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漠
再見蓮子
◎ 血漠

蓮子是另一個村的。上初中時,我們有了見面的機會。一下課,她就跟一位女孩在墻角邊望著我們這邊。我覺得她在看我,心里總是熱熱的。后來,我證實了她真的在看我。有一次,我路過她的教室,她正在擦玻璃,一見我,她的眼睛就亮了。我很害羞,快速地走過去了。此后,我總是盼著下課,因為一下課,就能看到蓮子。
初中,我跟蓮子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我們根本算不上戀愛,甚至算不上交往,但在被班主任訓個不停的那時,這成為我生命中的一縷陽光。我總是等待著下課,然后一邊玩耍,一邊望著墻角處的她。她也總是那樣望著我。就在那短短的課間十分鐘里,我能一下子忘卻班主任的所有臭罵,甚至再次上課時,班主任那魔咒般的罵在我聽來也如同天籟了。那甜蜜的十分鐘化解了一個孩子心中所有的疼痛。
一年后,我考上了武威一中,離開了鄉下,之后就很少見到她了。每次回家的時候,看到她曾經走過的那條小路,我似乎能聽到她的笑聲,想起她的那種“望”,這成為我內心深處的一個秘密,滋養著我的心靈。所以我的情感世界也是極其豐富而敏感的,只不過我很少對外袒露自己的內心。我很珍惜與他人交往時的那份真誠,這讓我看透了很多淺薄和輕浮。
多年之后,我結婚了。婚后有一天,媽說:“嘿,以前某某的侄女(媽說的就是蓮子)想嫁給你,我一口就回絕了。”我一聽,心里很難受,說:“媽,你咋不問問我?”媽說:“我還以為你想找雙職工呢。”我倒不是為沒娶到蓮子而遺憾,而是替她難受。在鄉下,女孩是不會主動向人求婚的,自古有女百家求,不知蓮子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叫她的姑姑向我家提親。而我卻在結婚多年之后才知道這件事,世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樣陰差陽錯。
有人問我:“要是那時,你媽真的問了你,你會娶她嗎?”我想了想,說:“不好說,這需要看緣分。”
在《大漠祭》出版之后,有人說:“靈官即使回來,也不會娶瑩兒。人家一個高中生,會娶一個農民嗎?”我反駁道:“咋不會?我妻子的戶口不也是在農村嗎?她也是個農民。”那人又說:“也就是你,換了別人,不見得會那樣做。”他說得沒錯,很多人眼中的婚姻是講究門當戶對的,只是很多時候,那所謂的門當戶對其實與真正的愛情無關。愛情一旦附加上一些條件,就變質了。現代人的婚姻多重物質,多是功利的,殊不知源于功利,毀于功利,這必然導致現在的離婚率居高不下。
我閉關之后就沒有再聽到蓮子的消息。十多年后,我出了關,回家看望母親,在公交車上正好遇上了她。非常尷尬的是,我很想主動給她買張票,但身上只有自己買票的錢。她取出錢,遞給售票員,說買兩張。我急忙說:“謝謝,不用,我的我自己買吧。”于是我們各買各的票,隨后各自坐在座位上,一直到下車,沒再說什么。
這是我們三十多年來唯一的一次交談,現在回想起來很像電影,有時候生活比電影還精彩。不過出關之后,再見到蓮子,我的心卻寧靜如水,望她如望一幅畫,雖也時時想到那時候的溫馨,心中卻不留一絲執著了,有的只是對她的另一種感覺。世界在我心中已變了,面對眼前所有的人和物,心中只有那種濃濃的愛。
(摘自《一個人的西部》人民文學出版社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