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在北平征兵工作始末

鄭帥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政府宣布全國兵役緩征一年，于1946年10月頒布新的兵役法，采用征兵制度。南京國防部電令北平市政府自“雙十節”恢復征兵工作，北平市作為北平團管區下轄的特別市，積極配合南京國防部的征兵動員令。由于戰爭形勢和戰時財政的緊張，加之民眾入伍意愿不強等諸多原因，導致征兵工作遇到極大困難，國民政府采取強制、逼迫等手段引起北平民眾怨氣激增，并最終導致國民黨在北平失去民心，為北平和平解放埋下了伏筆。

一、新舊兵役法之不同

抗戰勝利以后，國民政府于1945年9月頒布命令：全國兵役，一律緩征一年。在緩征期間，將兵役法重新修訂，國民政府將于1946年“雙十節”頒布新的兵役法，確立戰后新的兵役制度。

新兵役法是在舊兵役法的基礎上，根據1937～1945八年間辦理兵役的經驗，參考各國兵役制度修訂而成的。新舊兵役法最大的區別是在兵役制度上，新兵役法是完全的征兵制，舊兵役法則是征募并行；在召集方面，新兵役法有著明確規定，而舊兵役法無明文規定；在免役、禁役、停役等方面，新舊兵役法也有差異，比如新兵役法規定身體畸形或有頑疾不能服役者可以免役，而在舊兵役法中還另外規定受將任職者也可以免役；在服兵役時間上，兩者的不同在于，舊兵役法規定現役三年，新兵役法則將三年改為兩年；在緩召規定上，新舊兵役法區別更大，相比新兵役法的規定之多，舊兵役法只規定“中等以上學校學生在學中之及齡者對于戰時或事變時得予緩召”[1]。除以上不同之外，在權利義務的規定上新舊兵役法也有不同，舊兵役法沒有特別規定權利和義務，而新兵役法將權利與義務分開詳細規定，比如權利方面“應征前所負債無力清債時得延至服役期滿后第二年內清債之”“配偶及直系血緣親屬得享受生活救濟之優待”[2]等。從以上對比可以看出，新兵役法更加成熟。

除此之外，新兵役法在內容上也有很多特色，比如本著男女平等的原則，鼓勵女子服兵役。1943年修正兵役法的原案規定“凡合于兵役年齡之女子，戰時得征集任軍事輔助義務”，但并未明文規定女子服兵役，而此次兵役法的修訂，特別強調“依其志愿”，可以看出此次兵役措施更加靈活；新兵役法在緩召緩征方面，也緊縮范圍，抗日戰爭之前實行征兵制度，征兵對象比較寬泛，而此次兵役法修訂僅采用原來緩征6項條件中的3項。除此之外，新兵役法還特別重視海空軍的發展，“過去修正兵役法，可以說完全以陸軍兵役為主體，對于海空軍，僅在附則中輕描淡寫”，此次兵役法修訂中，將海空軍作為專章列入，并作了明文規定，這還是第一次，也體現出新兵役法更加完善，更加符合世界軍事制度的發展。

抗日戰爭勝利以后，修訂兵役法，不排除有“修復戰爭損耗、適應形勢變化、鞏固國防、增強國家軍事實力的因素”。[3]“這一命令雖然與國民黨政府準備戰后加緊征兵，發動對解放區的進攻關系非常密切，但從客觀上看，原兵役法本身存在著一些明顯的不足和缺點也是修改兵役法的原因之一。”[4]

二、北平地區的征兵動員

新兵役法頒布，南京國防部電令北平市政府自“雙十節”恢復征兵工作，但早在8月初，國民政府就已經向隴海線及其以北收復的地區發布密令“為緊急補充各部因隊伍復員等所生之缺額，擬定先于隴海線及其以北地區征集新兵三十萬人，以備補充”[5]，提前征兵，北平行轅配額8萬人。

（一）重新規劃征兵機構

“兵役制度，為建國圖強唯一要略，尤為一切軍政的始基，故應由中央政府統一辦理，維持獨立機構與系統，不假手于地方政府”，原來在省一級設立軍管區，省以下設置師團管區，“其管區范圍與地方政府管轄范圍一致，不以人口多寡為對象，致軍額支配頗有軒輊，而其權復操之于省主席兼管區司令之手”，而此次兵役法修正，重新建立各師團管區機構，取消軍管區制，以人口為標準，劃分全國為若干師團管區，設立司令部，受當地軍事高級機構指導監督。省政府主席與轄市長，為兵役監督，僅負責協助。這樣做的好處是“維持獨立的兵役制度，少受地方政府的牽掣，事權集中”[6]。

8月初，南京國防部電令隴海線及其以北收復區，師團管區要在8月中旬以前成立，之后南京國防部在河北北部成立冀北師管區，下轄北平、天津、唐山、昌黎、滄縣等團管區，而北平團管區下轄十二個縣、一個特別市（北平）。接到南京國防部“恢復征兵”的命令后，北平市迅速成立臨時征兵聯合辦公室，并發布《為辦理征兵事告全市同胞書》，隨公告后附《北平市各區及各保壯丁配額變》，各區、各保成立兵役登記處。

（二）基層保甲與抽簽制度

國民政府征兵，主要依靠基層保甲制度，采用抽簽辦法，凡年滿二十歲至三十歲之男子，除依1943年公布之兵役法應予免緩征集者外，均是此次征兵對象。抽簽由鄉鎮長主持，當地士紳、各保保長及鄉民代表均須到場，各保長代表該保壯丁抽簽，當場將中簽號登記并由在場鎮保長、士紳及鄉民代表加蓋私章以示鄭重。各鄉鎮抽簽日期由縣市政府決定并派員輪任各鄉鎮監督，抽簽地點在鄉鎮公所舉行。

對于寄籍（外籍）人員，“凡經招募機關部隊錄取后，應呈由原任區保轉呈本府批準發給憑證后，始得入營，否則按逃避兵役”。[7]對于現任公務人員、地方自治人員、事業機構職員、民意機關代表以及職員，北平市政府明確規定，“除具有兵役法第二十六條第一項各類情形之一者予以延緩召，集外其余均應受召”。

雖然保甲是實現征兵動員的最基層組織，但由于國民政府基層組織不健全，現代征兵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必然會遇到問題，尤其是地方各級征兵干部、保甲長貪污腐敗，從中漁翁得利。

（三）征兵優待和精神動員

征兵動員要以應征者的實際利益為實現條件，脫離被征人員實際利益的社會動員都不可能持久，因而利益獲得在這次征兵動員中起著關鍵作用。

在優待方面，北平市政府規定：征屬得減免臨時捐款及勞役；出征軍人之子女弟妹，入公立學校肆業，免收學費；征屬人公立醫院治病者，得免診療費；征屬得優先享受一切公益設施之利益；征屬如有生活不能維持者，或疾病無力治療者，或死亡不能埋葬者，或子女無力婚嫁者，或遭遇意外災害者，均得申請救濟。[8]應征現役軍人家屬有優先享受平價購買糧煤之權利，而且每年春節、端午、中秋三節聯合當地各界舉辦慰勞軍人家屬并酌饋慰勞品。

為貫徹兵役法令，加強役政效能，進行精神動員，南京國防部兵役局對宣傳兵役實施辦法作了具體規定，比如“各級宣傳機關應適應時宜定制舉行普遍兵役宣傳”[9]，而且要把兵役宣傳工作列入本年度中心工作，利用國民月會、紀念周、紀念日、升降旗等時間作集體宣傳。宣揚內容也有特別規定“宣揚三民主義與兵役制度三平有原則”“宣揚總裁對于兵役有關之調詞及文告”“宣揚民族英雄故事以激發尚武精神”[10]等。在1946年國民政府給隴海線及其以北地區的密電中，明確規定：“征集費及安家費之發給比照三十五年度東北各部隊兵員補充實施辦法之規定辦理，按新兵每名發給征集費五千元安家費二萬元。”

（四）征兵動員工作中的矛盾演變

抗日戰爭爆炸以前，國民政府采用的是募兵制度，抗日戰爭期間推行征募并行的兵役制度，而在1946年10月南京國防部公布的兵役法中則明確規定完全采用征兵制度，但是北平市在公告中規定：“此次征兵，系采用征募并用方式。”抗日戰爭期間，為滿足大量兵員需求而采用征兵制，但是推行征兵制的基礎尚不牢固。因為要想完全推行征兵制，必須有完善準確的戶籍，但是抗戰剛取得勝利，北平市政府沒有掌握準確的戶籍資料，因此采用“征募并行”的征兵辦法其實是考慮到了完全采用征兵制將帶來的困難。

由于新兵役法公布不久，尚未得到有效傳達，辦理兵役機構對下級指示時還在援引舊兵役法，而且當時國民黨政府財政支出巨大，到后期財政枯竭，金融惡化，征兵越來越困難。在1948年3月北平市第十九保“報告事”中，安家費改由應征人員繳納，“本保第八甲住戶張富春應征之兵役安家費一百七十萬曾一度拒交，經區調解認可如數交納，于年前已交九十萬，至月余數次催繳，但其欠余八十萬始終未交”[12]，以致到后來，改由地方攤派。

隨著戰爭越演越烈，兵員大量消耗，外加大量逃兵出現，地方兵役干部“拉壯丁”現象更為嚴重，而且應征年齡也由二十歲降到十六歲，“華北各地須將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之壯丁，盡量征集一百萬，迫令送至河北邯鄲集中訓練”[13]“中共軍隊在關內四面開花，使得國民黨軍窮于對付，兵力不敷使用，于是就抓壯丁”[14]，激起民怨。除了拉壯丁以外，北平市政府在1948年發布《三十七年度擴大兵源加強動員補充實施大綱》，規定“各大都會如有流亡青年當地管區應加強宣傳，收容已作兵源不會從”“于正規軍征兵外，各管區應盡量發動青年從軍”[15]。對由于戰爭逃到北平的大量難民，北平市也動員他們入伍參軍。

三、征兵動員成效與評價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政府于1946年10月頒布新的兵役法制度，南京國防部電令北平市自“雙十節”起恢復征兵，但北平市早在兩個月前就已開始征兵，北平市政府成立臨時征兵聯合辦公室，發布征兵動員令，依靠基層保甲制度，實施“征募合一”的臨時征兵辦法，采用“抽簽”制度，給應征人員優待以及被征人員家屬優待，大力宣傳征兵政策，采用諸多措施征兵動員，但成效甚微。

抗日戰爭取得勝利，民眾尚在歡呼喜悅的氣氛中，此時國民政府頒布新的兵役法，緊急恢復征兵法令，這無疑給大眾施加了一層陰霾，經歷了數十年動蕩歲月，和平來之不易，人民厭戰情緒激增，而且戰爭關乎性命安危，絕大多數民眾不愿入伍參軍，這些都是征兵困難和出現大量逃兵的重要因素。

完全實施征兵制，必須有配套且完備的戶籍制度，但是抗日戰爭剛剛結束，根本無法獲得準確的戶籍資料，也就無法完全推行征兵制，因此北平市采用“征募并行”的臨時征兵做法，然而募兵制為買賣雇傭留下了缺口。國民政府基層組織不健全，尤其是地方各級征兵干部、保甲長貪污腐敗，從中漁翁得利，新的征兵制度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必然會遇到諸多困難。國民政府除了要支付巨額軍餉外，還要支出各項征兵所需費用，比如“安家費”“征集費”等，蔣介石在1949年4月的日記中寫道：“軍餉發給現銀導致金融枯竭”。除此之外，地方行政、黨務、軍隊等派系紛雜，中央政府無法做到政令完全統一，根本無法進行充分的社會動員。

國民政府在1946年至1948年底的征兵，無疑是一次不得人心的征兵動員。在這三年間，國民政府在北平征兵工作中的所作所為，使北平民眾對其怨氣極大，致使國民黨在北平地區失去民心，反而為北平和平解放奠定了良好的群眾基礎。

注釋及參考文獻：

[1]徐思平.中國兵役行政概論[M].重慶：文治出版社， 1945：43.

[2]徐思平.中國兵役行政概論[M].重慶：文治出版社， 1945：39-44.

[3][4]夏靜.國民黨政府兵役制度研究[D].山東：山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9.

[5]為緊急補充征兵額事給天津市政府張市長代電（附臨時征兵實施綱要各一份）[A].天津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J0002-2-000503，1946.

[6]儲子潤.新兵役法的特色[J].冀北役政，1948年創刊號（8）.

[7]北平市政府公布初期國民兵訓練辦法、各機關部隊在市區招募新兵聯系辦法及有關兵役等問題的訓令[A].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 J001-002-00461，1947.

[8]為辦理征兵事告全市同胞書[A].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J001-002-00767，1946.

[9][10][11]黃春農.兵役釋要[M].上海：寧紹新報社， 1947：87、89.

[12]北平市兵役協會關于征兵工作和新兵家屬費用等呈文[A].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 J001-002-00759， 1946.

[13]國防部政工局：一周戰況[N].申報，1949-01-21（1）.

[14]高華.革命年代[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 2010：356.

[15]北平市行轅轉發擴大兵源和加強兵源補充實施大綱及授權行轅等高級指揮部征兵處理暫行辦法[A].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 J001-002-00772，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