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七七級的學生是一屆空前絕后的大學生,的確如此。我們北京大學經濟系七七級的兩個班,入校時年齡最大的張文祥31歲,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最小的郭京平18歲。換句話說,張文祥高中畢業時,郭京平幼兒園還未畢業。全年級80個同學,只有一個是應屆高中畢業生,其他人上學前都是廠礦職工、機關干部、現役軍人、中小學教師或下鄉知青,大家帶著滿臉的“滄?!本鄣搅艘黄?。
同學中不少是“文革”前的初中生,在基層摸爬滾打,與數理化久違了十年,加之報名之后只有一個來月的復習時間,又不能耽誤本職工作,大多經歷了一個點燈熬油、懸梁刺股的拼命階段。例如焦天立說,他用了十二天自學了全部高中數學,那些日子夜里睡夢中都在背數學公式和做題。易綱那時是知青伙房的管理員,高考當天早上4點鐘爬起來,和大師傅一起給大伙兒做了飯之后才去趕考。
1978年的那個春天,人民剛剛從噩夢中醒來。從剛剛打開一個縫隙的國門望出去,人們驚異地發現,原來我們準備去拯救的、人民受苦受難的西方世界,竟然早已和我們拉開了一個難忘其項背的距離?;膹U了十年學業的我們,每時每刻都感到鐘表那滴答滴答的逼人聲音在催促著、鞭策著。入學后剛發下課表,看到黨史和哲學等公共必修課時,一些“老字輩”的同學(沒有一定之規,大體上25歲以上的都被年輕一些的在姓氏之前冠以“老”字)動了心思,商量后集體向系里提出:這些東西我們早在基層時就自學過了,我們請求對我們進行測試,通過后允許我們免修這些課程。這在當時對于習慣了按部就班教學的老師們來說,真是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不過當時我們經濟系的黨總支書記石世奇是一個非常開明的人,支持了我們的要求,公共課教哲學的徐明老師雖然開始半信半疑,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對這些“特殊的”學生實行特殊的辦法。后來徐明老師出了哲學考題,正式對我們進行了嚴格的閉卷考試。部分同學果然通過了考試,得以免修這門按規定要修兩個學期的課程,爭取到了一些寶貴的自由時間以加快學習的腳步。
自此之后,經濟系這屆學生不斷在各方面顯示著超越常規、自主求新的特色。第一個學期結束了,大家在暑假之后返校,兩個班聯合召開了家鄉見聞交流會,大家把在暑期中進行社會調查的成果進行交流,講得有聲有色。鄧英淘從一進校就“神出鬼沒”,經常去外系聽課,對經濟系自己的課程,從不追求高分,勉強及格了就行?!白冯S”他去外系聽課的,還有徐笑波、徐未曼等。
入校后剛第二個學期,雖然我們的經濟學功底還乏善可陳,但這些早在基層有過長期磨練、又密切關注著國事的同學們,感到有話想說,想“指點江山”。于是我們幾個同學經商量之后決定辦一個年級同學自己的經濟學刊物,取名為《學友》,第二個學年一開學就創刊了。一開始是油印,大家在“文革”中印傳單的手藝派上了用場,后來從第三期開始得到系里支持,改為打印。全年級80個同學基本上都以各種形式參與了《學友》的工作。吳稼祥是我們班級的詩人,寫了創刊號“編者的話”;李少民在部隊時就是畫家,自然做了美工。從創刊到1981年畢業前把《學友》出版工作交付給七八級,全年級共有六十多人次在這個刊物上發稿。有丘小雄比較債券發行的利弊得失、劉海林分析法律調整經濟的有效性、石小敏對“按勞分配”的質疑、張煒率北大學生代表團赴日考察的觀感、易綱三年級時赴美留學前對“思想解放”的思考、王敏和劉玉香對蘇聯經濟的看法。何小鋒探討勞務價值的文章和畢井泉調查農業增收增支的文章后來還分別被《經濟研究》和《經濟科學》采用。除了這兩篇外,經濟系七七級同學在校期間寫的文章曾先后在《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中國青年報》、《北京晚報》等報刊上發表過多篇。畢業前最后一年,幾個同學還應商務印書館的約,翻譯出版了一本《當代十二個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