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東
(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北京 100871)
·財政與稅收·
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粘蠅紙效應的評估
——基于政治關聯的視角
王耀東
(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北京 100871)
粘蠅紙效應是財政分權框架下的重要問題之一。本文基于政治關聯的視角,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作為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對粘蠅紙效應中轉移支付的內生性問題進行了處理,并利用中國省級面板數據,對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的粘蠅紙效應的大小進行了估計。結果顯示,中國地方政府支出存在粘蠅紙效應,增加1個單位轉移支付會增加0.639個單位地方政府支出,增加1個單位居民收入則只增加0.139個單位政府支出。本文還分東中西部對中國不同地區地方政府支出的粘蠅紙效應水平的差異進行了研究,結果顯示,東部地區不存在粘蠅紙效應,中部和西部地區均存在粘蠅紙效應,且中部地區粘蠅紙效應更大。
財政分權;地方政府;粘蠅紙效應;政治關聯;轉移支付
粘蠅紙效應是財政分權框架下的重要問題之一。大多數國家政府的縱向財政收支是不平衡的,地方政府需要來自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以滿足其財政支出需求。根據政府間轉移支付的傳統理論,無論將地方政府視為追求地方整體效用最大化的個體決策者,還是視為充分進行公眾集體政治決策過程的機構,地方政府來自中央政府轉移支付的增加與該地區居民收入的增加均是等價的,從而等量的轉移支付和地方居民收入增加對地方政府財政支出規模的影響也是相同的,可見,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規模只是對該地區居民支出偏好的反應。但實證研究顯示,轉移支付對地方政府財政支出規模的影響遠大于地方居民收入增加的影響。與居民收入增加相比,等量轉移支付的增加會造成更大的地方政府支出規模擴張,錢會“粘在它所到達的地方”,這種效應便是粘蠅紙效應。
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來,中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間的縱向財政關系發生了巨大變化。地方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由1993年的67%下降到2016年的55%,地方財政支出占全國財政支出的比重則由1993年的63%上升至2016年的85%。地方財政由分稅制改革前的“收支相抵、略有盈余”變為現今嚴重的“入不敷出”,其巨大缺口主要由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轉移支付彌補。2016年,中央對地方稅收返還和轉移支付占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的比重已達到37%。若將粘蠅紙效應視為一種對經濟的扭曲,那么,若中國存在粘蠅紙效應,體量巨大的轉移支付必將造成經濟的極大扭曲。中國地方政府支出是否存在粘蠅紙效應?若存在,其效應有多大?對這些問題的探討可以使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現行財稅體制對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為中國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提供有效參考。本文將以政治關聯作為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利用1998—2014年中國大陸31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面板數據對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的粘蠅紙效應進行研究。
20世紀60—70年代,對于地方政府的支出決策過程,政府間轉移支付的理論研究主要分為“個體選擇”和“集體政治決策”兩類觀點。Wilde[1]將地方政府視為與該地區居民偏好一致的個體決策者,將政府支出決策過程視為“個體選擇”過程。地方政府在既有穩定偏好和資源總量下進行私人品和公共品消費數量的選擇。因此,對于地方政府而言,來自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和該地區居民收入的增加均會造成相同規模的地方政府預算集的擴大,故在偏好不變的前提下,地方政府對私人品和公共品的消費選擇相同,從而等量轉移支付和居民收入增加對地方政府支出的影響是相同的。Bradford和Oates[2]將政府視為用“集體政治決策”過程決定政府支出的機構,并證明在林達爾均衡、簡單大多數等集體決策方法下,中央政府轉移支付和居民收入增加依然是等效的。但在對這一理論進行實證研究時,大多數學者發現,轉移支付和居民收入增加對地方政府支出的影響是不同的。居民收入更容易被居民消費而非被征稅,轉移支付更容易被地方政府支出而非返還給居民,Gramlich等[3]將這種現象稱為粘蠅紙效應。
對于粘蠅紙效應產生的原因,已有文獻的解釋主要分為以下三類:第一,公眾價格錯覺。轉移支付降低了公共品的平均成本,不改變其邊際成本。Courant等[4]和Oates[5]認為轉移支付會使公眾產生公共品邊際成本降低的錯覺,從而公眾會傾向選擇更高水平的公共品。價格錯覺使得公眾通過政治決策過程的選擇無法反映其理性條件下的真實偏好。第二,官僚自利行為。Filimon等[6]指出,自利的官僚有動機掩蓋轉移支付的獲得,并將轉移支付用于官僚自身的開支,從而提高了政府支出規模。第三,不確定性。Fossett[7]和Turnbull[8]認為,轉移支付的獲得通常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而實施減稅的政治經濟成本均過大。因此,相比于用轉移支付資金實施減稅,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將轉移支付資金用于公共支出。
關于粘蠅紙效應的實證分析,國外的研究較為豐富。根據Inman[9]的統計,已有超過3 500個文獻試圖從理論和實證上對粘蠅紙效應進行解釋,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實證研究。Hines和Thaler[10]對20世紀90年代以前最常被引用的實證文獻進行梳理發現,盡管所用數據和方法不同,1美元轉移支付帶來的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增加通常在0.250—1美元。不過,該時期的實證研究并沒有對轉移支付的內生性問題進行有效處理。近年來,粘蠅紙效應的內生性問題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新的計量方法不斷被采用以解決內生性問題。Gordon[11]用構建的人口調查指標作為美國聯邦政府教育經費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發現在短期內轉移支付具有粘蠅紙效應,且轉移支付幾乎1∶1地增加地方政府財政支出。Vegh和Vuletin[12]利用國會議員數量作為阿根廷各省轉移支付獲得量的工具變量分析發現,1美元轉移支付會增加地方政府1.600美元的財政支出,而1美元居民收入增加僅會導致0.060美元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的擴張。Dahlberg等[13]用斷點回歸方法研究了瑞典轉移支付體系,發現轉移支付更多地“粘”在了地方政府支出上,沒有造成稅收的下降。
學界對于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粘蠅紙效應問題的關注也越來越多。范子英和張軍[14]研究發現,每1個單位轉移支付的增加會使得地方政府支出水平上升0.600—1.300個單位,而相同數量的GDP或居民收入增長僅使地方政府支出增加0.100—0.200個單位。劉暢和馬光榮[15]采用斷點回歸方法,利用1994年國家貧困縣劃分的自然實驗處理內生性問題對縣級面板數據進行分析,證實了粘蠅紙效應在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的存在性。李丹和張俠[16]以國定貧困縣為研究對象對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粘蠅紙效應進行了實證研究,發現無論是整個國定扶貧縣,還是“老、少、邊、窮”四類扶貧縣,均存在顯著的粘蠅紙效應。呂煒和趙佳佳[17]使用省級數據對中國轉移支付與財政支出的關系進行了研究,發現中國地方政府支出存在粘蠅紙效應,且該效應在西部地區和東北部地區更強。
通過以上文獻梳理可以看出,對于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粘蠅紙效應的實證研究相對較少,只有極少數研究關注了轉移支付和政府支出規模之間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且缺乏對中央政府向省級層面進行轉移支付粘蠅紙效應研究的內生性問題的有效解決方法。因此,本文將采用工具變量法,利用政治關聯水平作為省級地方政府獲得中央政府轉移支付規模的工具變量處理內生性問題,以探究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粘蠅紙效應的大小。
(一)理論基礎
粘蠅紙效應之所以能成為在理論和實證領域被廣泛討論的命題,其理論基礎是地方政府具有減稅的能力。若地方政府無減稅能力,在獲得轉移支付后,地方政府無法相應減少稅收數量,那么轉移支付必然會全額轉化為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包括美國、阿根廷在內的許多西方國家地方政府均具有相對獨立的稅收立法權,因而具備粘蠅紙效應的討論基礎。但眾所周知,中國地方政府并沒有稅收立法權,即缺乏對稅收法定負擔水平進行自由裁量的能力,那么,其是否仍具備粘蠅紙效應的討論基礎呢?答案是肯定的。黃夏嵐等[18]認為地方政府稅收收入多少取決于兩個因素:第一,稅收能力。即與經濟、社會、人口密切相關的理想化的潛在稅基和有效稅率之積,以此來代表現行稅制和征管能力下的理論稅負,用來度量應收盡收條件下一國(地區)的稅負水平。第二,稅收努力。其用來度量一級政府實際運用其稅收能力的程度。在中國,雖然地方政府無稅收立法權,導致稅收能力無法改變,但地方政府可以通過改變稅收努力來實施減稅,黃夏嵐等[18]的研究也證實了不同省份稅收努力存在著不同。可見,中國粘蠅紙效應的討論基礎依然存在。
(二)內生性問題的處理
粘蠅紙效應探究的是轉移支付變化對政府支出的影響,但作為自變量的轉移支付存在內生性問題,其內生性來源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第一,互為因果。當政府支出因為某些原因上升時,迫于收支平衡的壓力,政府必然通過各種方式增加收入。與增加稅收相比,尋求上級政府的支持即轉移支付顯然是政治成本更小、成功率更大的選擇。因此,當政府支出上升時,轉移支付也會因此而增加。第二,遺漏變量。不同地區對政府規模的偏好是不同的,計劃經濟色彩比較濃厚的地區或經濟較為落后的地區,政府承擔的職能往往較多,政府支出規模更大,政府獲得轉移支付的動力也更強。有的地區由于經濟結構等自身特性,其地方政府自籌的財政收入相對規模較其他地區偏小,自籌收入難以提供基本的公共服務,因此,必須通過中央政府轉移支付維持正常的政府運轉,這也會使該地區得到更多的轉移支付。對于不同地區而言,包括政府規模偏好在內的許多地區特性是我們無法量化的,因此,這些遺漏變量也會造成內生性問題。
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本文將采用工具變量的估計方法,將政治關聯作為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以有效估計轉移支付對地方政府支出的影響。國外關于政治關聯與轉移支付關系的研究較多,Holcombe和Zardkoohi[19]利用美國參眾兩院議員數量數據對美國的轉移支付進行了研究,發現政治關聯是轉移支付的重要決定因素。近年來,國內關于此方面的研究也越來越多,如盧洪友等[20]、范子英和李欣[21]均得出在中國更緊密的政治關聯會帶來轉移支付顯著增加的結論。從國內外的研究可以看出,政治關聯與轉移支付之間確實存在著顯著的相關關系,而政治人物往往是這種政治關聯的載體。
在如何選取政治人物作為工具變量的過程中,有兩個問題需要考慮:第一,選擇哪個政治人物群體作為工具變量?第二,如何將政治人物與各個地區進行一一對應。對于政治人物群體的選擇,國外研究基本以國會議員為關注群體,國內研究則大多考慮部長等關鍵職位群體。本文的研究層次為省級,部長數量不是適合的工具變量,其原因在于:第一,由于部長數量十分有限,大部分省份很可能很多年部長數量均無變化,甚至一直為0,這對工具變量而言并不是一個好的性質。第二,在中國的行政體系中,有許多雖非部長但對轉移支付有較大話語權的政治人物,忽略他們不利于有效測度各省與中央政府的政治關聯水平。因此,本文擬選用中共中央委員比率作為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這一變量具有兩個優點:第一,改革開放后,中共中央委員數量基本穩定在200人左右,且大部分省份中共中央委員數量在每屆中共中央委員會中均有較為顯著的變化。第二,中國是共產黨一黨執政的國家,共產黨在中國行政體系中擁有絕對話語權。而中共中央委員則是活躍在政治舞臺上且最具有政治影響力的中共黨員的全部集合,包括黨和國家領導人、中央機關及其直屬機構和省級黨委政府的主要領導等在內的所有行政體系中最具話語權的政治人物。因此,一省中共中央委員數量的多寡可較為有效地衡量該省與中央政府的政治關聯水平。
關于如何將政治人物與各個地區一一對應,已有研究主要采用籍貫地、主要工作經歷地、出生成長地三種對應方法。籍貫地是祖居或個人出生的地方[22]。一些已經離開了祖先的出生地或已經離開了家鄉的人,他們的后代仍然追溯祖先的出生地或祖先的家鄉(即祖籍)來作為自己的籍貫。對于祖先居住地和本人出生居住地不同而籍貫又從祖先的人,他們與籍貫地幾乎沒有任何交集,通常也不會有感情可言。在這種情況下,政治人物沒有動力為其籍貫地爭取轉移支付。主要工作經歷地是指政治人物較長時間工作過的地方。政治人物由于在這些地方長期工作、生活過,因而有可能給予該地額外的照顧。但是這一照顧的前提是政治人物在該地工作較為順利,該工作階段政績是其之后升遷的加分項。而政治人物的政治生涯并不總是一帆風順,也會出現在某地區的工作開展十分不順利,從而該地區給其留下較差印象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轉移支付方面的額外照顧便無從談起。因此,籍貫地和主要工作經歷地均不是政治人物與各個地區一一對應的合適指標。出生成長地是政治人物出生和早年生活過的地方,即政治人物的家鄉。中國人對家鄉有著十分特殊的感情,無論早年生活是否幸福快樂,家鄉總會給人以親切感,且這種感情往往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加濃厚。因此,政治人物很可能會對其家鄉給予轉移支付等方面的額外照顧。這也與范子英和李欣[21]的實證研究結果相一致。故本文將采用出生成長地指標將政治人物與各個地區進行一一對應。需要特別處理的是,對于建國時便身居高位的中共高級干部的后代,雖然他們大部分出生成長在北京,但是由于父輩的影響與傳承,他們對父輩的出生成長地往往仍具有較強的認同感。因此,對于這類政治人物,我們采用其父輩的出生成長地進行對應。
關于政治人物如何影響其出生成長地的轉移支付數量,本文認為可以分為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兩種方式。中央對地方政府轉移支付的實際決策部門是各個部委,“跑部錢進”現象便是這一決策方式的最直接結果。在地方政府尋求更多轉移支付的過程中,若某部委主要領導的出生成長地在某省,則該政治人物可以在轉移支付資金分配的過程中直接給予該省更多的份額,這是政治人物對于轉移支付的直接影響。在某省爭取某部委轉移支付的過程中,即使該部委主要領導出生成長地不在該省,出生成長地在該省的其他政治人物亦可通過個人感情或工作關系等方式為該省與該部委主要領導“牽線搭橋”,助力該省成功獲得該部委更大份額的轉移支付,這是政治人物對于轉移支付的間接影響。
1.4.5 BALF和血清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 -α, TNF-α)濃度測定 采用ELISA法檢測BALF上清液和血清中的TNF-α濃度,試劑盒購自上海森雄科技實業有限公司。
在中國,政治人物的升遷是個人通過不同方式奮斗的結果,與其出生成長地經濟狀況、地方政府偏好和行為等幾乎沒有任何關系,因而可以完全視為外生變量。在作為工具變量的政治關聯指標具體構建上,雖然中共中央委員數量較為穩定,但仍具有一定的變化幅度。第15—18屆中共中央委員數量最少為193名,最多為205名,雖然變化幅度僅有5%左右,但若這一變化集中于某一地區,則會對該地區中共中央委員數量造成極大影響。故本文采用中共中央委員數量占全國中共中央委員總量的百分比衡量政治關聯水平。由于不同地區人口數量不同,為消除這一干擾,下文中將主要采用各種數據的人均值作為實證研究的主要變量,故對政治關聯水平也做人均處理。綜上,本文將各省中共中央委員數量占全國中共中央委員總量的百分比除以以億人為單位的各省人口數作為各省獲得中央政府轉移支付數量的工具變量。將中國劃分為東中西三個地區始于1986年第六屆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通過的“七五”計劃: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等11個省(市),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內蒙古、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廣西等10個省(區);西部地區包括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9個省(區)。1997年第八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決定設立直轄市重慶,并將其劃入西部地區。2000年國家制定西部大開發戰略,西部地區享受優惠政策的范圍又增加了內蒙古和廣西。綜上,第15—18屆東中西部地區各省中共中央委員比率,如表1所示。

表1 第15—18屆東中西部地區各省份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 單位:百分比/億人
表1的數據進一步證實了工具變量的外生性。從表1可以看出,天津和西藏分屬東部和西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人均政府支出規模差異巨大,包括政府規模、偏好等在內的地區特征也有很大不同,但它們具有相似的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浙江和廣東同為市場經濟較為發達的東部富裕省份,經濟發展水平和人均政府支出規模類似,但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卻差異巨大。這進一步佐證了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與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政府規模等地方特征均無關,可以視做外生變量。
(三)模型構建和數據來源
在實證研究中,本文用人均一般預算支出衡量政府支出,用人均中央補助收入衡量轉移支付,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衡量居民收入。本文的實證模型如下:
spendingit=c+β1transferit+β2GDPit+γXit+αi+δt+εit
(1)
其中,spendingit為人均一般預算支出(元/人),transferit為人均中央補助收入(元/人),GDPit為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元/人),以上三個變量均調整為1998年不變價格。Xit為其他控制變量,包括人口數量population(萬人)、人口密度density(人/平方千米)、非農業人口數量nofarmer(萬人)等。αi為地區固定效應,δ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誤差項。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的人員每5年召開一次,中共中央委員會的人員更替也以此為周期。在兩次黨代會召開中間的5年內,各項政策往往是較為穩定的,因此,本文使用年份對應的中共中央委員會屆數對時間固定效應進行控制。若β1>β2,則與居民收入增加相比,等量轉移支付會造成更多的財政支出,存在粘蠅紙效應;若β1≤β2,則不存在粘蠅紙效應。
本文使用1998—2014年中國大陸31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面板數據進行分析,數據來源于各年的《中國財政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中國黨政領導干部資料庫》及新華網發布的第15—18屆中共中央委員會委員名單。如上文所述,用人均一般預算支出衡量政府支出,用人均中央補助收入衡量轉移支付,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衡量居民收入,對轉移支付與政府支出、居民收入與政府支出的相關性進行分析,結果如圖1和圖2所示。
從圖1和圖2的對比中可以看出,相同增量的情況下,伴隨人均中央補助收入增加的人均一般預算支出增加量要遠大于伴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增加的人均一般預算支出增加量,這表明中國很可能存在粘蠅紙效應。不過以上分析僅為粗略的相關性分析,下文將通過回歸分析對轉移支付、居民收入和政府支出的關系進行深入探究。

圖1 轉移支付與政府支出的相關性分析 圖2 居民收入與政府支出的相關性分析
本文采用OLS方法對式(1)進行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整體OLS估計結果
注:*、**和***分別表示在10%、5%和1%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為標準誤差項。表3、表4同。
從表2中可以看出,在不考慮內生性時,轉移支付增加會造成幾乎等量的政府支出增加,即轉移支付全部“粘”在了政府機構上。而1個單位的居民收入增加只會造成0.131個單位政府支出的增加。β1>β2,存在粘蠅紙效應。但由于轉移支付變量內生性的存在,該結果并不是十分可靠,因而下文將使用工具變量法,以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與東中西部虛擬變量的3個交乘項作為transfer的工具變量,采用2SLS估計方法,對式(1)進行重新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
由表3中可以看出,總體上模型的擬合優度較高,自變量較好地解釋了政府支出的變動。一階段工具變量聯合顯著性檢驗的p值均較小,均在10%水平上顯著。這說明本文的工具變量有效地解釋了轉移支付的變化,工具變量的選取較為合理,這也與文獻綜述的結論相一致。在對內生性進行處理后,transfer項的系數發生了巨大變化。取同時考慮時間固定效應和省份固定效應的Ⅳ列和Ⅷ列進行對比,transfer項的系數由1.062下降至0.639,這進一步說明了確實存在較為嚴重的內生性問題,OLS回歸結果是不可靠的。在同時考慮時間固定效應和省份固定效應的2SLS估計結果中,1個單位轉移支付增加會造成0.639個單位政府支出增加,而1個單位居民收入增加只會造成0.139個單位政府支出增加,粘蠅紙效應依然存在。人口數量對人均政府支出并無顯著影響,這可能是本文所采用的變量均為人均值所致。人口密度對人均政府支出有顯著正影響,這可能是因為中國正處于城鎮化建設階段,人口密度越大,對城鎮化的需求也越大,而城鎮化建設需要大量的政府投入,這導致人口密度越大,人均政府支出越高。非農業人口數量對人均政府支出有顯著負影響,這可能是由于中國較為重視三農問題,從而非農業人口數量越少即農業人口數量越多,政府為三農問題進行的支出就越高。而政府對非農業人口的支出責任則相對較小,這導致非農業人口越多,人均政府支出越低。
在中共中央委員中,政治局常委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作為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團體,他們對國家全部重大事項均具有重要話語權,政治影響力遠高于其他中共中央委員,從而很可能對轉移支付和政府支出產生影響。因此,本文將一省是否具有出生成長地在該省的現任政治局常委作為虛擬變量cw加入式(1)中并依然采用上文中內生性處理方法,用2SLS方法進行估計。結果如表3中的Ⅸ列所示,不管是2SLS回歸中的一階段還是二階段,該虛擬變量的系數均不顯著,*一階段回歸中,政治局常委虛擬變量系數t統計量的p值為0.411,統計上不顯著。且其他項系數并沒有因為該虛擬變量的加入發生明顯變化。這說明是否具有出生成長地在本省的政治局常委對該省獲得轉移支付數量和政府支出規模并沒有顯著影響。

表3 整體2SLS估計結果
為探究粘蠅紙效應在中國不同地區的異質性,本文按照省份區位的東中西部隸屬關系劃分將樣本分為3組。以人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與東中西部虛擬變量的3個交乘項為transfer的工具變量,采用2SLS估計方法進行估計,3組回歸均控制了省份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結果如表4所示。由表4中可以看出,東中西部的粘蠅紙效應是存在異質性的,中部地區粘蠅紙效應最大,西部其次,且中部和西部地區1個單位轉移支付增加造成的政府支出增加均大于1個單位,東部地區則沒有統計顯著的粘蠅紙效應。這可能是因為東部地區經濟較為發達,政府自籌的財政收入足夠滿足財政支出的需求,即使轉移支付帶來更多的財政收入,由于支出需求已被滿足,政府支出并不會顯著增加。中西部地區基礎設施等領域較為落后,政府自籌收入能力較差,政府支出需求與自籌收入之間有較大缺口。但由于與中部地區相比,西部地區經濟更落后,政府籌集收入能力更差,轉移支付是其財政支出的主要來源,因而在獲得等量轉移支付時,西部地區只能另行籌措較少的財政收入以滿足政府支出的需要。中部地區則有能力籌措更多的財政收入,以利用獲得轉移支付這一機遇,滿足需要大額資金投入的大型基礎設施建設等項目的支出需求,這可能是造成中部地區粘蠅紙效應大于西部地區的主要原因。

表4 分地區2SLS估計結果
分稅制改革以來,中國中央和地方政府財政關系發生了巨大變化。在收入權力不斷上移的同時,支出責任卻不斷下沉,這導致地方政府嚴重“收不抵支”,只能依靠大量中央政府轉移支付維持財政平衡。本文采用工具變量法處理內生性問題,將中共中央委員比率作為轉移支付的工具變量,利用省級面板數據,對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的粘蠅紙效應進行了估計。實證結果顯示,中國地方政府支出確實存在粘蠅紙效應,增加1個單位轉移支付會增加0.639個單位地方政府支出,而增加1個單位居民收入僅增加0.139個單位地方政府支出。本文還分東中西部對中國不同地區的粘蠅紙效應水平的差異進行了研究。結果顯示,東部地區不存在粘蠅紙效應,中部和西部地區均存在粘蠅紙效應,且中部地區粘蠅紙效應更大。
以上結論具有較強的政策涵義:首先,本文結論為中央政府不同政策目標下的政策工具選擇提供了指導。粘蠅紙效應反映了公共品價格錯覺、官僚自利行為等因素造成的地方政府的扭曲。因此,在以提高經濟落后地區居民福利為政策目標的政策工具選擇上,為了減少粘蠅紙效應造成對居民偏好的扭曲,更高效地提升地區居民福利,中央政府應審慎考慮對地方政府進行轉移支付這一對居民的間接補貼方式,更多地考慮減稅、直接補助居民個體等直接補貼方式。但若以提高落后地區地方政府財力、加強地方政府影響力為政策目標,對地方政府轉移支付這種間接補貼方式顯然更加合適。其次,本文結論為中央政府轉移支付政策工具在不同地區的運用提供了參考。東部地區經濟發達、地方政府財力雄厚,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對地方政府支出基本沒有影響,地方政府支出的約束主要體現在土地指標、準入限制等非財政約束上,因此,要在東部地區實現特定政策目標,中央政府應更多地從產業規劃、項目審批等角度入手,由“給錢”轉變為“給政策”。中西部地區經濟基礎相對較差,政府財力不足,財政約束仍然是地方政府支出的主要約束,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對地方政府支出影響顯著。在中西部地區基礎設施等領域公共投入不足的背景下,中央政府可以通過轉移支付較好地實現其特定財政支出目標,促進中西部地區公共品供給水平的提升、助推經濟發展。但我們也應警惕,1個單位轉移支付給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帶來的支出增加大于1個單位,在得到一筆轉移支付后,地方政府還會額外籌集更多的財政收入以滿足支出,這說明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可能存在“亂攤派”、收取“過頭稅”等行為。這雖然有助于快速提升公共品供給水平,但在增加了轄區內納稅企業的負擔、不利于企業的長遠健康發展的同時,也損害了地方政府信譽,不利于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甚至會引發腐敗等問題。因此,中央政府在對中西部地區使用轉移支付政策工具時,應加強監管,以規避上述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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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雅雯)
2017-03-02
王耀東(1992-),男,遼寧遼陽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公共經濟學研究。E-mail: pkuwangyaodong@163.com
F810.45
A
1000-176X(2017)06-005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