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蕊蕊[西南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0715]
蕭軍延安時期新詩中的自我修辭
⊙杜蕊蕊[西南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0715]
蕭軍在延安時期寫了不少白話新詩,并且大多記錄在日記中。這些詩歌呈現或隱含著他的多重自我身份及其修辭意圖。這主要表現為戰士、傳道者兩種自我身份,以此置換令他尷尬的“邊緣人”的現實身份。延安時期,這兩種身份彼此聯系,貫穿始終,體現了詩人蕭軍某種自我心理訴求。
蕭軍 新詩 戰士 傳道者
蕭軍的文學生涯從詩歌開始,但是,最初他專注于舊體詩創作,直到20世紀30年代初他的詩歌創作才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在時代的影響和推動下,蕭軍閱讀大量新文學作品,并練習用白話文寫作,不僅在小說方面取得很大成就,也留下了很多很有價值的白話新歌。雖然蕭軍的詩歌在文學史上的影響力不如其小說,但詩歌是蕭軍無論順境還是逆境中都未曾中斷過的文學創作體裁。真,是蕭軍詩最突出最本質的特點。寫真事,動真情,說真話。故其詩是我們研究蕭軍的思想、藝術觀、創作個性等的重要參考資料。蕭軍在延安創作的詩歌或是感傷愛情,或是直抒胸中郁悶,或是進行自我反思,自我勉勵,或是贊美黨和戰士。這些詩歌呈現出或隱含著他的多重自我身份及其修辭意圖。這主要表現為戰士、傳道者這兩種自我身份,以此置換令他尷尬的“邊緣人”的現實身份。延安時期,這兩種身份彼此聯系,貫穿始終,體現了詩人蕭軍某種自我心理訴求。
所謂傳道者是蕭軍俠義精神的表現,也是其人道主義的呈現。作為一個傳道者,面對艱難的前進之路他有時必須以戰士的形象出現。延安時期的蕭軍,無論在作品中還是在生活里,他的戰士形象、戰斗精神都自始至終貫穿其中。如其在《我是大海中一塊頑強的礁石》中所說:“我是大海中一塊頑強的礁石,我的身雖然記留下萬千的戰斗的傷跡,但是那些浪群的頭啊,你們要萬萬千地碎在我的腳底。也許有一天你們會消滅我,當我存在的時候,決不低頭于你?!逼鋺鸲肪褚挥[無余。《痛苦艱難是什么東西呢?》中“只有敢于和能夠闖進明知是痛苦的陣,殺出來,再殺進去……這樣才是自己的主人——征服痛苦的王!痛苦、艱難是什么東西呢?—— 一攤卑丑而柔軟的泥!我將要隨我的意志把它踏在腳底。”這首詩中,詩人頻繁使用破折號來進行解釋說明,以表示對痛苦、艱難的鄙視,凸顯自己堅強的意志和同艱難作斗爭的戰斗精神和戰士形象。為了這痛苦和艱難,蕭軍自知他需要堅強的意志,他在詩歌中進行自勉與自勵:“我不獨需要一具堅強的肉體;更需要的是一顆堅強的靈魂!侮辱、粗糙的待遇、輕蔑、誤解、阻害、煩瑣、缺乏……這全是磨煉我靈魂的砂!讓我忍受這些砂們底折磨罷!少為自己的痛苦或快樂而思想罷!——一切為了文學,為了人。”這首短詩寫于1943年7月8日。這首詩不僅僅是蕭軍的自我勉勵,還表現出他的傳道者的形象,需要一顆堅強的心的終極目的是“為了文學,為了人”。雖然蕭軍本身處在嚴肅的政治氛圍中,他的家庭,他的朋友圈都受到了影響,但是他從自身出發,由己及人,由個人遭遇上升到了全人類的高度。蕭軍不止一次在日記中提到自己保護者、拯救者的形象。保護、拯救,其實正是為了自己心中的道,這個道即蕭軍俠義精神的體現,很多時候是為了公道,也是其人道主義的呈現。傳道者和保護者是相通的。在傳道的過程中,他就變成了人類的保護者。在日記中蕭軍經常提到做人類的保護者和監督者,保護者更多的是對于弱小者來說。正是由于他把自己放在監督者的位置上,所以對于諸多不合理的不符合自己理想的地方極容易產生不滿,再加上他敢做敢為的性格,到處出頭,在他對丑陋現象不滿的同時,亦會惹來別人對他的不滿,還落下個愛挑刺的話柄。很多詩歌尤其是表達他的戰斗精神的詩歌,針對“黑暗”自己甘愿做一只不被理解甚至被孤立的孤獨的狼,不愿做一只被馴化臣服的狗?!吨挥羞h望著天邊的希望》中:“我的心靈被卑俗壓力所擊打,嚙傷!我的羽毛凋零而濕落不能飛翔!只有遠望著天邊的希望,吃著自己的肉,渡過這等待的暗夜茫茫!我現在正像一只孤獨的狼了,為了饑寒和迫害,一時躲進這可悲的山谷里,那些獵人們從四面八方來獵取我了,同時還宣揚著狼底殘忍和無良——非打死不可的理由。我應該從那槍火最密集的地方沖出去吧?還是自動地躺下好,去完成我的罪!他們的希望?我是狼,我是野生的狼!我不應該有狗的卑怯和訓良,先爬在地上息一息,讓他們去喊叫放空槍吧,我是狼,我是野生的狼……卑怯和訓良那只是狗的美德,我是狼啊……”這首詩充滿了心酸,蕭軍無論是在日記還是詩歌寫作中都常常出現省略號。感嘆號的使用加強了語氣,省略號的使用加強了無奈之感,“我”是狼可那又怎樣,“我”高貴的脾性不被欣賞反倒遭到獵殺,即使如此,“我”也要堅持做狼,哪怕是一只遭到人們厭惡的狼!《在有風暴的時候》中:“在有風暴的時候,你們到我這小小的港灣里避一避吧。現在海面平靜了,掛起你們的小白帆——敬愛的人兒們,駛向你們要去的方向罷。”在蕭軍自己看來他經常充當避風港——保護者的角色。李又然、張仃、舒群、羅烽等人是蕭軍在延安時期比較要好的朋友,他們經常向蕭軍傾吐自己心中的郁悶,蕭軍也是有問必答,幫他們梳理思想的混亂或是創作上的問題。思想、創作、婚姻、戀愛等無話不談。蕭軍對他們真誠以待,但當延安政治氛圍突轉,人們自顧不暇,尤其是“整風”發展到搶救階段,人人自危,甚至出現了為了證明自己互相揭露甚至互相攻擊的狀況。當政治氛圍不再輕松活躍時,蕭軍在傳道的艱難道路上學會了韌性戰斗,在寂寞和荒涼的歲月里,“要忍耐地一步步走過去,只有忍耐——才會戰勝一切!”蕭軍的這一改變除了是時勢所迫,與《圣經》的接觸也使他在動蕩的社會里找到一絲安慰。從其詩歌中可以看出,孤獨的戰士姿態頻繁出現,所表現出的保護者、監督者的形象亦是他作為一個傳道者的不同體現。
無論在受到他人禮遇之時還是“整風”之后,蕭軍作為非黨派人士與黨內人士存在分歧與摩擦,到達延安之后難以融進新的朋友圈而且與先前朋友之間又頻繁出現矛盾等,都使蕭軍處于尷尬的邊緣化的處境。在延安樹敵不少,按蕭軍自己的話來說,“我統計著我的仇人,幾乎成了九面楚歌了”?!罢L”是蕭軍在延安的分水嶺。雖然之前也處于一個邊緣化的位置,但是由于其魯門弟子的身份在延安還是有著很重要的地位?!罢L”之后,魯迅傳統在延安的實質已發生變化,不僅統治者強化,知識分子也主動附和,文學成為政治的工具。崇尚自由精神的蕭軍對于政治施加的枷鎖怎會甘心,然而一次次的事實說明不懂得政治難以在延安立足。蕭軍本身有著俠士義氣、綠林情結。他的性格使他難以被束縛在延安體制下,況且他又喜歡指摘他人的毛病,常以戰士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幫朋友出頭……這些行為自然會引起他人不滿,引人詬病。蕭軍與好友丁玲的關系最終由親到疏,雖與蕭軍的性格有關,但更與二者的政治身份有關。丁玲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她要顧慮的比蕭軍要多。出于黨的利益和黨內人士身份的考慮,丁玲從最初的暴露派走向歌頌派,完成了從一個作家到政治家身份的轉變。在政治圈、人事圈中處于邊緣地位的蕭軍,用他的詩歌表達出自己在無奈中的忍耐,但他始終沒有放棄的就是戰斗,無論是直接以冰刃拳腳相見,還是韌性地戰斗,他都像一株堅韌的小草,在延安這塊土地上默默扎根。他最擅長的便是把自己比作高傲的孤獨的狼,把其他一些人比作被馴服的可恥的狗,明明是自己在延安生活中遭到了孤立甚至是群體攻擊,卻說自己是不斷同黑暗,同不公平戰斗的孤獨的勇士?!氨粍拥氖茈y變成了主動的獻祭,施加的刑罰成為自我證明必不可少的儀式”,蕭軍多次在日記中提到自己是被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在其詩歌《一支孤獨行駛的船》《不要太多的責備人》等中也時常強調自己的犧牲,其實這正是自我證明的一種方式,是處于邊緣地帶的蕭軍想要得到集體認可的另一表現。
蕭軍新詩的藝術造詣與其舊體詩相比并不高,但是這是作者勇敢的嘗試,新詩的思想價值是不可抹滅的,某些詩篇真實地反映生活,思想性很強,但卻顯得過于松散?!斑@樣的作品有如一個面貌丑陋而心靈卻偉大的女人,你可以對他表示驚訝,但愛她卻是不行的”,還有一些新詩形式上比較雜亂,內容寫得也太過粗淺,總體而言藝術價值不高。但其在延安時期的白話詩歌中表現出的以戰士、傳道者這兩種自我身份,以此置換令他尷尬的“邊緣人”的現實身份,對于我們研究蕭軍的思想卻大有裨益。
①④⑥⑧ 蕭軍:《延安日記(1940—1945)》上卷,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97頁,第212頁,第404頁,第99頁。
②⑤⑦ 蕭軍:《蕭軍全集》第14卷,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84頁,第90—91頁,第104頁。
③ 蕭軍:《延安日記(1940—1945)》下卷,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70頁。
⑨ 李遇春、魏耀武:《蕭軍1950—1970年代舊體詩中的自我修辭》,《江漢論壇》2014年第9期。
⑩ 高翔:《論蕭軍早期的新詩創作》,《東北作家作品研究》1984年第5期。
[1]袁盛勇.延安時期“魯迅傳統”的形成(下)[J].魯迅研究月刊,2004(4).
[2]蕭軍.人與人間——回憶錄[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6.
作 者:杜蕊蕊,西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代文學與現代思想文化。
編 輯: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