生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春兒沒有消息，卻急壞了惠兒。惠兒想從春兒家里了解情況，回答卻令她失望。她又四處打聽，好不容易找到春兒的師傅，春兒的師傅火冒三丈，反倒認為春兒的不辭而別就是因為惠兒。惠兒委曲，任由淚水肆意直淌。

村里流言四起，有的人說，春兒看上一個苗家妹子私奔了，也人說，春兒做了上門女婿，還有人說，春兒是故意想擺脫惠兒，獨自闖蕩天涯去了。

別人怎么議論，惠兒也不會相信，她想：春兒或許有苦衷，終有一天，他會回來娶自己。

可天難隨人愿，在惠兒苦苦等候的日子，村長托媒上門提親了。惠兒的奶奶笑得合不擾嘴，可惠兒卻死也不愿意嫁給村長家那個傻瓜兒子。拉扯大惠兒的奶奶倔強的脾氣上來了。她對惠兒說：春兒再好，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人，好也活，孬也是活，要是惠兒不隨她意，她就喝農藥。

惠兒拗不過奶奶，含淚收下了村長差人送來的彩禮。

春兒得知此事，專程從深圳趕回村里。當春兒突然出現在惠兒面前，惠兒狠狠地砸了春兒幾拳，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任由淚水長線似的奔涌。無奈的春兒，在惱怒和悲傷中再次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惠兒出嫁那天，很熱鬧，嗩吶聲聲，蓮蕭陣陣，全村人都沉浸在興奮和喜悅中。

春兒也回來了，他遠遠的躲在叢林中，看著穿一身大紅嫁衣的惠兒，目光呆滯，他大聲呼叫：惠兒，惠兒……山谷回聲蕩漾，可惠兒卻無法聽見。

春兒內心痛苦，卻無法與人訴說。他在失落和痛苦中靜悄悄離開了元泉村。

冬去春來，花開花落。嫁到村長家的惠兒，言語少了，笑容沒了。還經常遭到婆婆的謾罵。惠兒帶著沉重的心事和滿腹的怨恨，付諸繁重的勞動，如花似玉的惠兒終難抵御壓力，病倒了。

一天，婆婆帶著傻兒子走親戚，從鄉里開會回來的公公給惠兒端藥，惠兒一臉蒼白，病中的惠兒仍那般誘人。公公獸性大發，不顧惠兒的拚命反抗玷污了惠兒。

萬念俱灰的惠兒帶著滿腹怨恨，帶著莫大屈辱在門前那棵古老的杏樹下結束22歲年輕生命。

兩年后的春節，春兒來到惠兒墳頭，惠的墳已被枯草覆蓋。春兒從包里取出親手給惠兒縫制的大紅嫁衣扔進熊熊燃燒的紙錢堆里。

春兒向火膛一張一張扔紙錢，在惠兒的墳前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直到太陽西斜。

起風了，春兒站起來，把那張白底藍花的手絹系在墳前的樹技上，手絹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曳，迷茫中，惠兒甜美的微笑浮現在眼前，此刻春兒早已淚流滿面。

熊芯，原名熊昕。重慶作家協會會員、全委會委員，重慶市南川區作協主席。九十年代初開始創作，已發表小說、報告文學、散文60余萬字。有《創業啟示錄》《背佚》等多部報告文學、小說、散文集出版。作品發表在《百花園》《重慶文學》等多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