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關注紫云英,是在《兒童文學》雜志讀到了吳洲星的小說《紫云英》,這篇小說因其獨特的“睡棺”情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幾次去浙江,在路邊和田野里,我尋覓過紫云英的蹤跡。那些在綠葉襯托下的紫白相間的花,隨風起舞,宛如一個個古怪的精靈。在我看來,紫云英是一個純潔無暇的詞語,它寄存了人們對南方花草的浪漫懷想。前不久,我讀到了周華誠的《紫云英》,在作者質樸干凈的文字中,紫云英的多副面孔逐一呈現,它們共同塑造了作者筆下的紫云英形象。
在《紫云英》一文中,紫云英是作為一種消費符號出場的。寓居北京的朋友書枝,來到江南,邀“我”共同品嘗一盤紫云英。表面上看,這是一種文雅的相聚方式,實則隱含了一種金錢主導的消費模式。作為菜肴的紫云英,它的功能不再是滿足人們的審美需要,而是轉變為一種對味蕾欲望的無限滿足。它折射出一種消費觀念的變遷——從前一些被認為鄉野鄙俗低下的農作物,成為今天滿足所謂的高端群體消費的特權。這一轉變頗為耐人尋味,從深層次的原因看,無非是一種金錢對“弱勢群體”的再度消費罷了。
接下來,紫云英又成為一種平等的倫理符號,只不過此刻它叫作紅花草。毫無疑問,紫云英的這副面孔是與特定的時代分不開的。在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可供人們消費的食品或作物有限,于是,人與豬吃一樣的食物——紅花草。在散文中,外公坐到灶下斫豬草,人們只會將最好的東西拿去給別人享用,自己則留下差的,這些頗具農耕文明氣息的行為在今天已經被商品經濟的法則吞噬殆盡了。所以,作者借紅花草之名,憑吊的是人與人親密無間、人與動物平等相處的鄉村倫理。不可否認,在這種回望與懷念的書寫中,鄉村自有的暴力與野蠻被驅散了,留下的只有安靜、素樸、純凈等浪漫情調。坦白而言,這是時下諸多散文作家在書寫鄉村時慣用的策略,它一方面滿足了現代人逃離都市重返鄉村的烏托邦沖動,另一方面又流露出對當年生在鄉村長在鄉村的先輩們的深切懷念。
值得注意的是,紫云英的第三種面孔是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登場的。在散文中,作者從《史記》中的苜蓿一詞起筆,辨析了苜蓿與紅花草的區別,進而強調了牛吃紅花草的危害。接下來,作者又考證了嘉湖農民《沈氏農書》和鮑山的《野菜博錄》中對紅花草的記載。這種文化血脈上的尋蹤是頗有深意的,它還原了紅花草作為一種植物的原始面目,厘清了社會、政治、經濟等強加至紅花草身上的“非法信息”。回歸本真,從紫云英到紅花草,名稱的變化傳遞出不同的符號功能,也是值得我們深入分析的。
通過對紫云英三副面孔的論述,我們不難發現紫云英一詞身上承載的多種符號特征:作為一種現代菜肴的消費符號,作為一種平等觀念的倫理符號,作為一種植物的文化符號……正是這多重身份的重疊與交織,作者筆下的紫云英形象才得以建構。紫云英承擔了這樣一種敘述功能:它既直指當下消費時代的種種“雅趣”,又勾連了消逝的鄉村經驗,還追溯了文化意味上的紫云英的初始面貌。從敘述時間上看,此文由近及遠,最終又返歸當下,這種畫圓式的做法呈現出作者對散文結構的處理方式。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將紫云英作為電腦桌面的壁紙,每次電腦從黑色變亮,紫云英的形象就出現在我眼前,看著那綠色中紫白相間的花,我的思緒也跳到了某個曠野,它就像一條向前延伸的路,不斷引導我向前尋找一抹綠色與清涼。
周聰,青年評論家,長江文藝出版社編輯,現居湖北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