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艷艷


34年前,26歲的關峽邀約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同學郭小笛等4人背起行囊,坐上了開往云南的火車。他們翻山越嶺,蹚過泥濘,來到云南省紅河縣彝寨采風。當夕陽的余暉灑落在村寨門口,身著盛裝的少女跳起舞蹈,伴著衣衫上的銀飾和悠揚的歌聲迎接他們,風華正茂的郭小笛便對領舞的18歲姑娘李阿帕一見傾心了。2015年,身為中國交響樂團團長的關峽,再次帶領作曲家中堅力量走進這片神秘又熟悉的土地。歌聲如故,面孔如故,郭小笛成為知名作曲家,當年的妙齡少女李阿帕也已經成了“楊李妹”做了奶奶,成為遠近聞名的樂作舞傳承人。為了紀念那些留存在歲月中的情愫,郭小笛創作了《彝鄉情幻想曲》,在2016年1月于國家大劇院舉行的“哈尼交響歡樂新春音樂會上”首演,讓北京觀眾聽到了2800多公里外的樂音。
2017年4月25日,國交的采風隊伍再次出發,劉青、王華諳、王喆、黃凱然、鄭陽5位青年作曲家與國交M.E室內樂團的演奏家,尋著前輩的腳步,開啟了云南紅河州的采風之旅。
“精明”的冒險“投資”
從2015年中國交響樂創作中心元陽創作實踐基地揭牌,到2016年作曲家黃薈、張朝入滇,再到此次作曲界生力軍的采風行,國交已帶領三代作曲家走出城市,探索、挖掘云南的少數民族傳統藝術。把寶貴的采風機會花在青年作曲家身上,這個看似冒險的“投資”卻是國交盤算的一筆“精明賬”。國交副團長李振清說,此次之所以選擇年輕的作曲家前來采風,是因為青年作曲家是中國作曲的未來,作為國家級交響樂團,有義務為培養青年作曲力量以及作曲人才梯隊建設出力。創作的素材是需要長期積累,年輕時候積累的東西,經過時間的發酵、沉淀,會對他們今后的創作產生深遠影響。
作曲家劉青是此次采風隊伍的一員,身為中國音樂學院作曲系教師的她,認為如今的學生,創作作品大都靠空想,很難落地,多采風,親身感受各種音樂、文化,對于他們至關重要。采風團隊中,年齡最小的鄭陽剛畢業沒多久,對于民族民間音樂課上教的東西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雖然所有的民間音樂都有非常詳細的曲譜、錄音、錄像記載,但不可能通過這些就真正讓民間音樂深入內心,因為我們缺乏實踐。就像學配器,光會做題而不進棚不與樂隊合作,不經過實踐的打磨,就永遠都學不會配器。”
哈尼族村民吹奏哦比。
采一滴水一陣風
鄭陽是第一次來云南采風,當采風隊走進紅河阿扎河鄉普春村委會切龍中寨,在層層疊疊的梯田上觀摩“開秧門”哈尼多聲部原生態展演時,鄭陽只有贊嘆。蜿蜒伸展的梯田,猶如五線譜,向人們展示著祖祖輩輩耕耘其間的哈尼族的歌。“采風,我認為一方面是對于民間音樂的采集,更珍貴的是體會這里的氣場。一草、一木、一片云、一滴水、一陣風,這些孕育了這里的人、這里的文化、這里的音樂。這些細節蘊含了無限的信息量,共同成為一個氣場。這些東西在心中形成印象后,對創作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劉青是“采風達人”,她曾多次走進新疆、福建等地采風,此次紅河之行,使她的聽覺、嗅覺、味覺、視覺、觸覺都感受到了全新的體驗,“采風是感性的過程,我們會接收到許多新鮮的刺激,千頭萬緒,但采風之后,就需要理性地對采風素材進行梳理、消化和沉淀。”
2016年,黃凱然就隨著國交采風隊來過云南,他的采風作品《云間》已經于2016年12月22日在“龍聲華韻-哈尼交響”音樂會哈尼系列二中演出。村民口中的山野小調變成了管弦悠揚,令黃凱然心中升起一種親切和自豪。此次再進村寨,他興奮地跟同行分享他作品中的素材來源。同時,也感到自己的作品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采風的時間有限,聽到的東西也有限,這些東西都是新鮮的,也需要時間慢慢消化、結合。這次再聽哈尼多聲部演唱和哈尼古歌,又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回去后我要對作品進行修改,相信會比去年的效果好。采風需要常態化,只采一次是不夠的。”4月27日,國交M.E室內樂團為紅河觀眾演奏了黃凱然改編的哈尼民歌《其多列》,使哈尼民歌以全新形式回歸到它的故鄉。
路修好了傳承難了
此次,采風隊也聽到了一些不和諧的“和諧聲音”。在紅河某傳統文化傳承學校,采風隊觀看了學校孩子們的匯報演出。幾個姑娘身著傳統服飾演唱哈尼多聲部歌曲,那協和的和聲編配,規律的半音級進,規矩的復調手法令采風隊的作曲家們面面相覷,紅河州文化館副館長張明趕緊解釋:“這不是我們原生態的多聲部民歌,不要聽不要參考。這種丟掉了哈尼基因的改編是四不像,這樣的東西容易誤導聽眾。”張明說。
張明從事傳統民間音樂工作已經近30年了,近些年,國家加大了對哈尼音樂的重視和保護,他們的傳承工作也條理分明地開展起來。“傳統民間音樂的傳承一直是一大難題。我們采取的辦法主要有三種:一是原樣傳承;二是衍生,將其規范化,做成一些利于普及和傳承的衍生形式,比如將哈尼舞蹈編成廣場舞;三就是需要進行創作性的改編,我們希望通過國交的平臺,邀請作曲家們采用哈尼音樂元素,保留基因,進行中西融合式的創作,以世界性的語言、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發揚、發展哈尼音樂,為哈尼音樂賦予新的生命,這也是我們當下最需要的。”
在大羊街鄉孟子紅都山的哈尼奕車“仰阿娜”(姑娘節)活動上,當地的青年三五成群,聚集在紅都山頂廣場上,唱著流行歌曲《闖碼頭》和各種搖滾歌曲,“動次打次”的聲音裹挾著隨風揚起的黃土,飄揚在光禿禿的山頭。“我已經有十多年沒來過這里了,十多年前的姑娘節是在樹林中,姑娘小伙們三五成群地唱著自己的歌,跳著自己的舞,沒想到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張明搖頭嘆息著,“現在,這里的年輕人也都渴望接觸外面的流行文化,學習傳統民間音樂的人越來越少。沒辦法,這或許是發展要付出的必然代價吧。路越修越好,傳統民族民間音樂的傳承卻越來越難了。”
張明無奈,采風隊的作曲家們則更加擔憂。鄭陽說,對于傳統民族民間音樂的傳承,要么保留原汁原味,要么就用高級的形式去發展它,千萬不能用低級的、庸俗的、簡單的形式去包裝,這既不是保留也不是發展,是破壞。黃凱然說,我們要用中國式的交響語言來講好中國故事,因此,采集傳統民族民間音樂進行創作,要更謹慎,也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