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行旅：徐訏的旅行體小說

內(nèi)容摘要：文人自古就和旅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浩浩幾千年的人類文學史有很多都是在旅途過程中寫下的。徐訏以旅途的見聞和感受、旅行地的風俗習慣等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反映作家思想、情感和審美情趣的小說。旅行是徐訏的存在方式，他要在時間的無涯荒野里尋找生存的“牧場”，尋找人類精神的家園。

關(guān)鍵詞：徐訏 漂泊 想象與建構(gòu)

文人自古就和旅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浩浩幾千年的人類文學史有很多都是在旅途過程中寫下的。在旅途中，李白寫下了“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豪邁詩篇，陸游寫下了“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的哲理體悟；《儒林外史》寫馬二先生暢游西湖、《歧路燈》寫譚孝移進京一路的流覽、《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寫鄭和眼中的西洋景觀、《西游記》寫唐僧師徒西去取金、一路游覽的故事……，在西方，許多作家同時也是旅行家。毛姆一生酷愛旅行，足跡遍布印度、緬甸、馬來西亞、中國、南太平洋島嶼、以及俄美等國。在旅途中，他寫下了《顫葉集》。英國作家勞倫斯的一生都是在旅行中度過的。他的旅行小說《迷途的姑娘》、《亞倫的藜杖》、《袋鼠》等深受讀者的喜愛?？梢?，旅行產(chǎn)生文學，文學推動旅行的發(fā)展。

旅行小說隸屬于游記，是游記的一種?！掇o海》對“游記”有如下解釋：游記是“文學體裁之一，散文的一種，以輕快的筆調(diào)，生動的描寫，記敘旅途中的見聞，某地的政治生活、社會生活、風土人情和山川景物、名勝古跡等，并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盵1]2239朱德發(fā)先生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給予“游記文學”以更廣泛的意義：“傳統(tǒng)的紀游文學體式主要是散文、詩歌、辭賦，基本上只供少數(shù)人的高雅享受；現(xiàn)代的紀游文學載體不僅繼承并發(fā)展了古代紀游的散文體、詩歌體和詞賦體，而且還出現(xiàn)了紀游小說、紀游電影、紀游性特寫和紀游性報告文學等，它們不再是少數(shù)人可以享受的文學，而是可以供全社會人來閱讀欣賞?！盵2]14由此看來，游記文體發(fā)展到現(xiàn)代已逐漸脫離了原來的高雅文體的范疇而變成一種更加通俗的、大眾化的俗文體了，其范圍也更加廣泛了。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學界又以旅游文學對其定義之。如蔣益在《論旅游文學的特征》一文中指出，“旅游文學最顯著的特征有四：一為勾劃行蹤；二為狀物；三為考察比較分析，以求所見者真，所聞?wù)邔崳凰臑閷徝?，以作者的審美活動與審美體驗感染和引導讀者。因此，凡具紀游、狀物、探究、審美四特征的文學作品均應(yīng)歸入旅游文學的范疇。”[3]馮乃康則認為，“以旅游生活為反映對象，抒寫旅游者及旅游工作者在整個旅游過程中的思想、情感和審美情趣的文學”，[4]15都可稱旅游文學。本文所論述的旅行體小說是指作家以旅途的見聞和感受、旅行地的風俗習慣等為題材所創(chuàng)作的反映作家思想、情感和審美情趣的小說。

徐訏一生漂泊不定，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曾到過寧波、上海、北平、巴黎、倫敦、重慶、美國、香港、臺灣、新加坡等。在時間的無涯荒野里穿梭的行旅中寫下了許多旅行體小說?！栋凫`樹》中，我們見證了阿里山的美麗風光和先晟的凄美故事；《阿拉伯海的女神》中，我們見證了地中海的夢幻世界；《荒謬的英法海峽》中，我們見證了英吉利海峽上的“世外仙島”；《江湖行》中，我們隨著主人公周也壯在城市與鄉(xiāng)村、高原與河海中流浪；《吉卜賽的誘惑》中，我們隨著吉卜賽女郎在歐洲、美洲各地游蕩……旅行是一種空間的位移，是從一種空間向另一種空間的過渡，當旅行者由熟悉的空間位移到陌生的空間時，陌生的環(huán)境會讓旅行者產(chǎn)生一種孤獨感。徐訏一生多次旅行，對旅行頗有見解，在《談旅游》一文中，他將旅游分為主動與被動兩種，“被動的旅行是因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環(huán)境需要；主動的旅行則是自發(fā)地想到那里去玩玩。也還有偶然的與意圖的分別，偶然的則是興趣所至，一時發(fā)興，一個人或偕二三游伴，去作一次旅游，意圖的則往往是對某地某景，慕名已久，處心積慮地想去觀光一次?！盵5]271-272在徐訏看來，他自己因“一生為生活折磨驅(qū)趕”，“大部分遠地的旅行都是被動的，被動的旅行實際上只可說流浪”[5]272因此，讀徐訏的旅行小說，我們往往有一種人在旅途的漂泊感，這些旅行小說的背景就是一個“流動的世界”，一節(jié)車廂或一艘輪船，隨著它們的徐徐向前，一段新的旅程開始，一個新的環(huán)境展現(xiàn)在眼前?！都焚惖恼T惑》里，吉卜賽民族永遠處于一種“人在旅途”的漂泊狀態(tài)，他們的人生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行?！拔摇痹谟小笆澜缱飷旱臏Y源”之稱的馬賽邂逅了美麗的吉卜賽女郎潘蕊，一見鐘情?！拔摇睕Q定結(jié)束孤獨的漂泊之旅，帶潘蕊回中國定居，結(jié)婚生子。當“我”和潘蕊從馬賽回到中國后，“我”發(fā)現(xiàn)潘蕊在中國的生活并不快樂，于是，兩人又一起回到馬賽。然而，在馬賽“我”也不快樂?！拔摇币庾R到“浪跡天涯”才是他們的最終歸宿，于是，“我”帶著潘蕊開始了沒有終點的人生長旅，在世界各地流浪，在時間的無涯荒野里穿梭。讀者也跟著他們從歐洲到美洲，從馬賽到中國，從中國到維也納，從維也納到美國乃至世界各地的長途之旅。

周也壯的一生寫盡了人在旅途的孤獨與漂泊。父母相繼去世后，我失去了家的庇護，不得不踏上流浪的征途。當“我”想結(jié)束長途旅行，回歸鄉(xiāng)村過父輩曾擁有的生活時，葛衣情的毀約退婚，她的“我要嫁一個讀過書的人”的遁詞，徹底地斬斷了主人公的歸途，他開始了新的旅途，流浪在都市里。然而，都市也不能如他所愿去接納他。于是，主人公流落到江湖，隨老江湖們流浪賣藝，到處漂泊。從鄉(xiāng)村往都市的遷徙是一種生存空間的遷徙，在這種遷徙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是生命實體的懸浮無根的漂泊感，漂泊即是一種無家可歸的存在狀態(tài)，漂泊的每一步，對于生命而言都是一次歷險，都是一段未可預(yù)料的前程。因而，在漂泊的行旅中，生命本身的價值與意義就凸現(xiàn)出來了。

旅行是一種遭遇，一種他者眼光與陌生現(xiàn)實的遭遇。“是國際間文化交流的一種途徑。作家在旅行中接觸外國文學、外國社會和外國風土人情，然后以這些題材撰文介紹或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對國際文學交流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6]876所以，旅行就是越出本土的視域來看外部世界，而旅行文學不過是對這種看的記錄。旅行又是一種時空穿梭，旅途中，時間與空間有著復雜的意義。時間維度在旅行文學中常常會切入歷史層面，構(gòu)成旅行家自身的傳統(tǒng)時間層面與所到之處的當下時間層面的糾結(jié)。旅途中的空間轉(zhuǎn)移不但有地理形態(tài)的驟變，而且有人文環(huán)境的巨大反差。當旅行者來到陌生的文化環(huán)境中時，強烈的時間交錯和空間位移，必然會讓旅行者感到震驚、陌生。對此，梁啟超深有體會，“從內(nèi)地來者，至香港上海，眼界輒一變。內(nèi)地陋矣，不足道矣。至日本，眼界又一變。香港至上海陋矣，不足道矣。渡海至太平洋沿岸，眼界又一變。日本陋矣，不足道矣。更橫大陸至美國東方，眼界又一變。太平洋沿岸諸都會陋矣，不足道矣。此殆凡游歷者所同知也。”[7]52這種震驚來自于旅行者對本土文化與異質(zhì)文化的自覺對照，兩者的差異必然會導致旅行者對自己所屬文化及其身份的深刻體認和反思以及對異質(zhì)文化的想象與建構(gòu)。

《荒謬的英法海峽》中，那個人人平等、個個自由、沒有戰(zhàn)亂、沒有紛爭的烏托邦世界也主要是以自由、平等、博愛等西方思想觀念為核心“建構(gòu)”起來的。在這個小島上，領(lǐng)袖是由大眾領(lǐng)導并且指揮的；人民可自由選擇離開或留下，軍隊是國家的；每個人都必須工作。人人享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人人都以勞動為光榮。這樣高福利的國家在人類社會上是不存在的，這是作家在旅途的過程中對異質(zhì)文化的一種想象與建構(gòu)?！都焚惖恼T惑》中，徐訏為我們建構(gòu)了一種超越一切羈絆與束縛、靈魂與精神同樣自由的生活模式。“我”本是一個異國的游子，由于愛上潘蕊，滯留馬賽。當“我”帶著“在愛的世界里，地獄永遠是天堂，北極也是赤道”的信念與潘蕊一起回國后，潘蕊竟失去了笑容，因為除了愛以外，她還需要馬賽的生活，需要在社會上做事，需要在人前有所表現(xiàn)，需要掌聲、叫好聲，于是，“我”決定把這美麗的花朵送回原處，永遠看護她，陪伴她。當“我”和潘蕊兩人一起回馬賽之后，“我”在她面頰上見到了多年不見的光彩。潘蕊的應(yīng)酬一天天繁忙起來，但“我”的心里痛苦也越來越增加，日子在無可奈何中消磨。最后，我們放下一切束縛與牽絆，自由自在地在天涯旅行，實現(xiàn)了靈魂與精神的真正自由與超脫。

人類從遠古時期就和旅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我們的遠祖就是在旅行遷徙中繁衍生息書寫人類歷史的。一部《圣經(jīng)》更是為我們留下了一幅“人在旅途”的漂泊畫卷。亞當和夏娃的子孫繁衍于世，他們便開始了不停地遷徙，尋找家園的旅程，從亞伯拉罕到摩西，猶太先祖?zhèn)兂鲎?，漂泊于沙漠曠野，在時間的無涯荒野里書寫人類的歷史。徐訏一生都在旅行，在《彼岸》中，他宣稱：“我只是一個孤獨的旅人，在寂寞的旅途中，尋找一個可以互相尋求了解的人，也就是尋找一個角度與資質(zhì)相同相近的人，談我的所受授的經(jīng)驗與感覺以及想象?！甭眯惺切煊挼拇嬖诜绞?，他要在時間的無涯荒野里尋找生存的“牧場”，尋找人類精神的家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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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馮乃康.中國旅游文學論稿[M].旅游教育出版社，1995.

[5]徐訏.談旅游：徐訏文集[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6]王先需、王又平.文學理論批評術(shù)語匯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7]梁啟超.新大陸游記[J].新民叢報臨時增刊，1904（2）.

（作者介紹：余禮鳳，文學博士，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公共課部講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