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紅罡+馬少吟+姜遼
[摘 要]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為了追求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在目的地長時間居住,與周圍群體發生交往。文章以大理古城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為研究對象,綜合運用深度訪談、非參與式觀察等方法,分析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日常生活與社會交往。研究發現: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日?;顒又饕譃槿悾嘿徫锵M、朋友交往、休閑活動。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圈子”具有三大特征:(1)自發性和同質性;(2)隨意性和非功利性;(3)交往空間的開放性與私密性。社會交往“圈子”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作用主要體現為:“圈子”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信息來源和資源支持,圈子交往為生活方式移民提供了情感支撐和歸屬感。該研究豐富了旅游移民的研究內容,并為旅游目的地移民政策的制定、社區管理與目的地可持續發展提供參考。
[關鍵詞]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日常生活;社會交往;圈子;大理古城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7)07-0069-08
Doi: 10.3969/j.issn.1002-5006.2017.07.012
引言
全球化和后現代主義的發展、交通設施和信息通訊技術的改善,共同推動了個人流動性的增加[1]。移民和旅游是人口流動的一種普遍現象,旅游移民是指由于旅游產業發展需要或出于休閑消費目的而引起外來人員遷入旅游地工作或居住超過一定時間的移民[2]。作為一類特殊的流動性人群,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為了追求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在目的地長時間的居住,并經營旅游小企業[3],他們的特殊性表現為:(1)不同于游客,他們有更長的停留時間、更高的社會經濟地位,成為目的地發展不可忽略的新元素,也塑造了目的地新的旅游形象。(2)不同于后工業移民或跨國精英移民,他們移民的目的是出于享受娛樂。(3)不同于旅游 消費,移民擁有較為雄厚的經濟資本,他們為了獲得并維持自己的新生活,仍需要創造收入,大多選擇經營小企業[4],作為實現他們獨特生活方式需求和價值觀的一種工具[5]。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成為后旅游階段的一種獨特現象[6]。
已有旅游移民研究主要集中于退休移民和第二居所移民兩類人群,研究內容涉及旅游移民的 類型劃分[7-8]、旅游與移民的關系[9]、動因[10-11]、行為特征[12-13]、目的地演化與管理[13]、社會融合[1]等方面。對于將創業與生活方式移民相結合的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研究則相對缺乏[4,14]。而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重要特征。
交往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德國主義交往觀,17—18世紀英國經驗主義交往觀,18世紀法國功利主義交往觀及18—19世紀德國理性主義交往觀,最有影響的交往觀是馬克思交往理論。馬克思將人類不同時期的交往關系規定為不同的交往形式:一是人的依賴關系的交往形式,即前現代農業社會交往方式;二是物的依賴關系的交往形式,即現代工業交往方式;三是全面自由發展的交往形式。第三種交往形式是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形態的基本形式,它最突出的特點是把交往與生產實踐緊密地聯系在一起[15]。中國社會發展經歷了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的過渡,正如費孝通所言,“熟人社會”是典型的親緣和地緣關系的體現,社會關系是依據親疏的“差序格局”來運作的[16]。進入工業社會以來,城市中絕大多數的社會交往行為發生在陌生人之間,把個體抽象化為“經濟人”,人們只認識金錢和利益得失,人們的交往變得功利,社會交往表層化[17]。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一種特殊的現代移民形式,與傳統勞動力移民和旅游消費移民有很大不同。傳統勞動力移民在遷入地身份地位相對低下,他們在“他者話語”社會中普遍處于“沉默”“失語”的狀態,再加上移民管理政策和戶籍制度等的限制,移民與遷入地居民之間的關系日趨隔離,社會距離的增大又進一步使得移民群體自愿選擇基于親緣、地緣、業緣等社會關系組成自己的社會網絡,與遷入地社會相對隔離[18-19]。旅游消費移民的社會地位相對較高,但由于在目的地的居住時間相對短暫,因而對當地社會缺乏歸屬感,與當地社會的聯系非常松散,沒有主動融入的動力。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則不同,生活方式是吸引他們遷移的主要因素。他們會嘗試主動地融入當地社會,這與城市“陌生人社會”的功利性交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又和傳統“熟人社會”基于親緣、地緣的社會交往有所不同。他們更傾向同具有相同興趣愛好和生活方式追求的移民群體交往,形成主動聚集[20]?;诖?,本文選擇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為研究對象,以大理古城為案例,分析他們日常生活、社會交往特征。本研究有助于拓展旅游移民的研究內容,同時為目的地制定相關的移民人口管理政策、社區發展政策、旅游小企業工商管理政策等提供參考。
1 案例與研究方法
1.1 案例分析
大理白族自治州地處云南省中部,是自然風光、歷史名城、佛教圣地三位一體的綜合旅游區。大理古城位于大理市新城區以北13千米。本文的研究范圍是大理古城的旅游核心區,即旅游小企業集中分布的區域,以玉洱路、博愛路、大麗路及南門附近街巷為界。
之所以選擇大理古城開展本研究,出于以下 考慮:
首先,大理是國內生活方式移民聚集的典型。大理自古以來就是滇、川、藏的交通樞紐,連接了中國同東南亞、南亞各國的文化交流與商貿往來。大理因此成為外地人口流動與聚集的中心。20世紀80年代后,隨著旅游的發展,大理逐漸被熟知。1984年大理成為第一批對外開放城市后,大批外國背包客涌入大理古城。20世紀90年代,大理吸引了不少影視明星和藝術家紛紛到大理買房,創辦工作室,大理成為名副其實的“創意之城”。2000年后,中國的嬉皮士、雅皮士大量出現,大理也出現了大量逃離北上廣的白領1。
其次,大理古城聚集了各種由外地移民創辦的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筆者2012年8月對大理古城進行調研,發現大理古城內共有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249家,大部分集中分布在人民路上,其他各條街道分布相對平均。商業業態方面,客棧、酒吧、咖啡吧為主,占65.4%。來源地以北上廣深等大城市為主。最初的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是由長期在大理生活或停留的外地人創辦的,主要是為了滿足外國游客的飲食、生活、交通等需求。之后,隨著旅游的發展,越來越多外地人移民大理,從早期的嬉皮士、到北京的藝術家和明星文人,再到后來是北上廣的“金領”們,為了維持生活,部分生活方式移民創辦了旅游小企業。
最后,媒體高度關注,社會影響力大。大理旅游一直是中國乃至世界旅游業發展的典型案例,自發展初期就受到很多關注,從孤獨星球的《中國旅游指南》到《云游客》等系列雜志,以及大量以大理古城為題材的攝影、影視作品不斷問世。另外,移居大理的移民通過博客、豆瓣等渠道對大理生活進行了一些描述。2013年1月,一篇名為《北京小夫妻移居大理過想要的日子》2的博文在網上被瘋轉,也引起了相關電視臺的報道。
1.2 資料收集與處理
本研究采用深度訪談、非參與式觀察和田野調查等多種方法,調查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2011年7月6日到2011年7月18日,共計12天;第二階段2012年8月4日到8月26日,共計22天。訪談旅游企業主移民54人,以“滾雪球”方式進行。選擇代碼A代表“洋人街—博愛路片區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代碼B代表“人民路—東門片區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每位移民訪談時間控制在20~100分鐘,經過對錄音的整理,得到文字24萬。為了確保訪談資料的真實性,研究者還采用了非參與式觀察的方法獲取資料。在非參與式觀察中,研究者以局外者的身份觀察行為者的動作、語言、表情及情感,采用拍照、錄音、手繪圖等手段收集移民的社會活動信息。為了解大理古城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的實際情況,采用手繪地圖,記錄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的統計信息。反復閱讀訪談資料,篩選與本研究問題相關的訪談內容,試圖將資料片段化,將一些相同的或者有特別含義的字句歸類,形成分析單元。在這個持續歸類的過程中,審視材料看是否能產生新的話題或類型,并對現存話題進行不斷推敲[21]。最終將這些材料匯編起來,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日常生活與社會交往進行分析。
2 研究發現
2.1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日常活動類型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活動類型主要分成三類:購物消費、朋友交往、休閑活動。(1)購物消費包括生活性購物及休閑性購物兩類。生活性購物基本上每天都會進行一次,購物地點是古城內的菜市場。到菜市場上買菜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每天都非常享受的一個日?;顒?。不同于大城市買菜要去超市,在古城的菜市場就可以購買到新鮮天然的蔬果肉類。這也是移民與當地居民最頻繁接觸的時間,是他們每天社會交往活動中的重點。休閑性消費主要是購買日常生活必需品之外的消費活動,移民會選擇到大理下關的沃爾瑪超市購買,活動時間不確定。(2)朋友交往方面,不同受訪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有的移民認為當地人跟外地人興趣愛好不相投,思想觀念、價值觀也不一樣,所以,無法融入本地人的圈子。也有移民指出,他們的朋友交往確實集中于一個同質性群體,但這個群體不一定完全由外地移民組成,也包括“氣場合”的本地人,當然外地移民是主體。朋友交往的主要活動包括喝酒、聊天、吃飯、聚會、淡季結伴出行等。(3)休閑活動方面存在淡旺季差別。旺季休閑活動有限,活動場所局限于住所—旅游小企業—菜市場及他們所在街巷的小范圍空間內,活動時間也相對比較規律。淡季休閑時間增加,他們的休閑活動也開始豐富起來,紛紛相約或者獨自外出旅行或者回家探親訪友。
2.2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特征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在大理古城逐漸形成了以自己為核心的社會交往群體,很多移民認為,“這種人跟人之間的交往已經成了生活方式中的一部分了”(B21)。他們不約而同地采用“圈子”來形容他們的社會交往群體。根據他們的描述,“圈子”指的是經常在一起活動的小群體。這個小群體是自發形成的,沒有明顯的范圍和界限,也沒有具體的活動規章制度,“圈子”內部活動的頻率比較高[20]。
2.2.1 “圈子”交往的自發性和同質性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圈子”形成是自發的。在大理待一小段時間,沒事到街上各個店里面串串門,慢慢地就跟各個店的老板熟悉了,跟朋友一起聚餐、娛樂,又會接觸和認識一些朋友,這樣認識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形成自己的朋友“圈子”。
比如說有人新開一家店,他會過來打招呼,你會告訴他,肉哪里好,價格怎么樣啊,你們慢慢就認識了,他開店的時候,你會去幫忙搬家具啊,還有叫多一些人過來幫忙,幫他刷個墻啊,幫忙搞個地板啊,然后就一堆人嘛,就叫來叫去,慢慢地就會認識了,都是這樣的。
——A20(與咖啡,男,30s)
移民總是偏向于與同質性較強的人交往。這種同質性通常是由親緣、地緣等社會關系、語言、宗教等因素所決定。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同樣如此,但他們強調的同質性更多體現在對于生活的態度,對于旅游、工作的觀念等之上。
大家玩得來就在一個圈子里。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定的氣質,你走在路上,哪些人會跟你打招呼,哪些人會跟你微笑,哪些人會跟你聊天,喜歡你的人自然就會喜歡你,慢慢就形成了圈子,圈子都是隱形的,比如我們有三個朋友,我們各自又有自己的朋友,互相介紹,玩得來就一起玩,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
——B29(退避一舍,男,20s)
從B29的描述中可以看出,“玩到一起去”是圈子形成的主要標準?!巴妗睆娬{了交往的非功利性?!叭ψ印钡慕煌⒉荒芙o移民帶來什么實質性的經濟利益,只是為了度過閑暇時光、獲得情感上的交流和支持、獲得生活中的樂趣等。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觀、鄰近的居住空間共同決定了“圈子”的形成。
大理古城志同道合者之間的交往最常見,形成了以共同興趣愛好為基礎的社會交往“圈子”。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愛好廣泛,涉及音樂、繪畫、戶外運動、攝影、旅游等多方面。在與志趣相投的人群交流時,彼此之間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他們會將對方歸類為“同類”,交往程度也比一般鄰里交往緊密得多,他們經常聚會聊天,相約出游,有主題性的活動也會相互通知去參與。
大理本身就是由一個一個不同的圈子組成的,你一個人可以分飾幾個角色,在不同的圈子,因為說比如我是喜歡咖啡的,你是咖啡愛好者,我們就一起,一周或者兩周我們就會聚會一次,但同時我又是喜歡音樂的,大理這幫喜歡音樂的唱歌的人我們經常也會聚一下。
——B21(鯨魚鎮,男,40s)
共同的價值觀是“圈子”形成的又一個因素,也許是很多受訪者經常提到的“氣場合”的問題。共享的觀念加深了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之間的非功利性的感情,也形成了他們深度交往所需的同質性。“‘圈子具有自清潔功能,氣場不合,慢慢地你自己就會待不住,氣場合的在一起不一定需要說很多話,就是簡單地待在一起,各干各的事”(B27,88號客棧,男,30s)。需要指出的一點是,圈子與圈子之間是存在重合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由于不存在利益的沖突,圈子的結構是非正式的。圈子內部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并不存在絕對的核心或者權威人物,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沒有嚴格的等級界限。雖然交往圈子內在的結構較為固定,但其活動形式卻是流動的,今天可能在這個院子里,明天又有可能在別人院子里。
2.2.2 “圈子”交往的隨意性和非功利性
“圈子”內部交往具有隨意性、非功利性的特點。“圈子”的交往活動主要以休閑娛樂為主,常見的形式有聚餐、喝酒、聊天、曬太陽、結伴旅行、表演、party等,這些活動沒有功利性,大部分是由“圈子”中的某一人發起,再號召其他人一起參與。今天在你店里聚個餐,明天約我店里看電影,后天到他店里喝喝小酒唱唱歌,興致來了就去爬爬蒼山、游游洱海,或者到周邊的村舍逛逛。
串門、聊天是“圈子”內部最主要的活動形式,聊天內容天馬行空,一般不是圍繞著移民各自展開的,關注更多的可能是吃喝玩樂、古城最近發生的事情、對某件事的看法、孩子的教育問題等,例如哪家院子以多少錢租給誰等問題。
在大理待了一段時間后,發現在這邊聊天的方式不一樣了,聊天的內容不一樣了,例如他在杭州,他的聊天內容是你今天投資了什么啊,房產啊,汽車啊,來這之后就不一樣了,我們去哪玩啦,看了什么東西啊,對什么的看法啊,就這樣,不一樣的東西,根本不會談什么跟錢有關系的東西,其實這邊很多人都不差錢,但是他們不會談這方面的東西。
——B19(瑪雅餐吧,男,29s)
一方面,在大理古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具有非功利性特征?!叭ψ印钡慕煌鶅H僅是為了滿足一種交流的需求,并不涉及任何利益問題。聊天的內容也不涉及任何功利性內容,因此人跟人之間的沖突也就減少了?!霸谶@里,你可以卸下面具、輕輕松松做自己,不管在大街上、在酒館里、在朋友面前,你都可以選擇‘做自己,你可以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花在你喜歡的事情上,可以盡量誠實地表達自己真實的見解和看法?!保˙43博文)
另一方面,“圈子”的交往大多缺乏計劃性,具有隨意性特征。比如,你在人民路上散步,看到誰有空,就進入聊天,漸漸地周邊其他店主也過來參與其中,形成一個互動的話語群和圈子,這樣的隨意性和話語的漫無固定性是圈子交往活動的主要特征。
2.2.3 “圈子”交往空間的開放性與私密性
由于地理環境和歷史發展的緣故,大理古城仍保持著傳統的社會空間形態。地理空間的尺度限制了整個社區人口的尺度。在地理空間上,大理古城“五街八巷”的空間布局使得旅游小企業的空間分布不會過于分散。
人民路、博愛路這類步行街道和經營性質的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為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提供了開敞的公共空間。大理古城區道路仍保持著明、清以來的棋盤式結構,城內由南到北橫貫著五條大街,自西向東縱穿了八條街巷。隨著旅游的發展,這些街巷臨街的民居逐漸被改造為商鋪,鄰街建筑既是旅游小企業又是普通住宅。功能的復合性使得旅游企業主移民的工作與生活無法明確分隔開,生活中的休閑和交往活動都通過街巷空間與建筑空間的相互滲透得以實現。人們的生活空間從室內延續到室外甚至是整條街巷上[22]??梢哉f,街巷和旅游小企業為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提供了一個與他人交流互動的平臺或公共交往空間,這種交流互動與中國傳統村落或城鎮聚落中的居民交往形式非常相似,交往空間集中于門前/店內空間(點狀空間)—街巷空間(線狀空間)—廣場空間(面狀空間),交流具有主動性,直接坐著或者站著就可以形成交流的氛圍,且這些交往行為一般還伴隨著其他活動[23],例如旅游小企業的經營、家務、看書、曬太陽、休息娛樂、節慶活動等,具有顯著的“鄉土性”特征。
最后,白族民居特有的院子為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提供了半私密空間。在大理古城,移民經常邀請“圈子”內的朋友到自己開敞的院子里曬太陽、聊天、聚會,小孩子則在院子里游戲。這種交往富有生活氣息和濃濃的人情味,與中國傳統村落居民的社會交往形式非常相似。此外,不同于大雜院是以地緣關系為紐帶的“多家共一院”的家庭合院,大理的院子是“一家一院”的形式,增強了交往的私密性,使圈子內的交往不會受到游客的打擾。大理的院子屬于私人空間,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活動,排除了大城市交往空間環境有限、居住隔離、“陌生人交往”帶來的不信任感等社會交往的限制性因素,院子是古城生活方式的重要部分。
2.3 “圈子”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作用
2.3.1 “圈子”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信息來源和資源支持
由于“圈子”內成員大多是旅游企業主移民,大家從事的都是相近的活動,在這樣的活動中成員易于相互學習,提供不同市場的信息,以及與創業有關的技術咨詢、融資和物質資源等相關信息[24],這對于移民識別市場機會至關重要。旅游企業主移民通過“圈子”日常的交往和互動,獲取關于目的地、市場、顧客的相關信息,促使其發現相關的創業機會,進一步促進或者修正了他們的創業決策。
之前有朋友就在做旅行咨詢,雖然現在網絡這么發達,但是很多信息都是不可靠的,得不到及時的更新,因為旅游企業都沒有這個意識,覺得沒有義務去提供這個準確、及時、可靠的信息,造成的結果就是很多錯誤信息,我們就想做旅游咨詢這一塊,一直都在做,但效果不是很好,現在還在尋找更好的方式。
——A13(讀行社,男,20s)
“圈子”的聯系提供了創業資源的潛在性或者可獲得性[24],而資源獲取直接關系到創業者能否將創業觀念與計劃等轉變為實際的創業行動。移民利用“圈子”的關系網絡能以較低的市場交易費用與成本獲得資源。部分受訪者之所以選擇經營某種類型的旅游小企業,正是因為存在一定的社會網絡,能夠為他們提供貨源,而且賣不出去還可以把貨退回去還給他們,既保證了產品的流通,又減少了投資風險。
剛好我有一個學生也是做茶的,有很多茶,我這里多半都是他的茶,賣不完茶葉還可以退回去,我就是一個窮作家嘛,要沒他的茶,我還不敢開茶館呢,這得墊多少錢進去??!
——A10(以春茶室,男,40s)
圈子的朋友關系為旅游小企業提供了潛在顧客,是他們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非常重視與其他移民及顧客的聯系,在經營過程中廣泛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這些朋友關系成為他們潛在的顧客群體,這種社會交往滲透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是企業經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如此,“圈子”還是旅游小企業的主要宣傳渠道。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會在各自經營的旅游小企業內互相放名片,以客棧為例,游客如果到來后沒有房間或者房間不滿意,他們會建議他們到其他生活方式型旅游小企業,或者會向游客推薦吃飯、購物的旅游小企業。
2.3.2 圈子交往為生活方式移民提供了情感支撐和歸屬感
在大理古城,人跟人之間的交往是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或價值觀。鄉土關系的回歸是生活方式型企業主移民長期停留在大理古城的主要動力。但是,大理古城的社會交往又不全然是“熟人社會”的交往。正如前面指出,由于經濟、文化、教育背景等的差異,本地居民與外地移民的交往是相對淺層友好的,或者正如A05所說的,交往是有交往,但大家不是在一個圈子里的。本地人的思想跟外地人還是不一樣的。他們跟本地人的交往基本上仍處于見面打個招呼、問個好、買菜租房等工具性交往層面上,情感性交往主要集中基于共同興趣愛好、價值觀和目標的移民內部“圈子”。因此,大理古城的“熟人社會”交往更多是外地移民之間的“熟人社會”。
一方面,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會嘗試主動融入大理的生活,向當地人買菜、租房子等。雖然外地移民與當地人在價值觀、生活方式、興趣愛好等各方面存在差異,但他們表示,“會試著融入當地的生活,盡量不要去過多破壞它本地的生活方式,因為來到這邊也是喜歡它的生活方式?!保ˋ02,找我咖,男,40s)很多旅游企業主移民都表示會參與當地的一些節慶活動,“當地的節慶活動都會參加啊,什么財神會啊,圣誕節啊,三月街我們都有去參加。這邊的圣誕節很有意思,所有老外都會參加,大家會拿那種噴雪往臉上噴,頭上噴,整個復興路從南到北你噴我我噴你,很熱鬧。”(B08,一角書屋,男,31 s)本地人跟外地人在心理上并沒有明顯的隔離表現。
另一方面,大理古城的交往“圈子”群體中,彼此間可能素不相識,見個面,聊個天,聊得來就成了朋友。把剛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視為朋友在大理古城是非常常見的。這與“熟人社會”的定義略有不同。在移民看來,交朋友必須態度真誠才能夠換來別人的信任和真誠相待。這種信任雖然并不處于“鄉土社會”的道德約束或者現代社會的法律約束中,但對他們而言,在情感上信任他人是一種習慣,一種自身情感的需要。因此,大理古城的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通過共同的興趣愛好和價值觀維系彼此的感情,這是一種“預設性”的信任。正是這種同質性“圈子”的社會交往為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提供了情感支撐與歸屬感,吸引他們遷移到大理,并長期定居生活。
3 結論與討論
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一類特殊的流動性人群,是旅游移民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發現:首先,從活動類型來看,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日?;顒又饕殖扇悾嘿徫锵M、朋友交往、休閑活動。其次,“圈子”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社會交往群體的稱呼,“圈子”交往表現為三大特征,“圈子”交往的自發性和同質性;“圈子”交往的隨意性和非功利性;“圈子”交往空間的開放性與私密性。最后,“圈子”對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作用主要體現為:“圈子”是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信息來源和資源支持,圈子交往為生活方式移民提供了情感支撐和歸屬感。
作為一類特殊的流動性人群,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是為了追求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在目的地長時間居住,并經營旅游小企業,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生產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因此,購物消費、朋友交往、休閑活動成為他們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
這也決定他們的社會交流觀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生產實踐交往觀,具有顯著的自發性和同質性特征,這一特征主要是基于共同興趣愛好、價值觀。以往移民研究認為:移民的社會交往通常是由親緣、地緣等社會關系、語言、宗教等因素所決定。而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的同質性更多體現在對于生活的態度,對于旅游、工作的觀念等之上。與農業社會基于親緣和地緣的社會交往也有很大的差異,成為后現代社會一種獨特的社會交往現象。
“圈子”內部交往的隨意性、非功利性的特點與他們的生活態度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因為休閑活動是他們重要的生活內容,聚餐、喝酒、聊天、曬太陽、結伴旅行、表演、party等,與現代工業社會的社會交往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在工業社會和市場經濟時代,人被抽象化為“經濟人”,社會交往以金錢關系為主,人們處于一個陌生人世界中。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體現了逃離現代化,追求簡單人際關系的傾向。
“圈子”交往空間的開放性與私密性的有機結合是“圈子”關系形成的基礎。農業社會的交往集中于地緣空間,人們的活動范圍有地域上的限制,區域間接觸少,生活隔離,各自保持著孤立的社會圈子。進入工業社會以后,人們根據自己的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在城市中選擇不同的居住區位,形成了典型的精英景觀和平民社區,公共交往空間缺失,陌生人社會形成。大理古城小城鎮的社區尺度、街巷和旅游小企業的開放性空間、白族民居的私密空間為“圈子”形成提供了條件,傳統的社區空間尺度為他們頻繁的互動提供了便利,步行街道和旅游小企業為旅游企業主移民的社會交往提供了開敞的公共空間,白族民居特有的院子增強了交往的私密性,有助于興趣愛好“圈子”的培育。
這種現象的大量出現值得我們重新審視整個社會和人類共同體的發展。人類社會的發展經歷了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再到后工業社會的過程。社會交往是人類的基本屬性,在農業社會,人們勞作于土地,形成了以農業為基礎的居住環境,進而形成社會共同體,由于交通不便,人類活動的范圍受到限制,各個社會圈子是孤立的,不相往來的。進入工業社會以后,交通設施和信息技術得到極大改善,人類的流動能力不斷增強,大都市與大城市的發展取代了小城鎮傳統的居住模式,傳統的共同體形式逐漸消失。盡管在大城市涌入了不同地域文化和社會背景的人們,但是在市場經濟的作用下,人們只認識金錢和利益,缺乏深入的社會交往,鄰里之間的社會關系變得非常松散,整個社會趨向個體化,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和不確定性加大。
人們開始反思現代生存環境和生活方式,重新思考現代社會人類共同生活的基礎,同時面臨新型社會關系和社會網絡的重新抉擇。旅游被認為是一種健康的現代生活方式,人們希望通過旅游這種方式去尋找新的生活環境,以此短暫地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型移民成為社會生活領域的先鋒派,而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集生產與消費于一體,將旅游與生活有機融合起來,探索這種理想的社會生活的居住地。一些旅游目的地準確地識別出這類利基市場,在國內,如陽朔、大理、麗江、鳳凰等為這批游客提供了舒適的生活環境和個性化的服務。在這些地方,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觀進行社會交往,重新組建自己的生活圈子。但是,我們也應該清楚地看到,這種圈子具有極大的隨意性和不穩定性,里面的人群都是在它地的短暫停留,他們一直保持著一種“在路上”的生活狀態,移民社區也是流動性,缺乏組織性,沒有規章制度來約束,這不是一種基于親密關系的社會共同體,與中國傳統觀念中的家,與農業社會以親緣、地緣為基礎的穩定的鄉土社會又有很大的差異,也不同于穿著規章制度的緊身衣,內部關系卻相當松散的現代社會。
盡管本文還無法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社會發展方案,但本文對生活方式型旅游目的地的移民管理、社區發展和企業經營還是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從理論上看,本研究突破了傳統旅游移民與當地社區的社會融合層面,將視角轉向了旅游移民內部“圈子”的社會交往的問題,詳細地刻畫了生活方式型旅游企業主移民日常生活內容、社會交往特征及其對自身的影響,豐富了旅游移民的研究內容。但是,本文也存在一些不足,本研究的分析與總結是建立在大理古城的個案研究的基礎上,這種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風險,也并不具備良好的推廣性。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方法,一手資料的收集過程依賴于定性的訪談,難免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這些方面需要今后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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