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生
偶然翻開相冊,一個敬著隊禮、眼神專注、手纏繃帶的男孩映入了我的眼簾,一種頭皮發麻的“緊”突然漫上心頭,記憶中的“狗尾草”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筆者所在區要召開“陽光伙伴”12人13足綁腿跑的比賽了,按照要求,我選擇了六(4)班體型勻稱、身體素質較好的7男、7女為隊員,并準備利用每天的大課間組織訓練。
第一堂訓練課我說了一下比賽構想,也讓他們介紹一下自己的特點,算作是彼此間的熟悉。一個虎頭虎腦、頭發蓬亂的小男孩第一個站出來:“我叫朱明浩,是我們班跑得最快的!”“哈哈哈!”馬上傳來一陣哄笑,還夾雜著“狗尾草”的喊聲。“怎么了?”我困惑地看著朱明浩,“什么狗尾草?”“就是狗尾巴花。”朱明浩有些臉紅,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們班大部分同學都是屬狗的,我還是年底生的,所以他們都管我叫‘狗尾草。”“什么呀,根本就不是,他是我們班紀律、學習最差的,就像小狗的尾巴。加上亂七八糟的頭發像茅草,所以大家都這么叫他!”一名男生笑著說道。朱明浩的臉更紅了,大聲地辯解著:“什么呀,你們瞎說!”“就是,就是。”看著大家馬上就要陷入無休止的爭辯,我趕緊制止住,詢問大家:“你們知道這種多人綁腿跑的游戲為什么叫陽光伙伴嗎?”大家疑惑地搖著頭。“因為這種游戲需要我們把自己的隊友真心地當作伙伴,所有的隊員齊心協力、精誠合作、奮勇拼搏、積極進取,并通過比賽展示我們少年兒童陽光、向上的精神風貌,所以才叫陽光伙伴。”看著大家眼睛雪亮地盯著我,我低沉地問道:“什么才叫伙伴呢?”并用微笑和詢問的眼神看向每個學生。慢慢地,這些六年級的學生好像都明白了,略微低下了頭。看著大家有了思考,我話題一轉,大聲地說道:“鑒于朱明浩同學敢于自我介紹,并且跑得快,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的隊長!陽光伙伴,不僅需要勇敢、速度,更需要相互鼓勵、相互幫助,我相信我們這些伙伴們能夠幫助朱明浩做好隊長,也希望他能完善自我,成為一名優秀的隊長,大家同意嗎?”“同意。”“我們相信!”其他學生紛紛表態,朱明浩有些驚愕地看著我和大家,好像不敢相信。我鼓勵地看著他,詼諧地調侃道:“野百合還有春天呢,我相信我們的‘狗尾草也能開花!”
訓練很艱苦,我們從踏步、齊步走開始,逐步過渡到慢跑,三步停止,途中由于技術、配合生疏,以及朱明浩的指揮不當,學生們摔了很多次,還好,因為護具齊備,基本上沒有什么大礙。朱明浩經常會看著受傷的學生,誠懇地道歉,并主動地做一些服務保障工作。訓練空閑,我也會和他們調侃一下,于是大家便有了“老孫”、“小張”、“夢夢”、“戰術師”這些稱謂,當然大家叫的最多的還是“狗尾草”,只是沒有了貶低和羞辱,更多的是彼此的親昵和融洽。朱明浩每次都是爽朗地答應,也享受著大家的信任和親情,不過他的頭發卻越來越整齊,每次的指揮,也會有善意的提醒,摔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周日,比賽開始了,當國歌奏響的那一刻,大家滿臉的嚴肅,好像要開始一輪殘酷的廝殺。熱身、適應場地等一系列活動結束后,我們準備上場了。朱明浩臉上充滿了斗志,巡視了一下隊友,大聲提示到:“檢查綁腿,確認穩定。”當確定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所有隊員抬起了頭,堅定地看向前方。朱明浩大聲喊道:“石園中小。”所有隊員整齊地將兩腳分開,朱明浩第二次指示到:“六(4)班。”隊員們一個個屈腿、降低重心、上體前傾、目視前方,整齊地嘶吼道:“陽光伙伴,攜手并肩,齊心協力,奮勇向前”!一起等候發令槍響。我們第一次試跑很穩定,距離第一名只差0.3秒,位列第二。我本想放棄第一輪的第二次試跑,因為我們的成績遙遙領先,穩穩進入第二輪。但是我的隊員們強烈要求要跑一下,就當是再次磨合,所有的學生心里都明白,0.3秒就是與冠軍的差距!看著大家相互鼓勵的眼神,我同意了。
第二次試跑我們啟動非常完美,速度也快于往昔,可是悲劇發生了,在距離終點3~5m的地方,隊伍節奏突然混亂,伙伴們一起摔倒了,兩名學生臉和腿搓破了,并且腳踝有些扭傷,最嚴重的是朱明浩,右手小臂和手腕狠狠地撞向了地面,導致手不敢發力,抓不緊東西,當時就紅腫起來。看得我異常心疼,好像自己的孩子受了重傷一樣。還沒開口說話,朱明浩就滿是歉意地看著我:“老師,是我不好,我感覺我們這次跑得很快,雖然節奏有點亂,我以為能堅持到終點,我對不起大家”!另一個小伙伴馬上解釋道:“老師,隊長是為了拉我,不讓我摔倒才這樣的。”我眼睛有些酸,根據經驗也知道他的手臂一定有問題了,于是安慰他道:“沒事,沒事,不怪你,咱們先去醫院檢查。”“老師不用,真沒事。他們兩個腳都傷了,我再走人都不夠了,我能堅持的。”朱明浩滿臉汗水,冷靜地說。“不行,走,去醫院!”我堅定地說。朱明浩極力躲閃著,異常冷靜地看著我和自己的伙伴們說道:“老師,求您了!我在小學這么久,總是吊在最后的‘狗尾巴,在咱們的伙伴中,我才知道我有用。并且這次是我作為隊長指揮不當,讓他們受傷。求您了,給我一次機會,去醫院不在乎這一會,再讓我和大伙一起奔跑,要不我會后悔一輩子的!”他的眼里也翻滾著淚花。“可是你的手用不上力,怎么搭好肩?怎么控制平衡?”伙伴們也關切的詢問到。“我用手臂摟緊你,老師您看,這樣就行。”朱明浩趕緊做出動作,急于證明給我看。我猶豫了,是應該把治病救人放在第一位,還是滿足學生的愿望,讓學生在困境中挑戰自我,在磨練中成長?“老師,您給他一次機會吧!我們相信隊長,也會盡力協助他的。”“老師,我們兩個雖然是替補,但是我們以前就是隊長的左膀右臂,我們體力好,一定會協助好、保護好他的!”“老師……”小伙伴們一個一個地表達著對朱明浩的支持。“好吧,不過我有個要求,放棄第一的沖擊,維持咱們平時的速度和節奏,我不想再次出現受傷。”糾結中,我選擇了順應學生的愿望。
命運好像和我們開了一次玩笑,決賽快到終點的時候,節奏又亂了,朱明浩果斷地喊了停,隊伍基本站住了,但是由于慣性,部分學生還是倒地了。朱明浩一個手屈在胸前,用一只手扶起隊友,并說著對不起。大家好像沒有完成好最后的演出,嘴里說著“沒事”,然后“刺啦、刺啦”地解著綁腿,神情沒落。看著大家沮喪的表情,我來到隊伍前面,輕聲地說道:“咱們沒有輸,大家表現很好。”巡視過每個隊員后,我看著朱明浩:“比賽結束了么?”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轉過頭,看了看終點。朱明浩馬上就明白了,異常果斷、堅定地說道:“輸要光榮地輸,摔我們也要摔在終點,所有隊員歸隊!”之后,“檢查裝備”、“確認穩定”的口令依次發出,兩名傷員也在兩側系好綁腿。“石園中小,六(4)班,齊步走”!隊伍雖然有些偏差、搖擺,學生們也有些一瘸一拐,但是伴隨著“陽光伙伴,攜手并肩,齊心協力,奮勇向前”激昂、洪亮的呼號聲,他們依舊堅定、嚴肅的走向終點,頓時,滿場響起了和我們呼號節奏一致的掌聲,當他們象征性地拍了拍終點的體操墊時,全場起立,用掌聲和注視向我的伙伴們敬禮。看著我這些漸漸長大的學生,我感到了一種由衷的驕傲,以及好像傷了自己筋骨的痛,一種酸酸的麻涌上頭皮。
賽后經過檢查,幾名學生輕微擦傷、扭傷,只有朱明浩右小臂骨裂,醫生說問題不大,打上石膏,恢復幾周就好了。周一升旗的時候,朱明浩和他的伙伴們被認定為校園升旗手,并向全校學生講述了他們的比賽經歷。當主持人問朱明浩你為什么要堅持的時候,他很認真地說:“以前我很淘氣,大家都知道我是狗尾巴。馬上我就要離開小學升入中學了,我想在這里留下屬于我的記憶,請大家記住我叫朱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