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創 2017-06-12 高建 音樂周報
自20世紀中葉以后,由“大賽獲獎”開啟職業演奏生涯成為了鋼琴家事業發展的常態模式,憑借過人的技巧與獲獎本身的話題效應,唱片封面上那些瀟灑俊朗的面容也自然成為了舞臺上的焦點。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當波利尼、阿格里奇、普萊西亞等曾經的獲獎選手淬煉為成熟乃至化境的藝術家時,也應該承認曾經與他們同時代的很多佼佼者們已經被大眾無情地遺忘。于是人們用更嚴苛的目光審視今天的青年音樂家,似下賭注般地推斷著他們未來音樂事業的走向——張昊辰無疑是被普遍看好的一位。
6月2日,在自己27歲生日的前一天,張昊辰再度登臺國家大劇院“國際鋼琴系列”,帶來了一場曲目容量巨大、氣質反差強烈的鋼琴獨奏會,讓人們再一次目睹了他的成長與蛻變。上半場的曲目是德國作曲家舒曼的兩部鋼琴套曲:《童年情景》與《交響練習曲》。盡管后人將“鋼琴詩人”的榮銜加之于肖邦的頭上,但在筆者看來,如果以文學與音樂的關聯度以及作曲家本人的文學素養來考量的話,舒曼顯然更符合這一稱號。聆聽張昊辰《童年情景》的現場,更能感知到他對于作品精細入微的力度控制,在“異國與異國的人”中,旋律以不穩定的節奏姿態夾雜在平穩的音樂行進中,這并沒有阻礙音樂流暢的推進,演奏輕盈而溫暖;“重要事件”樂段,張昊辰指尖的鋼琴音色凝練厚實,卻始終不是“炸裂”的效果,那是一種被駕馭的能量釋放。緊隨其后的“夢幻曲”如搖籃曲般深情歌唱,但依然是“不逾矩”和非表面化的,鋼琴家找到了一種敘述童年往事時最恰當的“口吻”,平實而感人。在《交響練習曲》中,筆者聽到了至今最為精湛的舒曼鋼琴音樂現場演繹,作為一位并不以“邏輯”見長的作曲家,舒曼的音樂中時常充滿了意想不到的插部和不知來由的情緒變化,這樣的音樂當然不乏令人迷醉的細節卻也天然帶有滑向“散、亂”的危險,張昊辰的演奏中時刻注意作品的結構,將每一次變奏都作為整體中的一部分,這樣聽眾就能清晰地感知到作品“倒U曲線”般巨大的力度幅度。在細節的美感上張昊辰也沒有讓大家失望,在舒曼遺作中補進的“第五變奏”中,清亮的高音與緊隨其后的一組下行琶音,讓音樂如緩緩流淌的溪水般浸潤著人們,那種彌足珍貴的時刻也許只能用“幸福”一詞來形容了。
下半場的曲目安排更具個性,李斯特的兩首《超技練習曲》、雅納切克《在霧中》與普羅科菲耶夫《第七鋼琴奏鳴曲》,音樂的整體氣質更加外向,對鋼琴表現力的挖掘也自然更加全面。令人欣喜的是,“技巧”在張昊辰的音樂理念中從來都只是服務于音樂的手段,不是目的。無論是李斯特“追雪”的結尾那種漸行漸遠、天地一片寂靜的留白之美,還是雅納切克筆下朦朧音響中不時出挑的銳利音符,音樂的美感始終沒有被打擾。因此即使張昊辰毫不費力地讓鋼琴發出了電光火石的效果,你也不會覺得那是一種賣弄或宣泄,因為此刻,音樂應當如此。
如果你置身現場,便不難發現張昊辰已經有了引領觀眾進入陌生音樂世界的能力,他像一位稱職的向導帶領著意趣相投的愛樂者探索一片音樂天地。“內省”從未讓張昊辰的音樂沾染上令人望而卻步的學究氣,“青春”依然是他的底色,靈性與敏感只是在審慎的選擇中得到了最好的安放,這樣的藝術家當然是值得被期待的。
(張昊辰2014年獨奏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