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憑著青春的嗅覺去做一個決定自己樣子的人吧

文|裴廣宇

請憑著青春的嗅覺去做一個決定自己樣子的人吧

文|裴廣宇

興奮

一年前，當得知要教體育班的語文時，我心里有一點點意外和忐忑，還有一些興奮。

都說根本沒法給體育班上課，可沒準兒我能行呢？幾天之后，我醒過神兒來，這個想法傻得令人發指。

以前，體育特長生都是打散了分插到各個班的。印象里，他們總是一個人盤踞在最后一排，除了運動會那幾天活躍又受矚目外，平日里上課，連搗亂都懶得參加，似乎永遠在趴著睡覺，上半身胡亂地堆在小小的課桌上，兩條長腿無辜又寂寞地伸向過道。

這是我第一次教體育班。

我已經忘了自己在第一節課上到底說了些什么，因為總有人在下面打岔。陣腳有點兒亂，我第一次失去了條理。仔細想想，我大概說的是高三一年的任務：一共要背100篇古文、50首古詩。剛才在另一個文科班，我給他們算的是背300篇古文、150首古詩，還得寫50篇作文。到體育班，含淚打了3折。我正算得高興，底下一個男生喊了一嗓子：“老師，你怎么不看我們？”

尷尬了。

我上課有個毛病，喜歡沖著天花板講，這一方面源于我兒時內向又害羞，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樣很容易進入“自嗨”的狀態。

我努力看了看教室里的各位，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后，明白了。他們臉上都寫著一句話：這是個中年傻子吧，說啥呢？

對空

直到高考前十天，我才知道，我給他們上的第一節課，就是這一年最盛大的一節課—除了個別幾個人在外打比賽，其余的人全都在學校，盡管他們插嘴、打岔、亂嚷嚷，但畢竟在聽。

一開始教他們就趕上暑假補課。那么炎熱的天氣還要訓練，誰有心情聽你講“子曰”“詩云”，因此睡覺者前仆后繼。我把卷子卷成筒，挨個兒敲桌子，這邊的敲起來，那邊的趴下去。

小胖和李睿磊是同桌，都坐在第一排，哥倆兒上課一齊趴在桌上睡，一胖一瘦，一動不動，像一個面盆和一個細陶罐。

鄭紀棟個子最高，長得也洋氣，滿頭的卷兒，往桌上一趴，像木匠剛刨出來的一堆刨花。

馬玉潔有段時間一上語文課就斜倚在岳陳添的身側，讓人想到動物園的猴山上互相捉虱子的小猴。每次上課過不了五分鐘，這兩個人準會舉手要求上廁所。上廁所是體育生想溜出去放風時最常用的借口，大多數人都是一走一晃地到門口，撂下一句“上廁所”就徑直出門了。董永順不這樣，順兒最認真，每次都要捂著肚子、皺著眉頭飆演技：“老師，真不行了，憋不住了。”

后來馬玉潔再舉手，我就說：“能換個更有想象力的借口嗎？”她搖搖腦袋，覺得想別的理由太費勁兒。再后來，她的同桌換成了屈楹。有時上課她跟屈楹閑聊；有時她給屈楹編小辮，編一頭，然后再解開；有時她會在本子上寫日記。一次，她突然問我“懵懂”怎么寫。我說：“我也不會。”然后指指窗臺上的字典。她的同桌眼睛瞪得跟腦袋一樣大，說：“老師，你真不會寫？你也有不會寫的字？”

更鬧心的是，體育班總有一半的人在外面打比賽。趕上賽事密集的階段，一多半人不在，在的人上課也不固定，今天你在，明天他在，上課內容都連不上。很多時候，我在踏進教室的那一刻都不能確定自己要講什么。

有一次，班主任帶著女足出去打比賽，田徑隊也在外比賽，男籃剛賽完回來。上午上課，講年節詩，開始還有幾個亂接話的，后來只剩打哈欠的；講到一多半時，全班都趴下睡覺，教室里一時很安靜。《世說新語》上寫，晉朝有個叫殷浩的，整日用手指對著空氣寫字，有人偷瞄，發現他只寫“咄咄怪事”四個字。

我覺得自己就是在“對空”講課。

套路，套路

酷熱的日子終于過去，正式開學之后，語文課漸漸有了起色，我隨手記錄了一些上課的片段：

上課時提到一句詩：待曉堂前拜舅姑。“此處‘舅姑’即是公婆。”我說。

一個黑黑的女生也不站起來，斜靠著身后的課桌悠悠言道：“老師，你說得不對。楊過喊小龍女姑姑，難道她是他婆婆？”

我很高興終于有了一位聽眾。

“老師，你知道她叫啥？她叫席慕蓉。”李睿磊介紹道。

柴慕容，女足隊員。

講卷子，有句默寫是《離騷》里的，“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我解釋：“這一句表面上是說眾人嫉妒我那彎彎的、美麗的眉毛……”話還未說完，岳陳添大聲說：“老師，我也有美麗的、彎彎的眉毛！”

岳陳添，女籃隊員。課間，體育班全班出動在欄桿處看雨。我從旁經過，岳陳添說：“老師，我給你來個‘一字馬’。”話音未落，她的腳已呼的一下放在了旁邊高大男生的肩頭。我一驚，趕緊劃動著老胳膊老腿遁去。

我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張格子紙，跟他們說：“這節課咱們就干一件事，把《赤壁賦》抄一遍。拿出你們最好的狀態，看看能把字寫多好。抄完我們就看電影。”

不到十分鐘，馬玉潔喊：“我脖子快累斷了……”

“比訓練還累？”

“累多了！”

“老師，心累！”

殷銘昊一開始不動筆，我說：“你抄不完大家都不能看電影。”他埋下頭假裝開動。我繞到他背后一看，紙上寫了三個字：赤壁賊。

好不容易抄完，該下課了。

“你看，電影看不成了。平常寫字太少，書寫速度不行吧？”

“套路，套路。”馬奔搖搖頭。

“我再講一道題，剩下的時間你們愛干啥干啥。”

然后，我講到了下課。

“行，又是套路。”馬奔說。

下次再用這招，大家就喊：“直接說選啥就行了，不許展開講。”

剛進教室，就見韓琦凱準備睡覺。

“韓琦凱，剛才歷史老師在辦公室可說了，你上歷史課不僅不睡覺，而且聽得很認真，非但聽得認真，還記筆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韓琦凱瞪圓了眼睛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語文老師的套路。”馬奔說。

馬奔是體育班的班長，也是我的課代表。每次預備鈴一響，馬奔準站在教室門口迎我，等到我們相距六七米的時候，他開始抱拳，拉長了聲調念白：“裴—老—師—”馬奔上課，一般總要先撐著聽幾分鐘，幾分鐘后晃晃腦袋，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奈何實在太困，然后開始睡覺。

彼此相熟之后，馬奔依然愛站在教室門口迎我，依然是相距六七米時開始抱拳，依然拉長了聲調念白，只是“裴老師”3個字變成了“裴老”。

唱歌的少年

我去體育班上課，教室的大屏幕上在放陳奕迅的MV。殷銘昊站在講臺邊，手里攥著鼠標，看那架勢，是絕對不會撒手的。我心一軟，心想孩子們不喜歡學古詩，那就唱歌吧。

殷銘昊是打籃球的，但我沒見過他打籃球，我也想象不出他在籃球場上的樣子。他總是懶洋洋的，戴眼鏡的臉上常帶著微笑，無論是聽寫還是寫作文，他都不肯費勁去寫一個字。印象深刻的是中秋節前一晚，殷銘昊到辦公室找我借手機給他媽媽打電話。嗯，他還懂給媽媽打個電話。

那天，先是殷銘昊站在講臺上唱了一首，然后鄭紀棟唱了首《紳士》。我聽鄭紀棟唱《紳士》，就想起塞林格說的：“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鄭紀棟唱完，殷銘昊意猶未盡，要求再唱一首，他認為自己剛才站在講臺上面對著大家有些緊張，影響了發揮。這次他坐在座位上，對著自己的歌詞本唱，完全忘記了周圍同學的存在。我經常想不明白，有那么多常用字他們都寫不對，對古詩也絲毫不感興趣，他們又是如何理解那些歌詞的呢？歌詞其實也是詩啊。

體育班有兩個歌詞本在班內流傳—殷銘昊有一本，呂曉彤有一本。他們的歌詞本有模有樣，前面有目錄索引，后面是歌詞正文，重點詞句下面用彩筆標注。

一天上午，殷銘昊被班主任拎出了教室，他自己搬了一張桌子坐在教室門口。我經過時，他正用衣服后面的紅帽子罩著腦袋，埋頭在一個本子上寫字。他竟然在寫字！我偷看了一眼，開頭是：我常會想……后面沒看分明，他已警覺地把腦袋抵在了本子上。他常會想什么呢？

今天上課，殷銘昊略帶羞澀地說：“歷史老師上課提你了。”我問：“為什么提我？”殷銘昊說：“歷史老師上課時講到婉約詞，我就背了兩句柳永的《雨霖鈴》，歷史老師夸我有點兒像語文老師。”

期中考試結束，殷銘昊一見我過來，就作忙著要去訓練狀。

“手兒，你的作文寫了嗎？”

“寫了，寫了，這次我有進步，寫了一拃長呢。”

我聽完狂喜。殷銘昊外號“大手”，他那一拃長至少得有600字吧。答題紙收上來一看，他的作文只有小朋友的一拃那么長。

下一次考試前我放下狠話：“殷銘昊，作文要是再寫不夠字數，我就要跟你家長談一談了。”考完試后我一看，手兒第一次把作文寫完了，可是前面的題全空著。他的作文題目叫《放牛班的春天》，雖然有點兒跑題，但結尾寫得讓人印象深刻：所以，請憑著青春的嗅覺去做一個決定自己樣子的人吧。

外號與鏡子

體育班，不分男女，人手一面小鏡子。鏡子形狀各異，方的有，圓的也有，更多的是一片不規則的玻璃，仿佛全班合買了一大塊玻璃，然后往地上一摔，各自拾了一片去。

上課時，總有人在照鏡子，女生照，男生也照。他們有時還知道用書本遮一下，偷偷照，有時干脆舉著鏡子從各個角度打量。十七八歲的年齡，正是對自身形象最敏感的時候，而運動員跟一般人的區別是，他們毫不掩飾自己對身體的關注。

體育班學生的外號也大多跟身體有關，仿佛是另一面鏡子，比如大手、大頭、大牙等。

體育班有兩個“大頭”，女版是小屈，男版是孫吳。我反復目測，他倆的腦袋并不大，這外號起的蹊蹺。被叫大頭，小屈也不惱，有時還用這個梗逗孫吳。

考完試，我拎著卷子走進教室。小屈喊：“老師，你一講卷子我就頭大。”大家馬上糾正：“你頭本來就大。”孫吳也喊：“老師，講吧，講講那道文言文斷句題。”我說：“小屈，你不能因為自己‘實力強’就停止進步啊，你看人家孫吳。再這樣下去，孫吳的優勢會很明顯啊。”小屈聽完，晃著腦袋笑。

我的另一個課代表是旭琰，女足后衛。她踢球時傷到了腿，韌帶斷了，術后醫生要求她靜養。可休息了不到兩個月，趕上要去大學試訓，旭琰打了封閉針，拼了，結果傷情惡化。這一兩年，甚至以后，她都不能再踢球了。一個女孩子，訓練了那么多年，結果臨到大學選人，沒機會了，只能硬憑文化課的分數考大學。換作是當年的我，甚至是現在的我，都受不了。可她還是樂呵呵的，玩笑照開，別人的外號照喊。大家也開她臉上酒窩的玩笑，開她傷腿的玩笑，就像平常一樣。

這就是體育班學生的優點，開得起玩笑，同學開的，甚至是命運開的玩笑，都能接住。

讀書的種子

周日第一節晚自習，體育班里只有3個人，其他人剛訓練完還沒有回來。蔡繼武坐在最后一排，在埋頭看書。見我進來，蔡繼武揚著手里的《明朝那些事兒》問：“老師，這本書里寫的都是真的？”

我回：“主要依據的是《明史》吧。”

蔡繼武說：“寫得太好了，看了第一本就想看第二本。”

男籃老孫是體育班里最穩重的一個，他坐在座位上看書的樣子很迷人，像一頭戴著眼鏡的大象。我總覺得他應該讀那種厚厚的、似乎永遠也讀不完的書。

一天，我問小胖：“你為什么踢球？”

小胖說：“因為我媽。巴喬你知道嗎？我媽是巴喬的球迷，鐵桿兒球迷。”

我給小胖推薦了一本書，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好看嗎？”第二天我問小胖。

小胖忙點頭，說：“好看好看。”乘興他自己又買了本《三個火槍手》。我說：“你可以給你同桌推薦推薦。”李睿磊趕緊擺手，說：“老師，不行，真不行，我一看書就頭疼。”我說：“你可以先翻翻，頭實在疼得厲害了就放棄。”

第二天上課，李睿磊沒睡覺，沒抬頭，在看書。“好看嗎？”我問。“還行。要不你再借我一本書？”李睿磊說。我從兒子的書柜里拿了本盜版的《狼圖騰》給他。過了兩天，他在走廊里攔住我說：“我已經看了50頁了。”

體育班一度最流行的書是《明朝那些事兒》，其次是《盜墓筆記》。教室里有《撒哈拉的故事》《三個火槍手》《基度山伯爵》，還有張舒玥直呼開頭都看不懂的《悲慘世界》。蔡繼武最近在看《中國皇帝全集》。“大手”一直堅持自己的閱讀品位，讀《匆匆那年》《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大手”的英語成績最突出，好好考能考100多分，沒事他喜歡捧著《新概念英語》看，不看英語，他就看青春小說。有一次，我在他的一本書的扉頁上看見一行字：真希望這些是我寫的。

小說讀得最多的，似乎是張鑫瑩，她的語文也常常考得很好。我發現，耽讀小說的女生，有一種很容易識別的表情。

風一樣的少年

暑假補課的一天，我走進教室，只有幾個人來上課—全省中學生運動會要在我們學校開，大家都在加班加點地訓練。僅剩的幾個人正仰著頭看大屏幕上巴西奧運會田徑比賽的直播，侯少卿則趴在桌子上睡覺。

快到男子100米“飛人大戰”時，張成龍推醒了他。他站起來，徑直走到教室后面的飲水機那里洗了洗眼鏡。回來后，他馬上進入狀態，身體前傾，盯緊屏幕。博爾特撞線前回頭看的那一刻，他興奮地大叫：“9秒8！”

“你跑得也不慢嘛，就比他差一秒。”我說。

“差一秒就差多了！”他大叫。

侯少卿應該是我們學校歷史上男子100米成績最好的體育生。春天，他去北京的一所211大學試訓，回來后我問他怎么樣，他搖搖頭說：“被黑了。”

又過了幾天，我去上課，大家興奮地告訴我：“侯少卿的成績又漲了，清華大學測試第一名。”

事物的味道，我嘗得太早了

春節一過，體育班就開始了漫長的告別。

先是一部分人出去參加集訓，一訓就是幾個月，基本上算是提前畢業了。

春天的第一批花才開，大學試訓的時間又到了，他們前所未有地認真忙碌著—上網查詢信息，分析權衡，聯系教練，辦各種證明材料，跑上跑下地蓋章。路遠的大學，買張火車票自己去試訓；更遠的，買好機票自己飛過去。在這一點上我很佩服他們，我在他們這個年齡，這些事自己一件也搞不定。這應該歸功于他們常年跟著教練南征北戰的經歷。

試訓結果出來之前，誰也定不了神，誰都沒心學習。有首站即勝，歡天喜地地回來的。比如屈楹，她跟一堆大個子站在一起，像個小朋友，可球隊急需的正是一個靈活的小個子后衛。教練一眼就看中了她，早早定了，本碩連讀，她成了屈碩士。也有信心滿滿地去，失意而歸的，人家大學就招兩三個隊員，早就內定了。也有過程曲折，以為山窮水盡，結果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

談起這些，他們也沒有表現得太激動，似乎早就明白，社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常常想，多年的體育訓練究竟帶給他們什么？除了強壯的身體，也許還有比同齡人更多的經歷。見慣了輸贏，早接觸世事，如石川啄木的短歌里寫的：“事物的味道，我嘗得太早了。”

這是我不能了解的事

體育班的孩子其實也很關注文化課成績，一考完試，大家就追著我看分數，而且要看各小題的分數。晚自習，去教室給他們輔導功課，孫吳說：“我們把全年級的成績都分析了一遍，A1、A2班的倒數第一都能考580分，文科啊。”孫吳是體育班的第一名，大概能考400分。

“理科班第一名考了700多分。”孫吳說。我一下子想起羅大佑的一首歌來，《我所不能了解的事》。

在考試這件事上，他們并不是全無悟性，最起碼曾經一張一張空白的答題紙現在對不對都能寫得滿滿當當。我甚至發現，連續不斷的考試是提升體育生成績的最佳手段。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集中注意力。在好奇和渴望勝利這兩點上，學生們是一致的。體育生甚至更善于做“賽后分析”，盡管用的是自己瞎琢磨出來的奇怪招式。

最先給我信心的是“二呂一王”：呂曉彤、呂菁蕾和王曉雅。第一次診斷考試結束后，我翻看他們班的答題紙，讓我喜出望外的就是她們3個的答卷—字跡工整、清秀，仔細讀她們的作文，還真是通順得令人驚訝。

呂曉彤的理想是當一名律師。“就你？”有人打擊她。

“我從小就覺得女律師特別酷，老師你說我學法學行不行？”

“為什么不行呢？”

請憑著青春的嗅覺去做一個決定自己樣子的人吧

接下來，走單招的學生要參加文化課考試。5月初結果出來后，又會走一批。在體育班監考，會發現有一半的條形碼用不著發了，他們都有了歸宿。

對著剩下的條形碼，我在腦子里過一遍他們的名字，再過一遍他們的外號。有幾個名字，還相當陌生。一年來，他們似乎只在教室露過幾面，剩下的時間都在外面參加集訓和比賽。說到底，跟體育生朝夕相處的、對他們影響最大的，還是他們的教練。

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找到給體育班上課的最有效的方式。

不過，我還是跟一部分同學熟悉了起來。在教室里放電影《狼圖騰》，我在教室后面坐著，每到會心處，馬奔就下意識地扭過頭找找我。我很珍惜這種尋找，它意味著一種認同。

跟體育生相處，在我，是一個放下成見的過程。你腦子里首先要去除的是傲慢，永遠不要這么想：體育生是一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

張定浩在一篇書評里說：“教師，是一種相當考驗心性的工作。當一個人周圍遍布比他更為年輕的學生，他們總是要么比他更無知，要么更狂妄。在這種情況下，他很難保持一種既剛健向上又謙和自抑的健康心態。對此，列維·施特勞斯曾提供過一個堪供所有教師參考的普遍策略，即‘總是假設你的班上有個沉默的學生，他無論在理智和性情上都遠勝于你’。”

比傲慢和偏見更難去除的，是“我要把他們培養成我想象中的樣子”的念頭。

我特別喜歡“大手”作文里的那句話：“所以，請憑著青春的嗅覺去做一個決定自己樣子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