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母親

文李蔚華 (美南新聞電視多媒體集團董事長)

悼念母親

文李蔚華 (美南新聞電視多媒體集團董事長)

星條旗下

長眠帕托馬河濱

神游故里

仰天坐視彩云萬里奔騰

拼搏終身

平凡中之不平凡人生圖騰

何時歸來

靜待故國河山共譜詩篇

異國漂泊 孩童歲月

慈母菊英女士于農歷丙申猴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美國華府大妹家中安詳離世，我們姐弟妹6人及家屬皆侍候在側送走她最后一程，首都華盛頓寒意逼人，院里還微飄雪花，沈靜的床前親友們在佛經哀樂聲中哭泣，尤其大姐二姐在近3年日子中，日夜陪伴母親，在芳妹及妹夫瑞禮家中照顧得無微不至。

母親于1919年 3月2日生于故鄉云南，在她將近100年之歲月中歷經抗日、內戰，遷至緬甸、臺灣，直到移居美國，胸懷大志、永不認輸之堅韌不拔的精神是她一生之縮影，也是我們姐弟妹永遠效法之精神支柱。

由于國內戰亂時期父親已先離鄉，就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母親先早離開她參加的文藝晚會演出，帶著大姐二姐及剛滿周歲的我，從家鄉的稻田中由3位待命的馬夫帶路出發，在那叢林高山人煙稀少的滇緬邊境中徒行，我們姐弟三人被挾在竹籃中，歷經千山萬水抵達中緬邊境小鎮，和兩年未見的父親重逢。在我有記憶的童年歲月中，我們姐弟是在沒有自來水和電力供應的緬北小鎮中長大。由于父母對教育事業之執著，由他們一手創立的華文學校總算讓一群流離異邦的孩童仍然綁系在華夏文化的煙火中，不忘記我們的根。大姐還常提起我在11歲時就能勇敢地走上講臺發表演說，這些都源于母親不斷鼓勵，也證實她的教學生涯善于表達和面對群眾的天生特質 。

流落海外異鄉的生活在我們童年記憶中仍然是幸福的，我們生活在父母的疼愛中，無法體會到他們在年輕歲月重新面對生活的挑戰，包括語言環境、文化沖擊，這也印證了父母堅強面對艱難生存的毅力。

隨著越戰掀起，中南半島情勢急轉直下，父親聯系上了早年跟隨他的隨護兵，后來跟隨國軍部隊撤到臺灣的田三哥，他非常堅持要我們遷到寶島臺灣。這項突如其來的邀請震撼了我們全家，對父母而言，已到中年又要轉移人生陣地絕對是件無比重大的抉擇，經過多次“家庭會議”，我們決定在田三哥的努力安排下遷到臺灣。

逃難求生 寶島生活

60年代的臺灣，我們全家住在臺北近郊的新店，左右鄰居多半說臺語，父母同樣面臨語言障礙無法溝通。經田三哥安排我們搬到中壢，和大部分從家鄉云南來到臺灣的鄉親住在一起。父母早年曾任公職及教師，到臺灣后也曾多次想在公家及學校謀職但皆未成功，尤其父親年輕時已少年得志，不但善于書法，并且學富五車，此時又遷移新境，甚感有志難伸，心情之郁悶可想而知。但是母親卻放下身段，每天穿梭在百尺見方的小客廳 ，做起小生意，為這個新家撐起半邊天。當年我已經在大學上一年級，記得當年大一新生到桃園石門水庫郊游，母親烹調了一鍋紅燒雞腿要我帶去和同學共享，我堅持不肯，我深切了解家境困苦，這鍋美食會增加許多負擔，但是母親還是把這鍋佳肴親自送來。雖然此事離今已久，我始終可以體會媽媽要為我在同學面前爭面子，不管如何艱難，她都要給子女們得到別人的尊重，不要讓別人認為我們是窮孩子。母親的這鍋紅燒雞腿給予我巨大的沖擊，回家后我們母子坐在窄小的客廳 ，我對媽媽說：“媽，我們真的不能窮。”我們激動地相擁而泣 。

永不懼降 挑戰艱難

大學一年級我在學校登記暑假工讀生，非常幸運分配到中國廣播公司新聞組實習，我當時已經下定決心要全心努力抓住機會，不論是和老記者們出去采訪或在編譯室 學習翻譯外電新聞，都下苦功夫。當年記者們的錄音設備非常重 ，我一定是馬上去背起來絕不讓老記者們擔心，每天除了做老記者的跟班，就在編譯室學譯稿。公司內外都非常驚訝為何來了一位勤奮的小子，就在中廣新聞組改組為新聞部時， 我立即自告奮勇地向黎董事長自我推薦在暑期實習過后留任 ，他當時看我一眼， 說：“你大學未畢業，這和人事制度不符，不過我覺得你這年輕人十分勤勞勇敢。他隨手拿一張英文報的新聞要我當場翻譯，半小時內我把英文新聞譯成中文。黎董大感吃驚，他笑著對我說：“我們破例試用你半年，以編輯助理資格任用。”當時這個天大的喜訊讓我喜極而泣，就如汪洋大海中找到一支獨舟。

我立即把這項喜訊報告遠在中壢的父母親，他們真不敢相信當年未滿20歲的我能進入廣播公司工作，以后的日子我被分派在晚班工作，每晚下班已在午夜1點之后，無法回到木柵政大宿舍，數年間都借宿在二姐夫家，由于晚上入睡已近清晨，白天的課程經常遲到或曠課，多虧同班女同學幫助勉強通過各科考試。對我而言，經濟問題的改善，讓我更加體會到周遭環境的變化，由于新聞工作上的機會，我成為臺北上流政經社會的常客，常常到立法院去參加許多國民外交活動，對于這份天賜我的工作更是加倍努力。

遠在中壢的父母常常在傍晚帶著我最愛的家鄉辣椒來公司探望我，我總是堅持把他們送到臺北車站，在月臺上目睹他們步行在擁擠的月臺上，不斷回頭找尋我的身影，此情此景已成蹤影，母親的廚藝深烙在我心坎。其間父母最感欣慰的是他們逐漸從失落不安的新環境中得到新希望，弟妹們也逐漸在各方面表現優異，李家的孩子被同鄉鄰居另眼相看。

大學畢業后我繼續在中廣公司工作了近兩年，最后還是決定出國留學，有天我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向他辭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地說：“小伙子，你是應該到美國去學習，以你吃苦耐勞的精神會成功的。”面對董事長的溢美和鼓勵，我向這位提攜后進的恩人鞠躬致謝，告辭后走在仁愛路三段的紅磚道上，我拭去淚水，這塊曾經是我筑夢的土地，有太多我要感恩的人。

美國公民 安享晚年

70年代初期，我首先踏上征途來到美國舊金山，又是人生另一重大轉折，父母親每周的家書成為我精神最大支柱，不論環境如何艱難，我都是定期回報平安。多年后，我在美國重操舊業回到媒體之路，先后和姐弟妹們在全美創建美南新聞媒體集團，發行遍及全美十大城市，包括報業、電視、黃頁、網站、新媒體。母親在父親過世之后遷居美國， 先后在達拉斯、休斯敦、華盛頓、芝加哥等地居住在姐弟妹家中。20年前，我和好友謝坤增兄到達拉斯為新成立的美南銀行覓新行址，母親還親自下廚為我們準備了一桌云南家鄉佳肴，至今難忘。她也是《達拉斯日報》最忠實讀者，尤其是有關我們姐弟妹們的新聞圖片都剪下收藏。10年前，年逾八旬的她幸運地通過公民考試成為美國公民，有次我陪她到休斯敦華裔老人公寓拜訪，走在公寓的長廊上，我牽著媽媽的手，迎面來了一位長輩，她問母親“這是你兒子？”她說“是啊。”那位老人翹起大拇指，當時媽媽對著我露出非常滿足的微笑，事隔多年仍記憶猶新，這幕親情傳遞代表了多少歲月累積的辛酸和甜美。

書香門第 重訪故里

1995年秋天，母親和我們姐弟妹回到了云南龍陵縣龍山鎮外婆老家 ，由于外公是清代舉人 書香門第之家， 大院 仍然住著表哥全家 ， 當我們的座車抵達時， 近百位鄉親已齊集在外婆家的大院，許多年長白發人是當年媽媽的學生， 都說趙老師回來了。

母親回家后見到40年未見的立國表兄，激動得相擁而泣， 表哥指著大院左角上的閣樓說 ：“這就是老孃（即母親），住過的臥室。”媽媽凝視著這間外公外婆留下的祖產，多少令人難予置信的青春歲月已經淹沒在歷史之洪流中。 在當晚龍陵縣長的歡迎晚宴上，他向在座鄉親們介紹說：“這是當年我們縣城 多才多藝的趙老師 ，和她同行的是當年我們龍山鎮鎮長李仁先生和趙老師的長公子， 美國美南傳媒集團老總李蔚華先生。”母親在當晚宴席上不斷詢問昔日老友學生近況，大 半她同輩的都已去世，她 的許多學生也是年過古稀 。 她的談話充滿了惋傷，也流露了近鄉情卻的情感。

回到外婆家的路上，我們的座車行經當年的滇緬公路，如今已成廣闊的國道， 母親指著旁邊的山丘說：“那里就是當年馬夫等我們的地點。”

我注視著母親的表情默默無語… …

人生之路 了無憾矣

3年前母親福體漸弱，走動不易，大妹把她送到華盛頓小妹家療養，大姐更是全天侯侍候在旁，二姐、姐夫、小妹、妹夫、弟弟們都經常探訪。母親坐在輪椅上游遍東部各大城市，也嗜盡中西美食，每當弟妹們付賬單時，她總會問多少錢，也是她早年曾經面臨生活拮據養成的節省美德的表現 。

大妹夫婦近年在華府近郊Potomac 市購置四英畝大的莊園，該地位處華盛頓首都郊區，是眾多參眾議員及部會首長官邸所在地，母親經常到訪，在若大的綠地樹下含飴弄孫。

今天波多碼河畔的細雨，讓我想起25年前我和弟弟走在華府中國城送報的日子，當天大雪紛飛聚雪甚深，我們在無比艱辛的環境中不斷奮力前進，這股力量來自母親給予的精神感動及支持，我們不能窮，童年時的窘境造就我們不向命運低頭的毅力，今天我們在美國這個偉大的土地上有幸在媒體及金融事業上創造一番事業，成為多元族裔對國家做出貢獻，涵蓋全美十大城市讀者、觀眾和我們溝通交流，這份神圣的媒體事業是姐妹弟兄及家人共同努力的結果，讓我們在海外發光，也為海外傳媒事業留下歷史的一頁。

最高獎章 共享榮耀

2015年11月7日，美南新聞傳媒集團在美國德州休斯敦太空體育館舉辦了紀念二戰結束七十周年大會，超過25000名各族裔及各國政要退役老兵參加，會后得到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及國會眾議院頒發獎狀，非常遺憾母親已不良于行無法參加盛會。接獲獎狀后 我把它裱框好帶到華府大妹家 ，送到母親床前，和她分享這份極高的榮譽，她凝視并不斷撫摸這份鑲金邊的獎狀，此時我又再次俯在她身上哭了。這個至高榮譽是因為母親間接賜予的，如果不是她當年英勇的決定，相信我們家人的命運一定會被改寫。

今夜是母親走后的頭七，她走過無數的平凡中的不平凡，包括好友國會議員格林、馬利蘭州州長 美國參議員都頒發褒揚令，并將一面曾在國會飄揚過的美國國旗覆蓋棺上。

母親請你好走，我們永遠銘記你的音容，因為你是那么偉大……

2017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