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這一類思考中,最常用、往往也最容易出差錯的思路就是,
從受害者的做法當中歸納原因,吸取教訓
清華大學心理學系博士后,中國心理學會注冊心理師,心理學科普作者
發生在杭州的保姆縱火案,主人家做錯了什么?我的答案是:什么都沒做錯。
如果說這個悲劇提醒了我們什么,那就是它警示所有人,請保姆是有風險的。雖然不易察覺,但每一個請保姆的家庭都在承擔類似的風險。雖然中介會做背景調查,雖然絕大多數的保姆都安分守己,但作為雇主,讓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進家……無論怎么說,這都是在冒險。
冒險的目的,是為了提高生活的便利。人們永遠在風險與收益的兩架天平上取舍權衡。投資理財想多賺錢,就需要多冒險……較真一點說,出門上街都是冒險。前幾年有段視頻,有人在商場坐電梯被“吃”了,一時間也傳得人心惶惶。受害者做錯了什么?也是什么都沒做錯。
問題在于,明知是在冒險,也親眼看到有人不幸成為那百萬分之一的小概率,但是為了便利,有些險我們仍然不得不冒。在理想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方法來降低風險。但在另一些時候,我們只是自以為找到了方法。
把這種心態推向極端,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說,只要有人遭遇了不幸,一定是他做錯了什么,以此來證明風險的可控:假如受害者操作正確,就不至于遭到那樣的災難。如果是這樣,我們的生活就仿佛是安全的。
這是一種自我中心式的歸因——我做好了,我身邊的大小災難就可以避免。就像有人坐飛機要在胸前畫十字,有的人日夜誦經,從安全感的層面上,他們都在做同樣的事:相信自己有辦法消除生活的不確定性。
這一類思考中,最常用、往往也最容易出差錯的思路就是,從受害者的做法當中歸納原因,吸取教訓。在杭州的這一案件中,因為這家人對保姆好,曾經借錢給保姆,就得出結論:他們這種做法,滋長了保姆的邪念,讓保姆失去了基本的邊界意識,才釀成了最后的悲劇。于是大家都警惕:以后請保姆,要從第一時間開始劃清界限。
但這是從單個受害者身上,事后反推的結論。換一種情況,如果受害者一直跟保姆界限分明,最終遭遇了悲劇呢?那樣我們就會猜:就是因為雇主一家不近人情,才導致對方懷恨在心。那樣一來,就會換一個建議:為了安全起見,平時要對保姆好一點,人家遇到困難,能幫你就幫一幫。
所以,從某一個具體事件當中得到的結論,很難具有普適性。也沒法說我們只要做到了“界限分明”或者“與人為善”,就沒有危險了。
也許將來有一天,專業的研究者通過大量的實證分析,開發出一套最完美的“與保姆相處”解決方案,教給大家要怎么評估鑒別,怎么從第一天開始好好相處,讓請保姆變得更安全可控一點。但是說實話,我并不看好這種能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案。就算雇主做到盡善盡美,萬一保姆的精神不穩定呢?萬一保姆家里急需大筆用錢呢?萬一保姆就是處心積慮呢?這么想一想,就覺得最保險的方法,還是不請保姆算了。
上述方法其實都可能管一點用,可以把原本的小概率風險,再降低一點點。但它們更多是針對內心的安全感,讓人們以為“沒問題”了而已。
為了這份安全感,還可以做更多,甚至可以做到極致:把生活中的每一個人都當作潛在的兇手,時刻警醒,對任何一點可能的風險都嚴加防范。但就算做到這個地步,生活的本質還是在冒險。所以在這些方法之外,不要忘了生活最根本的任務——始終是如何與不確定性相處。
想要多一分的便利,就不得不多承擔一份風險。除非打定主意不請保姆,既然請了,就要承認她給生活帶來的一絲不確定,同時相信她不會變成一個瘋子、兇手、縱火犯。就好像坐上飛機,就相信航班會平安降落一樣。生活存在不確定性,但每個人只能承認這一點,再選一種舒服的姿態與之相處:畫十字,念經,修煉自我——愛怎么來就怎么來吧。誰也不知道哪一天,誰又會被不幸的概率砸中。做錯了什么?什么都沒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