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婭
小院昨夜起東風時,幾家鄰居就開始把餐桌搬到院子里了,雖是尋常百姓,淡食素湯,談笑卻常關風雅,比如說,“楊排風就是個天波府里的燒火丫頭,十八般武藝樣樣在行啊。”對門的那位阿姨,認字不多,楊門女將里的人物都能說出個一二來,她的知識哪來的?戲院里看來的。
那時候,沒有電視,戲院就是娛樂中心,戲院里上演的戲碼,影響著小城里人們的意識形態,少年的我,就是在眾人的熱情言談里知道了寇準背靴、楊排風率軍征西,眼前迷離地想見當年那些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的巾幗英雄。
有了電視,影視作品在更廣大的范圍內,以更便捷的方式進入人們的生活,影響著人們的意識形態。
我現在較少看電視劇,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電視劇里的女性形象看著容易撮火,特別是前些年熱播的那些家庭倫理劇,偶爾瞥上那么幾眼,就見婆媳大戰,丈母娘和婆婆互撕,小媳婦一肚子鬼怪心眼,把男人逼得抓狂。依我有限的觀影視劇的經驗看,被塑造在影視劇中的女人,或混沌不開,瑣瑣碎碎,一地雞毛;或賢妻良母,老實樸素,訥言木行;精明能干的又有點狐媚子,就算是教授、法官、干部,也往往會在關鍵時刻拎不清輕重,識不了大局。優秀的女性形象不能說沒有,少。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形象集納了對女性的偏見,而且,幾十年來鮮少改變,在人們閑聊喝茶中,不知不覺浸入意識,形成認知,把歧視女性的觀念復制、復制,一代又一代。
我們知道,男女平等,在法律條文上好實現,我們早就在憲法中寫明了男女平等的政治主張,又有基本國策在那兒立著。但是,現實的改變卻步履蹣跚,為什么,因為重要的是文化的基因太難改變。這個文化說來廣泛,包括習俗、民風,也包括一些制度,比如男婚女嫁、子隨父姓,文學創作、影視作品自然也在其中,而且,藝術作品因為有感染力,對人們的思想意識有著更加特殊的作用。
要說影視劇的編劇、導演是有意貶低女性,或許過于武斷。他們可能是無意識之中如此落筆,原因不外乎,一個,他們也是紅塵中人,傳統觀念不會故意繞過他們,他們的思想意識里就是這么看待女性的;再一個,是現實生活的反映。現實中,在重要崗位上工作的確實是男的比女的多,家務活兒確實是女的承擔得多,確實是女處長再能干不趕快結婚也是大問題。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屏幕或銀幕上的女性形象,很多被污名、被標簽化。
有一位叫奇麻曼達·阿迪契的尼日利亞籍女士做過一個叫“單一故事危險性”的演講,主要的意思是說,我們被灌輸的一直都是單一的故事,這樣單一的故事非常危險,因為它指定了一個單向的認知,如果反復灌輸,最終公眾就會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并且,如果將一群人一遍又一遍地呈現為一個事物,時間久了,他們就真的變成了那個事物。阿迪契還引用了一位詩人的話:“如果你想剝奪一群人的權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講述一個關于他們的故事。”
關于女人,我們是不是也被灌輸了單一的故事。把女性置于一種既定的印象中來表現,寫再多的作品,也是單一的故事,它一樣是危險的。我們知道,現在城市女性受教育程度不比男性低,甚至女孩子們的成績還更好,但為什么最終還是男性的事業成就更大;現在經濟發展了,為什么女性和男性的收入差距卻在拉大;社會文明進步了,而性別平等觀念卻依然蹉跎逶迤?文化中對女性各種各樣的鉗制和制約,通過方方面面撕扯著她們束縛著她們,而那些觀念從哪兒來的?遍布所有信息之中,充滿我們的呼吸和視野,我們浸染其間,習焉不察。
可是還有許多動人的女人的故事沒有講述出來,并不是說一定要是那些特立獨行的女人,就算是普通人的生活,用不同的目光去注視,不同的方式去講述,也是不一樣的故事。
有一年,我到一個村子去采訪,村子里要種樹,有一個專家小組指導種樹,其中專門有一個性別問題專家。種樹還扯上性別問題?是的,好像還挺重要,起碼開會時增加了婦女發言的權利。其實,講什么故事,怎么講故事,由誰來講,有多少故事可講,這一切都取決于權力,話語權里也是有性別問題的。我們提倡用先進的文化引領人,一定不可缺少先進的性別文化。
瞭望青山多嫵媚,不一樣的眼光會看到不一樣的新奇,先進的性別觀就是另一只眼,它會讓創作者有新的靈感,新的發現,講述多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