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受到Georgala、Paul&Whitman(2008)研究的啟發,結合施用結構,分析漢語“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雙賓結構的句法特點,其中特別關注“V-給”序列的生成機制。“給”作為漢語中施用結構的中心語,其基礎生成位置應該高于VP。當動詞通過中心語移位并且左向并入施用中心語“給”后,才能準確地生成“V-給”序列。反之,如果施用中心語“給”基礎生成于VP之內,那么無論動詞如何移位提升都無法生成“V-給”序列。在表層結構中跟在“給”后面的間接賓語原來處于SPEC-VP位置上,當施用中心語“給”進入句法推導后,間接賓語被吸引到SPEC-APPLP位置上,其自身的施用論元地位得以確認。在該位置上,間接賓語的無解特征全部被賦值,這導致了間接賓語不能再作進一步的移動。
關鍵詞:施用結構 雙賓結構 V-給 句法推導
一、引言
作為一種能改變動詞初始論元配置的結構,施用結構廣泛存在于多種語言中。所謂的“改變動詞初始論元配置”指的是,當在動詞詞根上添加了一個施用語素后,在句法上能夠在原來基本動詞的論元結構里再增加一個論元,所以,施用結構可以被理解成一種論元增容結構:施用化會使不及物動詞及物化、及物動詞雙及物化,這就使施用結構與論元允準之間的關系變得格外密切。
近期關于施用結構的研究,一篇較有影響力的文獻是Pylkk?nen(2008)。作者區分了兩類施用結構:高位H-Appl結構和低位L-Appl結構。在高位施用結構中,中心語APPL分別在其SPEC位置和補足語位置上選擇一個名詞性成分和一個VP作為論元,施用論元因而合并于SPEC-APPL位置上并獲得一個諸如受益者那樣的題元角色。這種結構可稱為“題元性施用結構”。
本文受到Georgala、Paul&Whitman(2008)研究的啟發,擬結合施用結構,對漢語“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這一類的雙賓結構中“V-給”序列的生成機制進行再分析。與Pylkk?nen(2008)的觀點不同,本文認為,施用性中心語總是出現在詞匯性VP之上,與結構的語義無關。因此,“提升性施用結構”也出現在VP之上,但占據其SPEC位置的并不是基礎生成的名詞性成分,而是經吸引而來的表示目標的名詞性成分。漢語的雙賓語結構“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就是“提升性施用結構”的一種體現。
二、文獻回顧
(一)關于“V-給”序列的形成
“V-給”序列的形成在漢語雙及物結構研究中一直都是焦點問題之一。有的學者,如Li(1990)、Tang(1990)、劉丹青(2001)等,把“V-給”分析成一個詞項,又或者分析成通過句法或詞法的推導而生成的復合動詞;而有的學者,如Sybesma(1999),則把該位置上的“給”分析成介詞。不過,正如Her(2006:1281)指出的那樣,Sybesma的做法其實并不可取。因為在漢語中,介詞短語一般不能出現在動詞和直接賓語之間,所以,Sybesma的做法其實是把“給”設置成了一個特殊的介詞。
值得注意的是,例(1)a句表明“V-給”序列不能被其他成分所分隔,而例(1)b句則表明“V-給”序列后面可以添加時體標記。這說明“V-給”序列具有較強的獨立性和完整性。學界對此爭議不大。
(1)a.*張三寄了給王五一筆錢。
b.張三寄給了王五一筆錢。
學界有所爭議的是,“V-給”序列中“給”的句法屬性是什么以及“V-給”序列如何生成。就該序列中“給”的句法屬性問題而言,一般有兩種思路:“詞綴說”和“復合說”。
“詞綴說”的代表學者是Huang&Ahrens(1999)。他們以“給”選擇其“宿主”(即V)的句法語類、“V-給”序列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V-給”序列表現出語義轉移和特異性以及“給”的詞綴化是一個詞法操作等角度為切入點提出,處于“V-給”序列中的“給”是詞綴,目的在于向“V”指派一個額外的目標題元角色。而持“復合說”的代表學者則是Her(2006)。Her認為,上述的幾個方面不足以證明“給”是一個詞綴,因為復合動詞的形成也表現出上述屬性。Her觀察到,任何能允準介詞與格結構的動詞都能進入“V-給”序列中;反之,能進入該序列中的動詞都有介詞與格結構。一個雙賓語動詞如果不能出現在介詞與格結構中,那么它就不能出現在“V-給”序列中,反過來也成立。據此,Her(2006:1284)認為,既然能進入“V-給”序列的動詞本身就已經將目標次范疇化,那么Huang&Ahrens(1999)所認為的“給”向動詞指派一個額外目標題元角色的觀點就無從說起,而“復合說”則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根據Her的觀點,“給”與具有相同論元結構的“V”組合,整個“V-給”序列的句法行為與“給”而不是與“V”更接近,所以“給”是該序列的中心語。但是Her(2006)并沒有從句法運算的角度為“V-給”序列的形成提供詳細的解釋。
(二)關于施用結構
施用結構能改變動詞初始論元配置結構。具體說來,根據施用結構假設,對于像例(2)那樣的英語雙及物結構而言,一般認為其句法結構應如圖1所示,施用性輕動詞V1選擇詞匯性的VP作為自己的補足成分。
(2)John sent Mary the book.
圖1:
Pylkk?nen(2008)區分了兩類施用結構:H-APPL結構和L-APPL結構。兩者之間的共性在于:APPL語素投射成短語APPLP;在SPEC-APPLP位置允準一個論元;該論元以不對稱性成分統領動詞的直接賓語。而兩者之間的差別在于:從句法上看,在H-APPL結構中,APPL投射高于動詞,APPL選擇VP作為補語,在L-APPL結構中,APPL投射則低于動詞,APPL選擇DP作補語;從語義上看,在H-APPL結構中,APPL成分聯系施用論元和VP所表達的事件,而施用論元和VP內的THEME論元之間不存在直接關系,而在L-APPL結構中,APPL成分聯系施用論元和動詞的THEME論元,施用論元和動詞所表達的事件之間不存在直接關系。區分兩類APPL結構的依據是語義因素:如果施用論元與THEME論元之間存在領屬關系的轉移,該句子即為L-APPL結構,否則就是H-APPL結構。endprint
(三)題元性施用結構和填充性施用結構
Gerogala、Paul&Whitman(2008)從另一個角度對施用結構進行了分類,并提出區分題元性施用結構和填充性施用結構的方法在于:前者用于引入一個額外論元,后者用于填充一個中心語,不引入額外論元,只允準VP內的一個DP。他們認為,除了引入額外的論元以外,施用結構還能在句法上起允準除了直接賓語以外其他論元的功能。
受此啟發,本文進一步利用施用結構來分析漢語的雙及物結構以及“V-給”序列的形成機制。本文認為,漢語中“給”是施用中心語,帶一個詞匯性的VP作為補足語;涉及“給”字的施用結構屬于L-APPL結構。在題元性施用結構中,中心語APPL分別在其SPEC位置和補足語位置上選擇一個名詞性成分和一個VP作為其論元,因而施用論元合并于SPEC-APPL位置上并獲得一個諸如受益者的題元角色。該結構對應于Pylkk?nen的H-APPL結構。與此不同的是,雖然提升性施用結構也出現在VP之上,但占據其SPEC位置的并不是基礎生成的名詞性成分,而是經吸引而來的表示目標的名詞性成分。這兩種結構如圖2、3所示。
圖2:題元性施用結構
圖3:提升性施用結構
三、“給”的基礎生成位置與“V-給”序列
漢語中“給”字的句法屬性較為多樣,它既可以作為動詞單獨出現,也可以作為介詞出現在所謂的與格結構或受益者結構當中,還可以附著在另外一個動詞后面出現在“V-給”類雙賓結構當中。如:
(3)張三給了李四一套房子。
(4)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李四。
(5)張三給李四買了一套房子。
(6)張三買給李四一套房子。
例(4)和例(5)表明,在與格結構或受益者結構中,[給李四]形成的是一個介詞短語。這可以從以下事實中得到證實:第一,在例(4)和例(5)中,“給”和“李四”之間不能插入表示完成體的“了”;第二,[給李四]這個結構可以整體前置,雖然在有些情況下,后置會顯得更加自然,但這其實并不影響“給李四”可以前置這個結論。
(7)*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了李四。
(8)*張三給了李四買了一套房子。
(9)?給李四,張三買了一套房子。
(10)給李四,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王五,張三買了一輛汽車。
“給”字作為介詞的屬性較為清楚,爭議并不大,但是“給”字的其他用法仍存在較大爭議。例如,Li(1990)認為,在“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類的雙賓結構中,“V+給”是復合動詞,間接賓語附接在其上面,從而形成“V+給+間接賓語”的復雜的動詞形式,并向直接賓語指派結構格。而“V+直接賓語+給+間接賓語”類的與格結構則被看作是連動結構。由此可知,Li(1990)把這兩種結構中的“給”字都分析成了動詞。Tang(1990)則認為,在“V+直接賓語+給+間接賓語”類的與格結構中,由“給”引導的介詞短語充當一個低位PREDP的補足語,而該低位PREDP本身又是雙及物動詞的補足性成分。處于SPEC-VP位置上的直接賓語控制處于SPEC-PREDP位置上的大代號PRO。
遵循這一思路,Cheng等人(1999)認為,在與格結構中,“給+間接賓語”充當直接賓語的次級述謂。因此,“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李四”的意思可以理解成“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目的是把它給李四”。從目前的句法與事件語義接口角度來看,這其實涉及到一個表示領有的抽象動詞“HAVE”與一個表示致使的抽象動詞“CAUSE”的融合,并通過“給”表現出來。因此,“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李四”,其中的一個事件語義組成部分就是“張三致使李四擁有一套房子”。如果“給”進一步與主動詞融合,則生成“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的雙賓語句式。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Tang(1990)還是Cheng等人(1999)的分析,都認為“給”的基礎生成位置低于主動詞“V”。另外,根據Pylkk?nen(2008)對H-APPL結構和L-APPL結構的區分,漢語“張三買給李四一套房子”這樣的“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類雙賓結構理應屬于L-APPL結構,原因在于作為施用論元的“李四”與作為受事論元的“一套房子”之間存在領屬關系的轉換,即在張三買房子之前,李四并不擁有這套房子;當張三買了房子并把它給了李四以后,李四才擁有了這套房子。按此思路,作為施用中心語的“給”應該出現在VP內/下,但其實不然。
下面以例(6)進行說明。在加進了表示完成體的“了”后為例(11):
(11)張三買給了李四一套房子。
假設動詞“買”首先與受事論元“一套房子”合并,生成V′。隨后“李四”進入推導,V′合并生成VP。按本文的假設,作為施用中心語的“給”隨后進入推導,選擇VP作為其補足成分。此后,原來位于VP中心語位置上的動詞“買”提升并融合到施用中心語上,形成“買-給”復合體。而原本處于SPEC-VP位置上的“李四”移動到SPEC-APPLP位置上,APPLP結構形成。“買-給”復合體進一步提升并與完成體中心語“了”發生融合,生成“買-給-了”復合體。相關推導過程如圖4所示。
圖4:
但是,如果施用中心語“給”出現在VP內這樣較低的位置上,如圖5所示,生成的過程便存在問題。
圖5:
如圖5所示,如果“給”基礎生成的位置低于動詞V“買”,那么要得到“買-給”結構,施用中心語“給”就必須首先右向附接在動詞V“買”上。如果最終要得到“買-給-了”這個序列,“買-給”復合體則必須左向附接在表示完成體的中心語“-了”上。即如果要生成所需要的結構,處于較低位置上的“給”必須先右向附接,然后再左向附接。這個生成過程本身就是不一致的。同時,該生成過程違反了中心語移位左向附接的要求(參見Kayne(1994))。相對地,如果遵循中心語左向附接的要求,施用中心語“給”會左向附接于動詞“買”上,形成不合法的“給-買”復合體,該復合體再提升并左向附接于“了”后,得到的便是不合法的“給-買-了”。而如果采用中心語右向附接,施用中心語“給”右向附接在動詞“買”上,雖然能生成合法的“買-給”復合體,但當該復合體進一步右向附接于“了”后,便會生成不合法的“了-買-給”復合體。endprint
Cheng等人(1999)的分析思路認為,“給”融合附接到動詞上。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得知,如果“給”的基礎生成位置低于動詞,無論“給”是左向附接還是右向附接到動詞上,所得到的均為不合法的結構。這說明Cheng等人(1999)的分析思路存在問題。
四、介詞融合與“V-給”序列
一般認為,“給”字的其中一個句法屬性是介詞。那么漢語中“V-給”序列的生成能否用類似于Baker(1988)所提出的“介詞融合”(P-incorporation)的方法來處理呢?
Baker(1988)把施用結構分析成介詞通過中心語移位與動詞發生融合的過程。請看例(12):(摘自Baker(1988:229))
(12)a.Mbidzi zi-na-perek-a msampha kwa nkhandwe.
zebras SP-PAST-hand-ASP trap to fox
“The zebras handed the trap to the fox.”
b.Mbidzi zi-na-perek-er-a nkhandwe msampha.
zebras SP-PAST-hand-to-ASP fox trap
“The zebras handed the fox the trap.”
例(12)中有兩點需要注意:第一,在a句中,作為目標論元的“nkhandwe(即fox)”是由一個獨立的介詞“kwa(即to)”引入的,該句屬于與格結構;第二,在b句中,在動詞詞根“perek(即hand)”上添加了一個語素后,不僅兩個賓語的位置發生了變化,該句的句式也發生了變化,變成了雙賓結構。既然在這兩個句子中,“msampha(即trap)”都作為受事出現,而“nkhandwe(即fox)”都作為目標出現,那么根據“題元角色指派一致假設”,這兩個句子在底層結構中的題元角色指派方式應該是一致的。Baker據此認為,在Chichewa語中,介詞“kwa”和語素“-ir”(例(12)b句中的“-er”是其變體形式)都能向“nkhandwe”(即fox)指派目標題元角色,而例(12)a句和b句之間的交替現象是因為在這種語言里存在兩類介詞性成分:一類是獨立的介詞,而另一類則是介詞性的語素。由此可見,Baker認為,經歷融合的介詞所帶的賓語以通常情況下直接賓語獲得允準的方式得到允準,該賓語獲得了原本指派給直接賓語的格位,而底層的直接賓語變成了旁格,它不再從動詞那里獲得允準。
漢語能否用類似的方法來處理呢?由上面的分析可知,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如下:
第一,在“張三買了一套房子給李四”這樣的結構中,動詞后由“給”引導的介詞短語的位置較為固定。如果“給”通過介詞融合與動詞“買”構成復合體“買-給”,那么介詞融合的分析方法必須同時解釋為什么間接賓語的位置也必須發生變化。
(13)a.*張三買-給i-了一套房子ti李四。
b.張三買-給i-了李四j一套房子ti tj。
從例(13)中不難發現,當“給”通過介詞融合與動詞“買”構成“買-給”后,原本處于直接賓語(即“一套房子”)后面的間接賓語(即“李四”)必須同時提前到直接賓語之前(如例(13)b所示),否則句子就不合法(如例(13)a所示)。
第二,現今關于雙賓結構和與格結構研究的文獻中有一個較為統一的觀點,即雙賓結構和與格結構之間在語義上存在差異。
(14)a.張三扔給李四一個蘋果,(*可是李四沒有接住)。
b.張三扔了一個蘋果給李四,(可是李四沒有接住)。
例(14)的對比說明:當前面一句使用的是“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的雙賓結構時,表明“李四”已經從“張三”那里得到了“蘋果”。此時如果后面接一個與之相反的表達就會導致前后的表述不一致,如例(14)a所示。相反,如果前一句使用的是與格結構,描述的只是“張三扔一個蘋果,目標是李四”這樣一個事件,至于“李四”有沒有接住“蘋果”則沒有包含在這個事件當中,故例(14)b沒有問題。英語中也有類似的差異。如:
(15)a.John sent Mary a letter,(*but she did not receive it).
b.John sent a letter to Mary,(but she did not receive it).
所以,如果“給”通過介詞融合與動詞“買”構成“買-給”序列,從而使與格結構轉換成雙賓結構的話,那么介詞融合的思路就必須解釋雙賓結構和與格結構在語義上的差異。
第三,從上面的推導分析中可以看出,目標論元“李四”必須從VP內部移出,到達一個較高的位置,這時才能形成“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這類雙賓結構。按照Baker(1988)對Chichewa語的分析,介詞融合被看作是一種使介詞補足語在原位就能獲得格位允準的手段。如果“給”通過介詞融合與動詞“買”構成復合體的話,間接賓語的移位就會缺乏動因,而根據介詞融合的思路,它在原位就能獲得格位允準。但這與事實剛好相反。
五、“V-給”序列的生成:詞法還是句法?
在“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句式中,“V-給”序列的形成是通過句法而非詞法形成的。本節結合在詞法中形成的“V-V”復合詞對此做一些討論。需要指出的是,這里所講的“V-V”復合詞主要指的是現代漢語中由兩個單音節動詞并列組合而成的動詞性復合詞,如“治療”“尋找”“練習”“檢查”“種植”“澆灌”“省略”“閱讀”“觀看”等。
乍看起來,“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句式中的“V-給”序列與類似于“觀看”那樣的“V-V”復合型動詞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例如,如果要給這兩類結構加上表示完成體的“了”,這個“了”只能加在“V-給”序列和“V-V”復合型動詞之后,而不能加在中間。endprint
(16)a.張三送給了李四一套房子。
b.*張三送了給李四一套房子。
(17)a.張三現場觀看了一場明星演唱會。
b.*張三現場觀了看一場明星演唱會。
即便如此,“V-給”序列與“V-V”復合型動詞還是存在不少差別。
(18)a.張三匯給李四錢已經匯了好幾次了。
b.*張三匯給李四錢已經匯給了好幾次了。
(19)a.張三觀看明星演唱會已經觀看好幾場了。
b.*張三觀看明星演唱會已經觀了好幾場了。
從例(18)、(19)兩組句子的對比中不難發現,動詞拷貝必須把“V-V”復合型動詞當作一個整體來看待。相反,例(18)b說明,動詞拷貝不能把“V-給”序列中的兩個成分都進行拷貝。對于這個差別的一個最直接的解釋就是,動詞拷貝發生在“V-給”序列形成之前,而“V-V”復合型動詞由于在詞法中就已經形成,因此,在句法推導中動詞拷貝同時作用于其中的兩個成分。所以,“V-給”序列的形成應該是句法運算的產物。
另外一個證據來自“A-不/沒-A”句式。在該句式中,“V-V”復合型動詞可供選擇的余地較大。例如:
(20)a.張三檢查不檢查作業?
b.張三檢不檢查作業?
c.張三檢查作業不檢查作業?
(22)a.張三檢查沒檢查作業?
b.張三檢沒檢查作業?
c.張三檢查作業沒檢查作業?
例(20)、(21)表明,“V-V”復合型動詞“檢查”既可以作為一個整體出現在否定詞“不/沒”之前,也可以只把其中一個單音節成分拷貝到否定詞之前,也可以連同賓語一起進行拷貝。與之相反的是,“V-給”序列的使用受到較大的限制。例如:
(22)a.*張三送給沒送給李四一套房子?
b.張三送沒送給李四一套房子?
如果“V-V”復合型動詞在詞法里形成,而“V-給”序列在句法中形成,上述差異也能得到較好的解釋:因為“V-V”復合型動詞在進入句法推導后能被拷貝的成分較多,可供選擇的句式自然也較多;相反,經中心語提升、融合而得到的“V-給”序列在句法運算中必須受到較多句法條件的限制,其使用自然受限。
六、間接賓語的移位問題
從上面的推導中可以看出,在“張三買給了李四一套房子”中,動詞中心語“買”通過中心語移位與施用中心語“給”發生融合,原本處于SPEC-VP位置上的目標論元“李四”也發生了移位:從VP內移出,到達SPEC-APPLP位置。在該位置上,“李四”的施用論元地位得到確認。
(23)a.張三借給了李四三次錢。
b.*張三借了錢三次給李四。
c.張三借了三次錢給李四。
例(23)中,a句表明,在“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類的雙賓結構中,表示頻度的副詞“三次”出現在間接賓語“李四”和直接賓語“錢”之間。而b句和c句的對比則表明,在與格結構中,頻度副詞不能出現在賓語“錢”和介詞短語“給李四”之間,而只能出現在賓語“錢”之前。如果假設頻度副詞的附加位置在VP的左邊界上,那么a句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釋:間接賓語“李四”從VP中移出到達SPEC-APPLP位置,因此,它能出現在頻度副詞“三次”的前面。按此思路,c句的推導過程則是:頻度副詞“三次”附接在VP“借錢給李四”上。當動詞“借”進行中心語移位提升后,便可以得到結構[ASPP 借i-了 [VP [Adv 三次] [VP ti 錢 [PP 給李四]]]]]。而b句不合法則是因為:假設副詞“三次”也嫁接在VP“借錢給李四”上,當動詞“借”進行中心語移位提升后,賓語“錢”也必須前移到某個高于VP的位置上才能形成所需的線性順序。然而在這種情況下,賓語“錢”的移位是不被允準的,原因有二:1.“錢”的移位缺乏動因;2.“錢”的移位缺乏著落點。所以,上面假設在b句中副詞“三次”也附加在VP上的做法并不成立。因此,b句不合法的原因在于頻度副詞“三次”嫁接在V′上而不是嫁接在VP上。
由此可見,在這類雙賓語結構中,間接賓語(即例(23)a中的“李四”)出現在一個高于VP的位置上。按照上文的思路,間接賓語出現在這個位置是句法移位的結果。那么,能否認為在表層結構中出現在該位置上的間接賓語原本就基礎生成在這個位置上呢?
(24)a.張三送給了孩子們每人/一人兩件禮物。
b.張三送了孩子們每人/一人兩件禮物。
c.*張三送了兩件禮物每人/一人給孩子們。
d.*張三送了每人/一人兩件禮物給孩子們。
例(24)說明,在雙賓結構中,類似于“每人/一人”那樣的分布式量化詞需出現在間接賓語的右邊;而在與格結構中,分布式量化詞的使用則受到較大限制。但是與頻度副詞不同,量化詞必須在語域上占據間接賓語的廣域。即間接賓語“孩子們”原本處于VP之內,占據廣域的量化詞“每人/一人”出現在它的左邊。當間接賓語“孩子們”移位越過量化詞并著落在一個高于VP的SPEC-APPLP位置上時,量化詞“每人/一人”便出現在間接賓語的后面,得到需要的結構。相反,如果間接賓語“孩子們”基礎生成于一個高于VP的位置,那么量化詞“每人/一人”占據廣域的說法便無從說起。
既然在表層結構上處于SPEC-APPLP位置上的間接賓語是在句法中通過移位而來的,那么該成分是否還能作進一步的移位呢?答案是否定的。
(25)a.張三送給了李四一套房子。
b.*李四被張三送給了一套房子。
c.*張三把李四送給了一套房子。
例(25)b句中,間接賓語“李四”從SPEC-APPLP位置上作進一步移位,經被動化到達句首位置,句子不合法。c句中的“李四”也是從SPEC-APPLP位置上被“把”吸引到達動詞之前,句子不合法。暫且不論“被”和“把”的句法地位如何,b句和c句都屬于不合法的句子,這在本文的框架下可以得到直接的解釋。原因在于原本處于SPEC-VP位置上的間接賓語“李四”被吸引到SPEC-APPLP位置上后,其語義無解特征已經獲得賦值,自然缺乏作進一步移動的動因,所以,無論是被動化還是“把”字句都不能再移動間接賓語“李四”。如果說例(25)b句和c句都屬于間接賓語的論元移位,那么非論元移位的情況又如何呢?請看例(26):endprint
(26)a.張三送給了那個人一套房子。
b.*[CP 張三送給了ti一套房子]的那個人i原來是個富豪。
c.*那個人i,[CP 張三送給了ti一套房子]。
例(26)說明,即便是類似于例(26)中b句那樣的關系化或者是類似于c句那樣的話題化(暫時都看作是非論元移位),已經處于SPEC-APPLP位置上的間接賓語還是不能進行移動。原因是,在生成b句和c句的過程中,必定首先生成語段CP“張三送給了那個人一套房子”。按照Chomsky(2000,2001)提出的“語段不可滲透條件”,“那個人”要為后續的句法操作所及,它必須處于語段的邊緣位置。但正如上面提及的那樣,當間接賓語“那個人”從原來的SPEC-VP位置移動到SPEC-APPLP位置上后,其無解特征已經得到賦值,它就沒有動機再移動到語段的SPEC位置,無法移動到語段的SPEC位置就意味著它不能再為后續的操作所及,因此就不能再作非論元移動,所以,例(26)b句與c句不合法。綜上所述,在“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一類的雙賓結構中,間接賓語的移位(無論是論元移位還是非論元移位)會導致句子不合法,原因在于在表層處于間接賓語位置上的成分是從原來的SPEC-VP位置上移動到SPEC-APPLP位置上的,在這個位置上它自身的無解特征已經全部被賦值,這導致它不能再作任何移動。
七、結語
本文首先回顧了“V-給”序列中關于“給”的句法屬性的兩種主要思路:“詞綴說”和“復合說”,接著回顧了Pylkk?nen(2008)關于高位施用結構和低位施用結構的討論以及Georgala、Paul&Whitman(2008)對施用結構研究的拓展。受到Georgala、Paul&Whitman(2008)研究的啟發,本文結合施用結構,分析了漢語“V+給+間接賓語+直接賓語”這一類的雙賓結構的句法特點,其中特別關注“V-給”序列的生成機制。本研究認為,“給”作為施用結構的中心語,其基礎生成位置應該高于VP。當動詞通過中心語移位并且左向融合到施用中心語“給”后,能準確地生成“V-給”序列。相反,如果施用中心語“給”基礎生成于VP之內,那么無論動詞如何移位提升都無法生成“V-給”序列。另外,在表層結構中跟在“給”后面的間接賓語原來處于SPEC-VP位置上,當施用中心語“給”進入句法推導后,間接賓語被吸引到SPEC-APPLP位置上,其自身的施用論元地位得以確認。更重要的是在該位置上,間接賓語的無解特征全部被賦值,這導致了間接賓語不能再作進一步的移動。可以說,本文的處理方法在某種程度上是“詞綴說”和“復合說”兩種思路的綜合。
(本文系廣西教育廳2016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最簡方案視域下句法合并和論元允準研究”[項目編號:KY2016LX364]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參考文獻:
[1]Baker,M.Incorporation:A Theory of Grammatical Function
Changing[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8.
[2]Cheng,L.-S.et al.Hoo,Hoo,Hoo:Syntax of the Causative,
Dative and Passive Constructions in Taiwanese[A].In Ting,P.-H.(ed.).Contemporary Studies on Min Dialects[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Monograph Series][C].1999,14:146-203.
[3]Chomsky,N.Minimalist Inquiries:the Framework[A].In
Martin,R.,Michaels,D.&Uriagereka,J.(eds.).Step by Step:Essays on Minimalism in Honor of Howard Lasnik[C].Cambridge,MA:The MIT Press,2000:89-155.
[4]Chomsky,N.Derivation by Phase[A].In Kenstowicz,
M.(ed.).Ken Hale:a Life in Language[C].Cambridge,MA:The MIT Press,2001:1-52.
[5]Georgala,E.,Paul,W.&Whitman,J.Expletive and Thematic
Applicatives[A].In Charles B.Chang and Hannah J.Haynie(eds.).Proceedings of the 26th West Coast Conference on Formal Linguistics[C].Somerville,MA:Cascadilla Proceedings Project,2008:181-189.
[6]Her,O.-S.Justifying Part-of-Speech Assignments for
Mandarin Gei[J].Lingua,2006,(116):1274-1302.
[7]Huang,C.-R.&Ahrens,K.The Function and Category of
Gei in Mandarin Ditransitive Constructions[J].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1999,(27):1-26.
[8]Kayne,R.The Antisymmetry of Syntax[M].Cambridge,MA:
The MIT Press,1994.
[9]Li,Y.-H.Audrey.Order and Constituency in Mandarin
Chinese[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0.
[10]Pylkk?nen,L.Introducing Arguments[M].Cambridge,MA:
The MIT Press,2008.
[11]Sybesma,R.The Mandarin VP[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9.
[12]Tang,CCJ.Chinese Phrase Structure and the Extended
X-Theory[D].Ithaca:Cornell University,1990.
[13]劉丹青.漢語給予類雙及物結構的類型學考察[J].中國語文,
2001,(5).
(鄧昊熙 廣西梧州 梧州學院國際交流學院 54300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