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陽
在杭州保姆縱火案的第8天,連日的梅雨終于暫歇,露出了一絲藍天。6月中下旬本該是江南一帶最潮潤的季節,所謂“梅子黃時家家雨”,今年杭州的雨水尤其豐盛,所以在霧天茫茫的錢塘江畔,“藍色錢江”小區的那場熊熊的火災嵌在陰雨的底色里相當鮮明。但它同時也嵌在了這座浙商云集的中心城市的中產夢里,單純的保姆縱火案背后,人們質疑的是:在杭州最頂尖的樓盤里,為何從發現火災到把人救出,要花將近三小時?

縱火悲劇發生后,各界人士紛紛送來鮮花悼念,遇難者朱小貞的母親一直在女兒和孩子們的遺像前布置鮮花
出租車司機都知道,“藍色錢江”是杭城數一數二的高檔小區,在杭州東側的新開發區錢江新城,豪華過它的大概只有金色海岸了。從市區的秋石高架橋轉入新業路筆直朝錢塘江開去,這片CBD的樓群迎面撲來,“藍色錢江”十來幢灰藍色玻璃幕墻大樓規整齊刷地豎在江邊,包圍它的是新的市政府大樓、國際會議中心、消防指揮中心……
如今,藍色錢江的正大門兩側公安和保安共同把守,辨認著每一個進入小區的陌生面孔,絡繹不絕的吊唁者逡巡在門口的噴水池邊,朱小貞和她三個孩子的遺照被做成塑膠板,倚在噴水池、廊柱和臺階上,照片里的背景、表情和打扮醒目地透露著生前優渥的生活。物業大廳的沙發上,坐滿業主以及吊唁的市民,仍難以從這場火災中自拔出來,各方維穩人員追隨著每個捧花而入的陌生人,把他們帶到游泳池前的燭光和花海邊。
一位從紹興來出差的姑娘站在擺成心形的白燭圖案邊泣不成聲。“我不去靈堂了,我只放下一束花就走”,她抽泣著向一位街道人士解釋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希望他帶話給男主人要堅強。泳池邊鮮花的主人已由開始的親朋好友換成全國各地的網友,幾分鐘就是一位快遞員前來放下花并拍一張照就走。就因6月27日晚的頭七儀式被林家人搬上直播平臺,千萬級瀏覽量后,網友的鮮花接力而來。
靈堂從22日當天起就支了起來,一個藍色雨棚隱秘在茂密的樹壇中間,徹夜亮著燈火。棚外是梅雨季的雨水漣漣,棚內是4名老人近乎氣竭的慟哭。每次來一波吊唁者,如孩子的學校師生、男主人的公司員工、老家親戚、宗親、在杭的商會同鄉會,棚里都會起一陣悲慟。林家和朱家的人每晚夜不能眠,老人在酒店里僅能躺兩三小時,醒來就立馬來靈堂里坐著等待天亮,晚歸的業主經過靈堂時,聽到的是林生斌撕心裂肺的慟哭。
對于林生斌來說,妻子和三個孩子的遺照都是臨時從手機里打印的。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事發3天后,他幾乎沒有進食,一刻都無法合眼,“每天晚上我想到我老婆,我就哭”。22日一早,他接到親戚報急電話,從廣州飛回杭州再開到西溪路上的太平間時已是12點半,4個抽屜一個個打開時,林如同夢游一般癱軟下來,“我看見我女兒時,她的眼睛都沒有閉上,我崩潰了……我抱著我老婆哭,她的眼淚是流出來……”
他的生意伙伴每晚輪流陪他回酒店休息,夜晚要四五個人作陪。“白天忙時他的情緒就正常,到了晚上就不行,不能讓他一個人。”一位福建老鄉這樣說。這位祖籍福建霞浦的服裝公司老板斯文而白凈,讓人想不到他就是那位失去了4個至親的男主人,一次廣州出差竟成永訣。如今,他背后一個嚴酷的事實是,公安機關已認定是保姆莫煥晶在客廳里點燃一本硬抄面的書而縱的火,他至今仍難以相信,“我們對她那么好,從來沒有吵過一次架”。

朱小貞的丈夫林生斌(右二)幾天來悲痛得幾近麻木 ?;
按照官方的通報,杭州上城區消防大隊5點07分接到報警,5點54分火勢得到控制,6點48分現場火災被撲滅。當天上午開發商綠城集團的物業公司開了個通報會,稱“消防主機接到報警后,監控人員第一時間通知其他人員,在16樓接通水管營救”。綠城物業服務集團副總裁方敏青在現場通報說,消防廣播是啟動的,也派人挨家挨戶敲門。至于最敏感的消防警鈴和消防栓水壓的問題,綠城的回應是煙感器、消防栓出水都正常。而當天的業主所質疑的消防警鈴沒有響,綠城則沒有回應。
對于朱小貞的二哥朱慶豐來說,他至今腦里揮之不去的并不是在樓下碰見的保姆莫煥晶,而是千鈞一發時刻的一系列阻礙,使他至今悔恨不已。“所以我自責,如果當時咬定了他們在房間里,我拼命也要沖。”6點不到,他接到了林家大哥的電話,等他來到小區2幢1單元的樓下是6點15分左右,比他早的是親家的兩個老人,他們跟著大兒子住在江對岸的濱江區,開車過來10分鐘。
莫煥晶一手拿一個鐵榔頭和手機呆呆地和保安站在樓下的警戒線外,她和眾多從單元里落荒而逃出來的業主差不多毫無防備的樣子,穿著塑膠拖鞋和碎花汗衫,不修邊幅地下了樓。一開始她和鄰居們說是朱小貞讓她下來報警,她乘坐消防通道邊的保姆電梯下來了,“他們應該是坐主梯下來了吧”。藍色錢江的富奢氣質可以從戶型格局中主梯和保姆梯分開而見,兩部業主電梯架設在單元門廳內,對應客廳主門,一部保姆電梯得從地下車庫而入,對應著消防通道和一扇保姆間后門。
5點30分左右,逃生的業主在地下車庫、小區內轉了幾圈找朱小貞,甚至有人去到小區內的業主精選酒店,前臺說3點后就沒人來登記了……實在找不見后,莫煥晶才說人應該還在上面,至今,沒有業主知道起火的確切時間點,以及她和朱小貞那天在樓上分別做了什么,只記得莫煥晶淡定的模樣,以至于讓人無心關注她。有人想問她為什么不至少帶個孩子下來,也沒有好意思問出口。甚至她什么時候被公安帶走,都沒人說得清楚。總之,自她下樓后,所有主人的反應都將永遠隨著葬身火海而湮滅無痕。
朱慶豐從莫煥晶的猶豫里越發相信妹妹就是在樓上,他試圖闖進警戒線,兩三個保安攔住他說屋里已經沒人。直到6點40分他按捺不住了,隨著從隔壁2單元進去的保安和消防隊上了電梯,“因為我穿了迷彩褲,他們沒有發現”。他電梯坐到頂樓,再翻過25層的一米寬的玻璃檐架,鉆到了1單元的消防走道內,再下到18樓。這個過程耽擱了不少時間,攀頂前有人建議他從某家住戶的陽臺橫切過去,但因找不到繩子而作罷。
保姆間外濃煙彌漫,朱慶豐看不見里面,黑煙里的消防隊員混亂中告訴他沒有見到人。“他們也不確定的樣子,所以我沒有硬沖,但房間門還沒有破,我是詢問和質問他們有沒有破門,而不是要求,因為我也不確定。”很快,門就破了,朱小貞和三個孩子被發現抱緊在朝北間的窗口下,房間正與保姆間和后廚平行,可見是躲在正離南部的起火點客廳和陽臺最遠的位置。
而此時,消防隊員就沒有立即將人救出,“他們說要等擔架來抬出去,于是我就火了,我說濕棉被一裹就好了嘛,他們說要請示領導,對講機里請示后還是用我的辦法裹了出來……”朱慶豐最不平與憤懣的矛盾點也在這里,他認為整個過程也廝磨了幾分鐘,三個孩子一個個抬出時并放在走道里,隨著朱小貞最后一個被抬出“樓道里放不下了,才一起抬下樓梯”。業主們看見三個被裹從樓里出來時是7點37分,女孩的長發從被筒里垂落下來,“我當時的反應是人已經沒了,都是全部包在被子里的……”一位目擊者這樣對我說。
8點05分,朱小貞的大哥朱慶勇在浙醫二院前找車位,就因為他睡覺開著飛行模式,乃至7點半醒來時才接到弟弟短促的電話說“小的可能已經不行了”。就在急診室前,三輛救護車呼嘯而至,朱慶勇沖上去抱起一個被裹,外甥女結著黑油的長發蹭在他手臂上,發出焦味,事后他意識到,抱過后衣襟上的黑油是得靠肥皂用力洗的,但他們除了滿臉熏得焦黑,都沒有絲毫燒傷。
在只有直系親屬能進入的搶救室里,他看見醫生是以插氧氣瓶和人工按壓的方式施救,一個半小時后,醫生告訴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當時求醫生哪怕救一個過來……但醫生說再長時間擠壓,人會變形,畢竟年紀太小。”朱慶勇說。他當時就頗有微詞,既然以氧氣罐和人工的方式就能施救,為什么不是在樓下,而是要在早高峰的城里開上20分鐘到5公里外的醫院?
隨著10點半正式宣告死亡,家屬被帶上了樓上會議室,這時杭城的服裝圈同行見到新聞后紛紛來到醫院接應。眾人的哭喊響徹急診樓,三個孩子最小6歲,最大11歲,中間的外甥女林臻亞9歲。杭州的服裝圈不大,互相知根知底,林家有個服裝品牌叫“潼臻一生”,在西南某些城市的商場里都有代理柜臺,這個品牌以三個孩子和林生斌的名字命名,諧音就是“同貞一生”。林臻亞的童裝模特照如今還能在網上搜到。
來自浙江慶元的朱家和福建霞浦的林家最初在杭州相遇是2004年,應該說朱家發跡較早。2003年“非典”肆虐,世代務農的朱慶豐想著來杭州闖一闖,在市面最蕭條的時候做起了服裝生意,朱小貞就來幫忙看店。兄妹三人陸續在武林路上開起了零售店,再慢慢往批發等上游環節發展,于是從門面店做到了設計坊、小工廠。
林生斌初來杭州時在發廊里剪發,認識了朱小貞,慢慢也做起了服裝。娶朱小貞時朱家并不同意,浙江人嫌福建地偏,而且朱家已有起色,但婚后林憑借精明的商業頭腦帶著妻子的服裝店一路向上游沖去。如今兩人已在余杭區擁有一家規模不小的服裝公司,設計、生產一體化,在距家30公里外的喬司街道,他們的廠房也已達上萬平方米。“林總在杭州服裝圈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靈堂內外不止一名同行這么說,他創立的男裝品牌如今在杭州置地國際男裝基地有個門面店,剩下都是全國各地的代理。
“我妹夫這人看起來就比較聰明,2009年時,實體市場開始受網店的影響越來越大,他及時轉型,向上游做設計、貼牌,所以我們還在做批發小工坊的時候,他已經做大了。”朱慶勇說。朱家和林家都已在杭州買房落戶,商業頭腦和宗族人脈圈是他們在這個城市的立身之本。小夫妻在2009年買了藍色錢江一期的房子只有百來平方米,還是貸著款的,兩年后再借款換到了如今的360平方米江景大宅。“他就是有眼光,覺得這房子會升值,果然當年6.5萬買下的,現在已8萬”,朱慶勇說。門口的房產中介了解這房子的市價,360平方米的江景房已近3000萬元,但在純住宅的藍色錢江,交易量并不高,業主并不急于投資,歸根結底在于不缺錢。
對林生斌來說,一窮二白、小生意起家到成為民營老板,如今住在四室兩廳的豪宅,這種經歷對藍色錢江的業主來說并不算特殊。“都不是杭州人,大多是農村出來做生意做大的”,一位業主這么對我說。這片住宅并不是達官顯要的陣地,反而有很多二次置業的浙商,常年在外奔波,度假拿來一住。坊間流傳著,林生斌5年前還不知奢侈品是什么樣子,所以他做生意異常賣力,把生意從內地二、三線小城拓到廣州,只是這一次他的富商夢定格在了6月22日。
當天晚上6點,上城區公安局發出通報,34歲的保姆莫煥晶存在重大嫌疑,已被控制。翌日一早,莫煥晶因涉嫌放火罪已被提請刑事拘留,根據通報,當天她從客廳的沿墻書柜里取出一本硬抄面書,點燃紙頁扔在地上再自行通過保姆梯逃下……縱火目的一瞬間甚囂塵上,有人說她偷了主人家一塊20萬元的金表拿去典當了2萬元,被女主人發現后為了銷毀證據而縱火。林生斌后來從零碎的閑話中聽到此事,茫然道自己從來不知道是她偷的,只當是孩子玩耍弄丟了。
具體事因雖無法考證,但坊間對于保姆之惡的討論至今未絕,伴隨著莫煥晶在前東家的偷盜劣跡被一一扒出,人們愈益相信這次縱火同樣出于貪欲。莫是他們今年初通過前保姆找來的,在小區里,大多數業主擁有保姆,他們往往通過口碑相傳,互相介紹著中介,或直接是保姆本人。曾經,照顧了8年孫子的林母與他們同住,她比較挑剔用人,所以幾任保姆都留不住,直到前兩年因身體不好而去了大兒子家。
10號樓的業主瑩瑩和林家是朋友,同是全職太太的她來林家做客無非就是和朱小貞說些居家問題。“她對我說哦,這個阿姨好得不得了,人家阿姨天天下午要午睡的,她不休息的就是一直在拖地,我感覺她是絕對滿意的。”朱小貞給保姆開出7500塊月薪也曾令她暗嘆她的大方,同樣不用帶孩子只負責家務,她自己的阿姨月薪是5000塊。“我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他們對阿姨是絕對不會吝嗇的,不可能對阿姨不好。”
她對莫煥晶的印象是沉默內向,但因年輕而在穿著上相對講究體面。如不是東窗事發,她在東莞養成的賭博史在網上流傳,忙于生意的林生斌也許永不會知道她的前科。一個月前,莫煥晶提出要在老家買房,上海的前雇主愿意借她10萬塊,夫婦倆聽出了意思,為了挽留而不惜提出“我們借給你好了”。
工作日的白天,小區里的阿姨幫點綴在小徑曲折的花園里遛著寵物或看著孩子,她們樂此不疲地談論著那場火災和4條人命,當然還有基本上不打招呼的莫煥晶。有人說,她買菜都是開著女主人的奔馳去的,因為年輕而自然和別的阿姨拉開距離,即使經過小區也悶聲不響,不愛理人,“總是拿著手機在玩”。他們沒想到,這個不合群的阿姨瞬間變成了縱火犯,有關她秀豪車、咖啡和前任雇主的私人飛機的朋友圈照片在網上被公開。
據媒體報道,她至少涉5宗民間借貸糾紛,最晚一樁是前年在東莞一法院,她為朋友麥某的7萬元借款擔保,以致被連帶起訴。有媒體聯系到麥某,7年賭博史這根導火索終于呼之欲出,她在來到上海、浙江前,常年流連于澳門賭場,2014年離開廣東后賭癮一犯甚至在手機上玩賭博軟件。所以,在麥某的描述中,莫煥晶初來上海是為了躲債,她偷了前夫母親存的幾十萬本錢,被發現后被迫立即還錢,于是開始東湊西借,不但被高利貸追債,把朋友也得罪光了。
兩人在上海涉足家政業是去年8月,麥某在一家注冊地為奉賢的家政公司擔任了3個月的法人,只是自己同樣身陷債務而被迫轉手,當她將莫煥晶介紹到公司來時,不想就過了一周,莫就因盜竊被趕了出去,她之后的去向就不得而知。朱小貞更不知道,莫煥晶來到家里前被上海的前雇主辭退,原因幾乎也是偷了一條金項鏈。
今年春節,林家外出旅游,給莫煥晶也放了兩周的帶薪假,她發消息給麥某,告訴她這家杭州的做童裝的雇主對她非常好,男主人知道她有個10歲的兒子在東莞,特意問了身高尺寸,寄了一套自家的品牌童裝過去。沒有人知道她放的這把火是出于要置人于死地還是別有蓄謀,在小區里,與公安接近的業主放出一種說法,莫煥晶在局里招認,是林家對自己太好了,她想制造火災再裝作救火立功,這樣可以博得進一步信任來漲工資。無論真假,她缺錢是一直存在的事實。
小區里的全職太太挑起阿姨來并不寬松,換來換去是家常便飯。一位業主激動地對我說,家政市場混亂也是一方面,“她們沒有固定掛靠的中介,都是平臺間借來借去的”。麥某曾擔任法人的家政公司有個總部,位于黃浦區某個繁華的街口一幢老舊的商務樓內,如今法人姓鐘,操一口廣東口音,在工商資料上,公司的監事仍然姓麥。鐘老板在電話里告訴我,公司平臺上有300來個簽約保姆,做得長的有五六年了,薪酬以在職年數劃分,若要5年以上住家經驗的阿姨則起碼月薪7000元,而這是市場價,低了阿姨不愿來。
每位阿姨都會制作簡單的簡歷供客戶參考,如按年份列出大致的住家經歷,這些是阿姨本人提供的。在那間簡陋隱蔽的辦公室里,兩位面對面而坐的辦事員告訴我鐘老板常年人在深圳,她們不認識麥某與莫煥晶,在媒體報道中,鐘老板承認見過莫煥晶一次,而杭州的雇主并不是從她這里介紹的。事實上,這家公司在去年11月從麥某手中轉讓于她。這是一家流動性非常高的公司,不管是經營權還是平臺上的阿姨,在兩個幾乎是放滿上下鋪鋼絲床的房間里,一位躺在床上熏著艾灸的中年婦女告訴我,她還沒有接到下家,于是這里更像個驛站,10塊錢住一晚。
“這家公司一天到晚在換老板,轉來轉去的,去年還是一個湖北女人,今年就換做廣東人了。”在大樓下,來“求職”的安徽女人陳燕這樣告訴我,從她無奈和鄙夷的口吻里,我聽出這家公司并非如鐘老板所說的和阿姨有雇傭關系。像陳燕這樣的流動性求職者占了大多數,她們在與主人家合同期滿后有一段空窗期,游走在各種平臺間攬活,哪家中介能促成下一單活,服務費就給誰賺。鐘老板這家的服務費高達20%,原因在于租住的大樓物業偏貴。“這一行越來越不好做”,陳燕說。
在這家中介公司的求職經歷是這樣的,每個前來求職的阿姨,進來一說明自己的情況和需求,那兩臺電腦就會在各家政QQ群里刷單求匹配,對接客戶成功后,兩家中介公司按功勞分成,這幾乎是目前家政市場通行的做法。而在阿姨和雇主的合同上,中介公司只擔任見證人角色而敲章,兩邊都收服務費的中介公司在其中唯一的作用是幫助雙方在一年內找到滿意的甲方、乙方為止。
家政圈就有了約定俗成的亞文化,阿姨跳單和雇主自行締約,形成信任關系后再互相介紹,一條游離在監管之外的地下雇傭鏈就此盤根錯節。一位中介老板在津津樂道杭州大火后告訴我:“沒法核查阿姨的來歷,只有雇主自己觀察,比如一個廣東的單身女人為什么要在杭州做保姆?你要自己有生分心。”在他的說法里,安徽、河南是中國家政業的源頭,而好經商的浙江或廣東人從事家政就有幾分特殊。
“保姆縱火是不錯,但物業和消防為什么將近3小時后才把人救下來,誰是幫兇?”這幾天,林家人激憤之處往往這么對我說。當天晚上他們回到藍色錢江后,就陷入一種悲痛與焦灼、絕望交織的追責狀態,由于綠城物業至今沒有負責人出面調解,而使矛盾焦點迅速從一樁簡單的縱火刑事案,轉移到向開發商和物業討要說法,緊張的對峙在這座園區般四面闔起的小區里,如同黃梅天的低氣壓越積越重。
業主間流傳著一個說法,那天4點50分左右有一戶低樓層的住戶聽見過幾聲孩子的喊叫“著火了,著火了”,半分鐘后消失。由于是凌晨而使人沒有在意,繼續睡去。但5點30分前后,碎玻璃噼里啪啦高空墜落的聲響逐漸把單元里的住戶吵醒。雖然綠城一再強調現場的消防廣播是有通知,但業主揪住不放的是消防警報并沒有響,他們認為樓道里的煙感裝置一旦觸發報警,第一時間聯動的應該就是震耳的警鈴。
5點30分,同單元四樓的趙誠被玻璃聲砸醒,他所在的主臥與陽臺同樣朝南,伸出頭俯瞰,四五輛消防車停在底樓樹叢間,晨曦中的錢塘江邊之江路上插著幾個人,微緲如同蠟燭,塔吊式的消防云梯在空中搖擺,卻遲遲靠不上樓墻。趙誠穿著睡衣竄到樓下,才看見熊熊的火舌填滿了1802室的南陽臺,煙氣筆直沖向天際。他認識林家,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沖上18樓。
那時,他趁著混亂跟著保安和消防從隔壁單元進樓救援,讓他耿耿于懷的是在危急時刻,高檔物業的嚴防把控也可能是阻礙。每道門禁都必須保安來刷卡開啟,哪怕同樓層、不同單元的業主都無法互相借卡。他跟著消防來到2單元1801的南陽臺,只見消防從門外的消防栓接了水袋,從陽臺橫切著澆水,“水的力量真的不大”。其次在樹壇里,是一根圓鼓鼓的水管從消防車的自帶泵上伸進了底樓大堂。他在濃煙中幫不上忙,卻在想如果樓內有水接通,沒必要在馬路上取水呀?
不止一個業主在消防車邊上聽見消防員拿著對講機喊道“水壓不夠”,他們見到消防員在車上一籌莫展,云梯在空中擺來擺去,最終因當中100米寬度的花壇而無法架靠過來。趙誠被濃煙嗆得下了樓,當他6點13分在樓下碰見莫煥晶的時候,她正與公安說話,表情異常自然。“公安問她那他們還在不在,她說應該不在了,既然把她叫醒,那也該撤走了”。趙在那一刻想問她為何不至少帶個孩子下來,只是沒好意思問。
這時,隔壁單元24樓的徐冠華在樓下發現了一個5點08分的未接來電,那就是朱小貞打來的,事后他知道,朱小貞5點12分還撥過另一位鄰居的電話,只有當有人5點30分打過去時已無人接聽。這通未接來電讓徐冠華懊悔不已,他在微信上寫道:“5點30分后,我們不止3個鄰居一次次跟消防說里面有一大三小,但是消防隊就是反饋說里面沒人……”當趙誠在隔壁的陽臺上觀摩救火時,同樣沒有想到,那一大三小正躲在遠離烈火的某處,濃煙正把他們推向死亡邊緣。
后來,人們從消防隊打聽來無法架設登高云梯的原因,是小區周邊的地基太軟,導致找不到支撐點。這時業主才意識到100多米高的云梯無法伸到18樓的根本原因,這一最直接的路徑走不通后,樓里伸水管的做法當然就顯得拖沓。趙純陽在熟悉的消防朋友中也聽來一種未被證實的說法,當時由于樓內消防栓水壓不夠,消防員去到消防總控室檢查,發現原本該是自動擋的增壓泵被放在了手動擋……各種版本的傳聞至今未消,一位接近杭州消防的本地媒體人告訴本刊記者,樓上消防員曾在對講機里要求物業打開增壓泵,“但物業說要領導簽字才能進總控室,消防員都發火了……”
6月29日,小區一公里外的杭州消防指揮中心的門崗亭里,一位前來接應的工作人員告訴我,當天的消防數據已轉到上城區公安局,一切以公安調查結果為準。事實上,消防在事后也承受到來自公眾對救援不力的指責。《錢江晚報》在事后第三天發了一篇專訪滅火過程的文章,“當時主入戶門溫度高達六七百攝氏度,當即判斷主入門背面距離起火點非常近。這時如果強行破拆主入戶門,大火必將噴涌而出……所以,只能通過保姆門這唯一的途徑,與此同時,對主入戶門立即用水槍強行降溫”。在不了解起火點的情況下貿然破門,空氣瞬間流通中的回火和助燃也是滅火中的大忌。
“他們5點16分到樓下,可能到破入保姆門還要疊加個20分鐘,總之他們似乎是碰到了些阻撓,比如上樓時要經層層門禁、物業不肯開增壓泵、保安還在消防通道里帶錯一次路,而且地面消防隊始終沒有拿到戶型圖。”該報道一位記者這樣說。戶型圖似乎是救援中最為關鍵的一道依據,在濃煙遮蔽視線,即使戴著頭燈能見度僅1米的情況下,消防員沖著南面的熊熊火光處匍匐而進,而全然忽略了在并沒有過火但被黑煙封鎖的朝北房間里關著4個人。
“消防員所謂的沒人可能是他們在對講機里通報所到之處沒有人,其實初到時屋內已經被燒得不成格局,他們關注的是南部過火區,被家屬聽成屋里沒人。”這位記者從采訪中得知,最先上樓的是三組共9人,“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民宅三組人是足夠的了”。之后,屋內消防力量增至30人,只是他們都沒能將每一扇門打破。
6月28日,莫煥晶被依法提請批捕的消息傳來,綠城服務集團繼6天后首度打破沉默,發表了一則致哀信,稍詳地闡明了當時物業的反應。凌晨5點,24小時消控室內接到樓道的煙感器報警,7分鐘后,消防聯動系統同時啟動,“值班保安坐電梯到18樓時,電梯門一開,感覺濃煙過大,又回到一樓,然后走消防樓梯到16樓,及時鋪設消防水帶滅火”。其次,消防栓出水正常,翌日檢查時“進行現場水壓測試,結果水壓正常”。
這一說法卻更是挑動連日來業主激憤的神經,質疑聲諸如為何不是從18樓直接電梯到16樓,還要下到一樓走消防樓梯?有人說其實保安根本不會用消防栓,有人說出水并不代表水壓正常,翌日水壓正常并不代表當天……當不信任的空氣擴散蔓延到第6天,開發商遲到的解釋在業主眼里怎么都蒼白無力。綠城在信中還解釋了一緘三口的顧慮:“我們有過回應的沖動,但考慮到案件的調查、偵查尚在法律程序中,所以不便為自己有無責任問題做太多表態。”
這起乍看是刑事案件的事故已交織著一種社會角力、撲朔迷離的各種線索和頭緒籠罩其上,居民因其巨大的社會能量而使此事逐漸演變成一場業主維權。恐慌過后的第3天,一群業主三四十個人開了個小會,激憤地向物業列出一紙問題。比如,物業一系列反應的具體時間以及應急預案;小區夜間的保安巡邏制度;24小時消控室在哪兒;物業人員有無消防演練……火災驚醒了一連串的質疑,他們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的單元樓下門廳里是沒有值班保安的……
“你說的及時是怎么及時的?你說18樓煙大,要從16樓接消防栓,那之后為什么消防隊是從底樓接了水管一層層鋪到18樓的?如果水壓是正常的,為什么不再往15樓接?”瑩瑩顯然已是討要說法群的主力,她告訴我,每晚想起那三個孩子的臉就動容地流淚,小區里的全職太太很多夜不能寐,兩三小時驚醒一次,她們白天就坐在物業大堂的沙發上聚攏談事,她們認為,以上的疑問并非要等公安出結果,是綠城物業理應回答的。“一場大火告訴我,每個月1800塊的物業費,原來你的保安跟我是一樣的。”瑩瑩充滿怨氣。
“增壓泵應該是消防來了以后才去開的,保安怎么會開增壓泵?”上周末,綠城中國首席品牌官劉仲暉在電話里這樣回應本刊記者。對于最為敏感的水壓和取水問題,她表示:“有一個細節是,6點多到的1樓接水,但火勢控制是在5點多。因為一樓在用水,可能居民就覺得樓上沒水,但其實樓上在用水,而且把火情控制了。”
事實上,剛在5月13日,藍色錢江的物業在此搞了一次消防演練,有些業主也是看見的,保安不僅有參與消防訓練,還有應急預案方面的培訓。小區之外3公里處便是杭州國際會議中心,所以這一帶是G20重點會議路段,消防安全檢查相當嚴格。1月,小區剛做過一次消防維保,由第三方維保公司擔任。“保安先直接上18樓,沒想到煙這么大,按照培訓流程,是先去一樓拿工具,再和同伴一起上樓……險情很重的時候,要考慮自己的安全,不能一個人沖。”劉仲暉說。
但是在業主心里,稍一耽擱都讓他們不能理解,不管是救人還是逃生——盡管物業認為,即使煙感器傳感到消控室的聯動報警控制器,保安也得先確認,否則立即啟動消防廣播,萬一是誤報,會引起業主投訴。火災報警控制器的記錄顯示:5點07分,控制器發出聯動啟動請求;5點08分,收到各聯動設備的反饋信息。聯動系統啟動后,17、18、19層的非消防設施電源被切斷,通風增壓設施自動打開,安裝在入戶走廊頂部的消防廣播開始用中英文雙語進行廣播。
但是,分貝遠高于消防廣播的警鈴卻沒有響,理論上,警鈴與煙感器是一組聯動裝置,在天花板上應相隔不遠。藍色錢江的煙感器和噴淋系統裝在每戶電梯出口的樓道上空,室內并沒有,這種排布是符合2015年前老版《高層民用建筑設計防火規范》的。對于19層以上,總高不超過100米的高層住宅,僅在“走道、門廳、可燃物品庫房、空調機房、配電室、自備發電機房”設置火災探測器,不包括住宅部分。只是在2015年5月后,規定改為“公共部位應設置火災自動報警系統,套內宜設置火災探測器”。值得注意的是,并不屬強制范疇。
“你有沒有測試過,那么厚實那么密閉的大門,這個煙要多少時間才漏到走廊?如果不是為了第一時間發現火,裝在走廊里有什么用?”鄭蘭這么說,她是住在隔壁單元19樓的業主,她的主臥與林家的客廳有接壤。5點26分,她被煙嗆醒,迷糊中過了一陣,問到丈夫是不是點了蚊香,“我老公說家里沒有蚊香啊”。當她走向廚房,聽見門外一陣叮鈴咚隆的鐵器碰撞聲,開門一看是消防員在擺弄消防栓,濃煙闖進屋來。她立即關門,通過可視電話問物業是出了什么事。
“他就說是1802起火了,但他沒有叫我立即撤離。”鄭蘭至今對此耿耿于懷,直到她發現380平方米的家里幾乎所有家具被熏上一層半透明的黑色焦質,意識到自家也受害不輕。“一家三口從消防樓梯跑下來。半路上一個保安問我,還有人嗎?我下意識地說,我們家就三口,這個時候我只能保證我們家。”
雖然物業在當天就公開表示保安曾依次敲門,但未被敲到的業主無法接受,鄭蘭詫異的是,“消防隊就在我門口取水都沒有來敲我的門”。像她這樣家中需徹底清洗的業主最近住在小區隔壁的五星級業主酒店,“除了在沒有身份證的情況下讓我登記入住,別的安慰一句都沒有”。某天中午,她去物業大堂質問,摔了個花瓶,后來每天開始有盒飯送到酒店。
這套房子對她來說只是每個月來度幾天假,出身金華鄉下的她在全國開了4家水泥廠,買到這里是因為安靜,再則國外留學的女兒可以寒暑假在杭州落個腳。她跟別的業主基本無來往,“但那三個孩子實在是可愛,我喜歡穿拖地長裙,他們在樓下看見我,總是說阿姨漂亮、漂亮阿姨,所以我記住了他們”。說到這里,她眼角泛起淚光。
那天在樓下的之江路上,不乏裹著浴巾光著腳的人,鄭蘭也同樣睡衣睡褲,兩手空空。她死死地盯著那筆直上躥的火舌會否旁逸到自家,她丈夫想沖上去拿一個公文包,里面是重要過家當的公司資料。“我拖住他,我說燒了就燒了,我們不要了。現在我想,如果燒掉我們家能換來他們的命,我心甘情愿。”
“消防隊里多數年輕隊員都是兩年的現役兵,培訓就要半年,再實戰一年半。本來接觸高層建筑火災的經驗就少,再獨立作戰能力不強,除非踹門前能先斷定不正對著火源,否則回火立馬轟燃。”中國消防協會理事、原上海消防研究所信息研究室主任范強強告訴本刊記者。據他的說法,在住宅樓有非強制性消防設計規范的前提下,業主應自行提高警覺,比如購買家庭裝獨立式火災探測報警器,“這在美國的普及率已經96%”。
范強強介紹,目前有種超前但并非強制的做法,區域消防局對重點消防單位實行遠程監控,將物業的消控數據通過物聯網連到總隊,如此可以憑借二維碼掃描掌握每一道維保信息,“包括水箱有沒有水,增壓泵是否正常開啟,但多數大樓是不愿意花錢維保了還要接受你監督”。
一位在杭州富陽區運作一家養老院的業主這樣告訴本刊,在杭州建筑圈內,他們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消防設計、施工和大樓驗收前檢測是一家公司全包的,你只用給個打包價,所以你看自家監督自家”。她認為這個市場相當混亂,各種擁有資質的檢測公司層出不窮,都似乎與消防行政部門有沾親帶故的關系。對這位業主來說,消防局每月有例行檢查,但她認為那也是走過場,有業主難免在日常維護中為了美觀或者節省,或藏起滅火器,或者是關了弱電控制。
“消防設計是沒有問題的,否則你的樓是不會通過驗收的。但在物業維護的工作中,說到底就是錢,你的消防設施也許都是好的,但在那一刻是否是有效地聯動,那是一個系統性的運作。”這位業主在挑選物業公司時也頗費腦筋,有些物業公司并不自帶保安,保安公司派來的保安又三日兩頭地換,“你讓他們怎么接受系統性的消防訓練?”
從之江路上看燒毀的1802室南陽臺,如今已經整個被綠色圍擋罩上。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富豪社區,8幢25層高的玻璃幕墻住宅大樓拔地而起,灰藍色的里外雙層玻璃,每個樓乍看密而不透,讓人無法想象里面動輒360、380平方米的豪奢的洞天。事后,業主在議論,這座罕見地擁有新風系統的住宅樓,卻都是平移式的推窗,手一伸一兩個拳頭的寬度,這點讓他們也突然不滿,認為在煙熏時相當不利于透氣。
頭七當天,小區里的花圈被移走,清理出的小徑被雨水沖刷得晶瑩透亮,物業告訴林家,一些業主的孩子上下學走過花圈會被嚇著,也已經有人在問靈堂要搭到何時。林家撤了花圈,但實在無法回答靈堂的問題,對他們來說,公安的結論還沒有正式公布,人還沒有火化,下一步如何走每天都折磨著他們。林生斌時而紅著眼眶,呆呆望著吊唁者,若試圖與他交流,他遲遲說不出話。
雙方老家前來的一波波的宗親穿著統一的黑色工作T恤,在小區里極易辨認,他們不斷來到物業大堂交涉。一位和朱家一起做服裝的慶元老鄉這樣告訴我,他們正在準備一份紙質材料,把所有關于救援時間、消防栓水壓、警鈴的疑問都呈給綠城總部,他甚至要調取監控室視頻。“我們又不缺錢,我們只要一個真相。”焦急的親屬顯然等不了官方的結論。
林生斌和朱小貞的和睦在小區里廣為流傳。“小林總是說,我老婆脾氣怎么怎么好,我老婆很文藝范的,我老婆喜歡書法和古箏的,我老婆家里百合花擺起來的……”坐在物業大堂的沙發上,瑩瑩對每個陌生人解釋著朱小貞的賢淑。夫妻倆近乎到浪漫的和諧讓她也艷羨,今年3月朱小貞過生日,林生斌當天才放出個驚喜,送她一輛特斯拉。“那天晚上小林來我家和我老公喝酒,他說剛剛陪老婆西湖邊走了一圈,他老婆回家說:老公你過來,我給你彈一首我剛剛學會的《笑傲江湖》。她老公說:我本來不要聽的哦,今天你生日才聽……”
徐冠華記得,這三個孩子總是一大早就被林生斌帶下來健身,老大頗有運動天賦,小大人般地照管著弟弟妹妹,妹妹害羞靦腆,而最小的那個活潑可愛,屁顛兒著跟在他們后面玩。6月25日上午,一群哇哈哈雙語學校的師生前來吊唁,三個孩子都在那里就讀。一個四年級的男孩和老大林檉一做過半年同學,后來林轉到了學校的外籍班,他們在一個校隊踢球,林是前鋒。“我們對他印象很好,他很有團隊精神的,又有毅力。”這個男孩老到地說。
如果林檉一沒有被火災淹沒,他們應該都會出現在6月24日的一場對實驗小學的友誼賽中,后來,為了祭奠這位友善的小伙伴,兩校取消了比賽。在他的印象里,林檉一獨立而開朗,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學,所以他只見過他家保姆一次。“我那時看見她,我就覺得她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這個男孩站在滿地的白燭邊不經意地說道,直到班主任老師集合隊伍,一起離開大堂。
(文中陳燕、瑩瑩、趙誠、鄭蘭為化名;實習生劉暢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