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屹檜
現在,還會有蘭花嗎?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身上不再感到太多暖意,把手插在口袋里,我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一抹倩影就這樣微笑著輕盈地進入視野,像一枚石子投進了無瀾的湖水,激起一攤淺浪。
似仙女不小心遺落的發飾,一小朵蘭花亭亭地立在視野中央,又如謙謙君子,在那淡淡地微笑。屏著呼吸悄悄湊得更近,清晰一點,再清晰一點。
潔白的花瓣仿佛是凝結的星輝,純凈素婉。里面盛滿了陽光,和風輕輕親吻,花瓣被逗弄得“咯咯”笑,就一圈圈閃爍蕩漾開來,泛起層層水色。屈原輕吟出“紉秋蘭以為佩”時,也是為這干凈純粹的美所吸引了吧?鵝黃的花蕊微微蜷著,羞澀地捂著臉,在我的目光中緊張又興奮地抖動。陽光不小心從花瓣的間隙中漏下,順著蘭花纖細綠色腰肢上細密的脈絡流了下來,醉倒了徜徉在蘭花草下的螞蟻。
一步步后退,墨綠色的蘭草簇擁著在眼前鋪展開,緩緩地流動著,流動著,像一汪幽潭。目光不自覺地淪陷,迷失在迷宮的十字路口。星星點點的蘭花,或綻放或懶惰,或曼舞或假寐,各自安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
調皮的風牽著云,悄悄蒙起太陽的眼,陽光漸漸褪去顏色,仿佛美夢驚醒一般,向來寧靜素雅始終微笑著的蘭心蕙質的秋蘭,此刻竟爭先恐后地朝前涌,想要抓住陽光的腳踝。
然而,它們身后由廣玉蘭茂密的枝葉織成的天空,像是能操縱光影的大手,用影線將它們一圈圈纏繞,不讓它們離開自己身下半步。終于,陽光柔軟的華裳從手中滑落,消失在云氣的森林。
這樣渺小卑微的蘭花草,注定是要被強者的陰影所籠罩的吧,無論怎樣渴求呼喊,都無法在縱情享受溫暖一瞬后逃離背光的宿命。我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拖著腳步往回走。
忽然,身后傳來奇異的躁動。我驚詫地回頭,蘭草在呼嘯的風里瘋狂扭動,浪潮一樣,在瞳孔里無限擴張。如同將要死亡的囚徒,奮力伸出雙手,抓著眼前空氣里的虛無。當年孔子發現空谷幽蘭時,也沒想到它會有如此烈性吧——為了愛而爆發的熱烈與決絕。
心臟像是開了一個大洞,盛大的情緒奔涌進胸腔,幻化成咸澀的海水,不可抑制地,不明緣由地跌落……
我揉揉眼,抬起頭,重又看見蘭花在一片蜜色中,安靜地微笑。
【評點】
寫作,其實就是一種心靈的傾訴。自己對自己說,自己喃喃自語地對別人說,不管別人是否聆聽,由此,文章便會自然地洋溢出一種寧靜之美。本文開頭的自問,中間一步步后退和驚詫地回頭,結尾的揉眼抬頭,都體現出了自我傾訴的顯著特點,寧靜之美當然便自然地呈現了。當然,這種寧靜之美還得靠擬人化的描寫來支撐。比如:花瓣“被逗弄得‘咯咯笑”,花蕊“羞澀地捂著臉,在我的目光中緊張又興奮地抖動”,秋蘭“竟爭先恐后地朝前涌,想要抓住陽光的腳踝”等擬人化的描寫,不僅使花的姿態栩栩如生,更讓我們體悟出了花的感情,人對花的感情,美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