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人類學學科及其對民族教育的啟示

呼和塔拉 （內蒙古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010022）

語言人類學學科及其對民族教育的啟示

呼和塔拉 （內蒙古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010022）

語言人類學是處于語言學和人類學之間的一門邊緣學科，因為各個國家的學科淵源不同，其學科界定及學科歸屬尚無明確定論。本文在追溯語言人類學學科淵源的基礎上，梳理了語言人類學學科的發展脈絡及主要代表人物和研究成果，同時對該學科進行了客觀的評述。民族教育作為一門綜合性質的邊緣學科，也與語言、文化緊密聯系在一起，本研究從語言人類學的研究內容和方法等方面探討了語言人類學對民族教育研究和教學的啟示。

語言人類學；民族教育；研究方法

課題名稱：內蒙古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外語專項課題 “民族文化視野下的大學英語課程革新研究（2013B134）

語言人類學是一門介于語言學和人類學之間的一門邊緣學科，它主要研究語言的文化資源、語言的社會實踐、語言的歷史記憶、語言的話語權利等內容。西方的語言人類學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開始更多地關注語言與存在、語言與社會的關系。中國的語言人類學研究雖起步較晚，經過近半個世紀的發展，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如今，我國的民族教育研究如何借鑒語言人類學的方法和內容，成為一個值得思考的課題。

一、語言人類學的學科定位

語言人類學(linguistic anthropology)是語言學和人類學相結合而出現的邊緣學科，處于語言學和人類學之間。1因為世界各國的學科淵源有所不同，對于語言人類學的學科界定以及學科歸屬也不盡相同。歐洲的研究者將該學科定位為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學科，即人類語言學（anthropological linguistics）；而在以美國為代表的北美學科體系中，語言人類學與體質人類學、文化人類學、考古人類學等一起構成人類學的學科體系，因此語言人類學被定位為人類學的分支學科。《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卷》中對語言人類學的定義為：語言人類學也稱人類語言學，是人類學的一個分支，它是綜合運用語言學和文化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語言結構、語言變化和社會文化結構的關系的一門學科。2

關于語言人類學和人類學語言學是否屬于同一學科的問題，學術界也有兩種迥然不同的觀點。有一些學者認為，人類語言學和語言人類學應該屬于兩門不同的學科：人類語言學研究人類是為了了解人類的語言，應屬于語言學學科；語言人類學的研究則是為了了解人類，而非語言本身，應屬于人類學學科。人類學的研究它之所以研究語言是。有一些學者并不十分在乎學科名稱,他們認為“其定位取決于研究者或學者群，并無絕對界限”，在他們的研究中也同時使用了“語言人類學”和 “人類語言學”。

二、 語言人類學學科發展概述

關于語言人類學的學科淵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8世紀末，當時較為盛行的學術思想為“民族語言即民族精神”。德國的赫爾德(G.Herder)認為語言與民族之間存在著同一關系，他在《論語言的起源》中指出，各民族本土文化的發展，產生一種表現于藝術與文學的“民族精神”，民族的精神就是他的語言。19世紀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進一步發展了赫爾德的觀點，他強調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獨特的世界觀。語言是一個民族的世界觀的論斷，成為洪堡特對語言人文屬性研究的最突出貢獻之一。真正把人類學與語言學結合起來研究的第一人是現代語言學之父、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Saussure)。他從語言與種族、民族統一體、語言古生物學等幾個方面進行了論證，回答了語言對于人類學、民族學和史前史能否有所闡述這一問題。20世紀初期，社會心理語言學派代表人物梅耶和房德里耶斯(J.Vendryes)也比較注重語言與民族以及文化之間的密切關系。在英國較早研究語言學對人類學的作用的第一人當屬著名的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他在晚年卻轉向語言學研究，他指出，“應該盡快建立一種人類文化語言理論（ethnolingustic theory)”。在《文化論》中，他專門討論了語言在整個文化體系以及在個體的人成長過程中的作用，他認為，語言不是一個簡單的工具體系，而是文化整體的一部分，是一套發音的風俗及精神文化的一部分。馬利諾夫斯基的學科轉向進一步促成了語言學和人類學的結合，凸顯了語言研究對于文化研究的意義所在。

雖然歐洲的學界較早地關注了語言與文化的關系，但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語言人類學是在美國發展起來的。人類學家摩爾根(L.H.Morgan)在1851年發表了《易洛魁聯盟》一書, 之后在1871年又發表的《人類家族的血親和姻親制度》, 該著作從語言學的角度討論了印第安人的奇特親屬稱謂和族源問題，開始了對人類早期社會組織原則及其普遍發展規律的探索。3

20世紀20年代后，人類學家開始對印第安人的土著文化進行深入的研究，其中集大成者為博厄斯（Franz Boas），被后人譽為“美國人類學之父”。他為研究印第安人的文化，對他們的語言進行詳實地考察，將語言學引入正規的人類學研究中，開創性地發展語言人類學。他逝世前出版的最后一本書《種族、語言和文化》（1941），就是對這些方面進行綜合研究的重要成果，該著作堪稱語言人類學的奠基著作。

與博厄斯共同進行語言人類學研究的最著名的人物當數薩丕爾(Edward Sapir)。在語言學領域，他是語言與性別、歷史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研究領域的先驅，從心理和文化兩個方面研究語言的功能，并對土著美洲人的語言也做了大量的研究。在博厄斯的“語言相對論”的理論基礎，薩丕爾和沃爾夫等人對其做了進一步完善，形成了后來著名的是“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可以說，博厄斯、薩丕爾和沃爾夫三代師生為語言人類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奠定了最初的理論基礎。

20世紀中葉以來，語言人類學作為一門學科日臻完善。在中國，羅常培先生當屬于從事語言人類學研究的第一人。1943年以后, 羅先生的治學道路從語言學跨進文化人類學, 其成果結集為《語言與文化》一書，可謂是中國語言人類學的先聲。其中論及從語源看文化遺跡，從造詞心理看民族文化，借字和文化接觸,從地名看民族遷徙蹤跡, 從姓氏別號看民族來源和宗教信仰。羅先生對于語言人類學的貢獻，正如他本人所說，“假如我這一次嘗試能夠有些許貢獻，那就可以給語言學和人類學的研究搭起一個橋梁來。”4中國語言人類學在20世紀前半期經歷短暫的輝煌，之后進入幾乎停滯不前的發展階段。進入80年代以后，隨著全球性文化研究熱潮的興起和民族自覺意識的顯著增強，語言人類學的重要地位在國內重新被認識。

三、對語言人類學的學科評價

語言人類學作為聯系語言對人類社會進行研究的學科，其理論價值在于從語言這一特定視角來適度剖析人類社會本質或者某一特定群體的特質。就人類學的分支學科考古人類學、體質人類學、社會文化人類學等而言，它們都有自己特定的研究角度，但如果把聯系語言與其賴以生存的人類文化聯系起來進行研究，不僅有助于加深對人類學的認識和研究，而且使人類學的研究有更為廣闊的空間，有利于人類學學科的發展。5從這個意義上講，語言人類學的研究是人類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整個人類學研究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

作為人類學的分支學科，語言人類學以各地方語言使用與文化關系作為研究重心，強調語言的社會工具性與文化實踐性。從與其它學科的關聯性上看，語言人類學廣泛吸收和借鑒語言學和人類學的基礎理論和研究成果，從而形成一個專門的、相對獨立的研究領域。因此，同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相比，語言人類學學者不僅關注語言的交際工具特征和思維模式特征，而且更加注重對語言文化實踐性的研究，即將語言作為一種行動形式（form of action）來研究。語言人類學將語言視為文化的源泉，將言語視為文化的實踐（language as culture resource and speaking as practice），這種語言觀對我們理解語言對人類的意義提供了新穎獨特的視角。6

此外，語言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對瀕危語言的研究極具啟示作用。語言是民族的重要標識和象征，也是聯系民族情感的紐帶。對瀕危民族語言的保護與搶救是增強民族凝聚力的需要，更是保護人類語言及文化多樣性的需求。而語言人類學恰恰肩負了這一歷史使命，對無文字民族和使用人口不斷銳減的民族語言開展研究。

不置可否，語言人類學的研究方法也有其一定的局限性。單純從語言角度研究人類早期社會發展的研究方法其問題在于語言的分布并不完全代表文化的遷徙。語言人類學內部各種不同流派的沖突也是很自然的，因為它自身的研究結果就呈現沖突狀態，語言人類學研究以“普遍性”和“相對性”為對立軸心形成的兩大陣營的交鋒從未停止過。

四、語言人類學對我國民族教育改革的啟示

語言人類學借助語言這一重要的民族標識來研究各民族的文化實踐，將真實的人與其所在的文化場景聯系起來，強調語言的實踐性。正是這種富有活力的語言觀使得語言人類學在人文學科中保持著獨特的地位，而民族教育作為一門綜合性質的邊緣學科，也與語言、文化緊密聯系在一起。那么，語言人類學的研究對民族教育有哪些啟示呢？筆者試從語言人類學的研究方法、研究內容等方面加以闡述。

（一）我國民族教育應高度重視田野工作

田野工作是人類學有別于其他學科的重要研究方法，作為其分支學科，語言人類學研究充分借鑒這一方法，強調在文化環境中處理語言現象，在社會背景中研究語言事實。這正是民族教育值得借鑒之處，同時也代表了今天民族教育的發展趨勢。民族教育的研究應高度注重實踐環節。它要求研究者深入到民族地區并長期與被調查的民族成員生活在一起，融入該民族實際生活中去，用客觀描述法記錄下該民族實際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此基礎上總結出正確的研究成果。民族教育工作者應深入民族教育和教學的工作實際中，詳細觀察、記錄民族兒童的成長過程，包括家庭教育、社會教育與學校教育。充分利用各種研究手段進行不同民族兒童教育的個案比較研究，或長期跟蹤實驗。將各地區的教育現狀與其社會、經濟、文化現狀聯系在一起進行考察與研究。在民族教育的課程的研究中，研究者應深入到教育的具體環境中，與一線教師一起進行深入的課堂“行動研究”，從而真正解決民族學生的實際問題。

（二）雙語教育在我國民族教育中意義重大

語言人類學的研究歷史始終圍繞對語言與文化關系的不斷認知來展開。對這一問題，薩丕爾認為語言之中蘊含著文化，而文化的豐富和發展也得益于語言。從殖民地的語言發展史來來看，形成了上層語言和底層語言(superstrate language vs. substrate language)，語言就是一種權力。而學校的教育是通過語言來傳播，學校成為傳遞話語權的地方。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傳播誰的話語、什么樣的話語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有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少數民族地區貧困落后，主要是由于不懂全國通用語，或者說，要脫貧就要先學“主流語言”。簡單地把少數民族語言和社會經濟建設的效率掛鉤，表面上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但實際上會傷害民族感情，忽視社會正義，放棄精神價值，產生消極后果。從長遠發展著眼，妥善的辦法應當是實行雙語制，按照語言的分工合理配置語言資源，以民族語言溝通情感和本土知識，以國內通用語言或國際通用語言進行跨族、跨地區和跨國交流，獲取政治和經濟上的最大利益。7語言使用的背后是社會關系，尤其是族群關系。靠學習“主流語言”改變民族地區經濟落后的說法不符合民族地區的教育實際。由此可見，語言人類學的研究視角從理論上進一步深化了我國民族教育實踐中雙語教學的重要意義。培養民族語文和漢語文兼懂兼通的雙語人才將是今后我國民族教育工作重心之一。

（三）我國民族教育要重視語言的文化價值觀問題

從語言人類學對禁忌和稱謂等諸多方面的研究來看，教授語言就等于教授這種文化價值觀，這就強調了教師所在民族教育中所擔當的社會和歷史責任，以及他們自身修養的重要性。在我國民族地區的學校教育中，凸顯民族價值觀的內容有待增加。以現行教材為例，全國統編教材均以漢族文化為主導，而在民族地區推廣使用該類教材，對于所有少數民族地區不同文化心理背景的民族學生而言，其適用性仍值得商榷。8民族教育理論和實踐工作者的重要課題之一是編寫適合少數民族地區的鄉土教材，使其適應少數民族學生的認知方式和價值觀。同時，面對民族地區來自不同民族文化背景的學生，民族教育工作者應努力提高其文化意識素養，在教學中尊重差異，包容多元，樹立開放、平等、寬容、客觀的價值觀。

（四）我國民族教育中教學方法要多樣化

人類是通過語言認識客觀世界的,同時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也必然要受到語言的限制和影響。語言人類學對不同語言對“所指”存在不同劃分（如阿拉伯語中有很多表示“駱駝”的詞，而漢語中卻只有一個）的研究說明，不同民族對外部世界的觀察結果不同，主要源于人們所處的不同地理環境、物質環境和思維方式。 因此，針對我國不同民族地區學生的感知特點，民族教育要因地制宜，盡可能采取豐富的教學方式和課程建設，采用貼近本民族語言習慣和生活文化傳統的教學方法來調動少數民族地區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促進其知識文化的豐富和增長。

注釋：

1.納日碧力戈.語言人類學[M].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出版社，2010：1.

2.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卷[M]. 北京：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867

3.譚志滿. 語言人類學及其在中國的發展[J]. 青海民族研究，2006（2）：15-19.

4.羅常培. 語言與文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封底.

5.何俊芳. 語言人類學教程[M]. 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5：4.

6.Alessandro Duranti. Linguistic Anthropology.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3.

7.同1.15頁.

8.哈經雄，滕星主編.《民族教育通論》[M]，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248-249

呼和塔拉，女，蒙古族，內蒙古呼倫貝爾人，教育學博士，內蒙古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外語教育、少數民族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