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萬千思緒

意象，即寓“意”之“象”，是負載著詩人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意象是詩歌構成的要素，也是詩歌美感產生的載體。透過那些富有生命力的意象，讀者會看見一幅圖畫、一個生活場景，體味到一種美妙的情愫，甚至產生直抵內心的共鳴，這就是意象帶給我們的審美體驗。以《詩經》為源頭，中國詩人在一代代創作過程中，通過不斷地繼承與創新，逐漸賦予了一個個常見意象以豐富而又特定的文化內涵，古典詩詞的文化魅力世世代代恒久流傳。在古詩詞鑒賞教學中，如果我們能引導學生聚焦于詩歌中的經典意象，由點及面展開同一意象的詩句聯讀，進行深入的文化內涵探究，既有助于對詩歌的深度鑒賞，又能促進對古詩詞文化的積累和傳承，提高詩歌鑒賞能力和語文素養。

《虞美人》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代表作。詩人以赤子之心寫慘痛的國破家亡之痛，寫出了一種通向宇宙人生的普遍悲劇情感。尤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兩句最能引起讀者共鳴，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這句詩以春水比喻愁緒，把抽象的愁緒形象化，既寫出愁緒的洶涌浩蕩、奔流躍動，又寫出愁緒的連綿不絕、無盡無休，抒發了既深且重、難以遏制的愁思。王國維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人間詞話》）詞人用語天真直率、真切自然，抒寫的愁緒已經超越了一個亡國之君的個人感受，傳達出人類共通的情感體驗。

對詞中“以水喻愁”的水意象的分析理解進行到這一步，也可以說基本完成了對名句的鑒賞。但是，如果我們能調動學生回顧已有的閱讀積累，聯系學過的其它與“水”有關的古典詩詞名句，通過縱向梳理，橫向對比，深入探究，并進行水意象的微寫作訓練，無疑可以加深對“水”的文化內涵的認識，豐富與“水”有關的古詩詞名句的積累。教學中，筆者從以下三個方面，多角度引導學生深入探究水意象的文化密碼。

一、以水喻愁，誰勝一籌

以水喻愁，除了李煜之外還有誰也采用這種寫法？通過學生的回憶和教者的補充，投影展示如下例句：李煜之前的，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李白《宣稱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劉禹錫《竹枝詞九首》其二）“欲識愁多少，高于滟滪堆。”（白居易《夜入瞿塘峽》）李煜之后的，如“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歐陽修《踏莎行》）“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秦觀《江城子》），“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秦觀《千秋歲》）“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范成大《眼兒媚》）。

這些以水喻愁的詩句，誰更勝一籌？教者挑選其中有代表性的詩句，如李白和歐陽修的，通過比較賞析，讓學生用心感受：李煜之前的那些詩句在境界上不如李煜的這兩句詞境界闊大，氣象超邁；李煜之后的作品大多化用了李煜的詞句和意境，情味各不相同，但不及李煜用語自然、眼界高遠。這樣，學生對“后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王國維《人間詞話》）會有一定的認識，一個千古“詞帝”的形象逐漸矗立在讀者心中。

二、以水喻愁，思緒萬千

大自然的水是千變萬化的，水在古典詩詞中的意象也是千姿百態的。從孔子站在江水邊發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喟嘆開始，以水喻愁的思緒內涵就在不同的詩作中搖曳多姿，各具情態。教者從水的不同方面的特性入手設計情境，讓學生回憶自己平時積累的與“水”有關的詩句填空，進一步感受水意象豐富的文化內涵。這種練習類似于《中國詩詞大會》上的“飛花令”環節，先讓學生搶答，教者再補充拓展，能夠激起學生對古詩詞的回憶與興趣，切身感受詩詞文化之美。

比如，從水滾滾東逝、一去不返的特性，感嘆時光飛逝、人生短促、功業無成的詩句有哪些？學生聯想起課本中學過的一系列句子：“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李白《將進酒》）“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登高》）“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浪淘沙》）

從水綿綿不絕、無止無休的特性，表達悠長無盡、纏綿縈懷的情思的詩句有哪些？比如：“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李煜《相見歡》）“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李清照《一剪梅》）“漫將江水比閑愁，水盡江頭愁不盡。”（賀鑄《木蘭花》）“萬里長江一帶愁。”（夏完淳《采桑子》）“吳越西山相對愁，長江不盡流。”（張麗貞《長相思》）“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

再如，從水面廣闊無垠的特征，描摹思緒悠遠綿長的詩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蒹葭》）“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劉禹錫《竹枝詞》）借與水有關的船來比喻愁緒，使抽象的愁有了重量的詩句：“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武陵春》）“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陳與義《虞美人》）

三、以水為文，歌水詠水

通過理解和積累有關“水”意象的名句，學生對這一經典傳統意象有了自己的感悟和認識，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教者因勢利導，組織學生進行“水”意象的微寫作訓練，以讀帶寫。設題如下：請以“水”為題，寫一段抒情性的文字，150字左右。學生作品示例二則：

水

水，從歷史的源頭一路騰躍，呈現著萬千姿態：“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兩千多年前的智者站在江水邊的喟嘆還在耳邊回響；“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大唐盛世的詩人高舉酒杯的吟唱驚醒沉睡中的人們；“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南宋的文人徘徊在水湄邊看見了一片光明的天地；“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痛苦的海子面對你就擺脫了塵世的愁悶與痛苦。水啊，你是一位包蘊萬象、點化人生的智者。（9班：夏璞）

水

悠長的流水如同一首回文詩，無論順流而讀還是逆流而讀，都一樣美麗。隨著流水的節拍，聽艄公的喃喃低語，任水花從腳間歡快流過。時而溫柔如情竇初開的少女，時而兇猛像下山的豺狼虎豹；時而天真如嬉戲玩鬧的孩童，時而穩重如端莊高貴的少婦。這里，埋葬了多少文人墨客的遐想，灑落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眼淚。而水，總是默默包容著八方來客，悠悠游走在蒼茫大地上。（8班：周明惠）

通過微寫作，訓練學生引用古詩詞名句寫作的能力，實現了由讀到寫的轉化，讀與寫共生共長，達到古與今、詩人與讀者的生命意識的對接，“水”的文化內涵也滲透為學生內在的生命體驗，古典詩文在當代學生的心靈深處得以復活。

正如辛棄疾《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云：“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歷史盛衰無常，流水永恒無盡。那滾滾東逝的一江春水，包蘊著大千世界的喜怒哀樂，是歷史最好的見證者，值得詩人歌詠，更值得后人深入解讀。從《虞美人》一詞中以水喻愁的名句入手，聚焦于水意象的文化探究，可以系統理解古詩詞中“水”的文化內涵，積累更為豐富的有關“水”的詩句，使古典詩詞的水文化根植于學生的心智。

注：本文系甘肅省“十三五”教育科學規劃課題《基于“文化作文”理念的古詩文運用策略研究》研究成果之一，課題立項號為GS[2016]GHB0715

（于貴紅 甘肅省靈臺縣第一中學 744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