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獻紅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視野中的國際傳媒發展
胡獻紅
本文回顧了聯合國2003—2005年間主導的世界信息社會峰會(World Summit of Information Society, WSIS) 對國際傳媒發展的愿景和行動計劃,綜述了2005—2015年該計劃在傳媒領域發展的十年歷程。本文介紹了傳媒在各國建設信息社會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進而分析了數字時代的若干關鍵領域,如記者安全、新聞傳媒發展以及媒介和信息素養等方面取得的成就和面臨的挑戰。本文展望了峰會2015年后的媒介發展趨勢和傳媒發展納入促進 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大框架的新形勢,并具體分析了包括網絡隱私、假新聞泛濫以及網絡仇恨和極端言論現象等若干新問題。世界信息峰會的十年歷程表明,為應對信息技術和傳媒融合過程中層出不窮的諸多問題和挑戰,必須仰仗包括政府、技術群體、傳媒機構、私營企業、學術界和民間團體在內的多方利益相關者充分參與到傳媒發展的政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媒介政策;媒介和信息素養;網絡治理;媒體發展
聯合國自2003年和2005年發起世界信息社會峰會(World Summit on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WSIS),以下簡稱“峰會”,給世界各國各方提供了通過信息傳播技術促進社會發展的宏大愿景和政策框架。經過十年的執行進程,2015年年底經聯合國大會審議決定,該峰會將延續到未來的第二個十年,直到2025年。在承前啟后的時刻,很有必要思考一下傳媒在信息社會和數字時代的重要角色,以及媒體在信息化程度不斷深入的社會中繼續發揮重要作用的方式。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2003年發布的《日內瓦原則宣言》(以下簡稱《宣言》)。①首先宣告“建設一個以人為本、具有包容性和面向發展的信息社會的共同愿望與承諾。在此信息社會中,人人可以創造、獲取、使用和分享信息和知識,使個人、社區和各國人民均能充分發揮各自的潛力,促進實現可持續發展并提高生活質量”(第1頁)。在此框架下, 《宣言》第9段特別申明了國際社會對媒體重要性的認識:“自由尋求、接收、分享和使用信息以便創造、積累和傳播知識對于信息社會十分重要。我們呼吁媒體秉承最高的道德和職業標準,負責任地使用和對待信息。……應根據國家法律并在考慮相關國際公約的基礎上鼓勵媒體所有權的多樣化。”(第8頁)
作為峰會對媒體在信息社會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精彩論述,本段內容在2005年突尼斯峰會的成果文件《突尼斯日程》②得到確認。2003年峰會的另一個成果,《日內瓦行動計劃》(下面簡稱《行動計劃》)③,也明確將傳統和新興新聞媒體寫入了信息社會發展的議程,強調“通過使用社區媒體、傳統媒體與新技術來推動本地語言記載和保存本地文化和文檔遺產”(第10頁)。
該《行動計劃》在峰會討論的基礎上,歸納了截至 2015年建設信息社會的11個方向和專業領域④。其中,將媒體領域列為C9行動,具化為以下七個方面的舉措:
C9. 媒體
24. 形式和所有制多樣化的媒體作為參與者在建設信息社會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并被認為推動言論自由和信息多元化的重要力量。
a) 鼓勵媒體——印刷、廣播和新型媒體——在信息社會中繼續發揮重要作用。
b) 鼓勵國內立法,保障媒體的獨立性和多元化。
c) 采取符合言論自由的適當措施,抵制媒體內容中的非法和有害內容。
d) 鼓勵發達國家的媒體專業人員與發展中國家的媒體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和聯系,特別是在培訓領域。
e) 提倡媒體均衡地、多角度地展示女性和男性的形象。
f) 充分利用信息通信技術工具,減少國際上影響媒體的不均衡現象,特別是基礎設施、技術資源和技能開發方面的不均衡現象。
g) 鼓勵傳統媒體彌合知識鴻溝并促進文化內容的傳播,特別是在農村地區。
該《行動計劃》跟媒體相關的內容還包括通過傳統和數字媒體服務提供與信息社會中個人的文化和語言相適應的內容, 從而促進文化語言和內容的多樣性。值得注意的是,《宣言》專門有一段關于國際社會對傳播和媒體中的性別平等問題,指出:“信息通信技術發展為婦女提供了極大的機遇,她們應該是信息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應成為主要參與者。”(第2頁)
日內瓦和突尼斯峰會之后,日內瓦行動方案的11條發展方向和專業領域主要由聯合國系統幾大國際機構牽頭協調和執行⑤:在過去十年中,國際電信聯盟等機構每年在日內瓦舉辦“世界信息社會峰會論壇”(WSIS Forum),旨在跟蹤和討論日內瓦行動計劃的貫徹執行情況;而《行動計劃》的C9(媒體)行動計劃則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協調各方實施。
在過去的十年中,國際社會提高了對表達自由和獨立、多樣化媒體的認同,各相關機構研發和推出了一系列指數,包括“媒介發展指數”“媒介性別平等指數”和“記者安全指數”等,用于指導國家層面的媒介發展,聯合國還通過了保護記者安全的行動計劃。與此同時, 互聯網上的言論自由和隱私問題日益受到關注,新聞從業人員的報道能力得到加強。
執行峰會的C9媒體行動計劃也面臨更多的復雜挑戰。數字技術、互聯網、手機和傳統媒體的整合意味著擴張的媒體平臺,為公民提供了更多表達意見的渠道和平臺;但媒介集中和壟斷的問題同樣存在于網絡空間。同時,媒介整合造成了對信息自由流動和隱私的威脅,例如,數字技術帶來的信息挖掘、過濾和監控,更加難以保障記者、信源和新聞制作過程的安全性。由于數字鴻溝的持續存在,這些挑戰更加復雜化。
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之間的關系也變得特別復雜。新的信息科技提供了更多信息來源,可以通過傳統媒體擴大傳播,越來越多的公民記者和博客用戶開始制作新聞內容。媒介用戶也越來越多地使用新的技術平臺獲取和傳播內容。社交媒體的出現是2003—2005年峰會階段完全沒有預料到新事物,而它幾乎完全改變了人們使用媒介、信息生產以及傳播的方式。
根據《世界信息社會峰會目標評估》⑥提供的數據:從2006—2014年之間,美國社交媒體推特(Twitter)平臺聚攏了6.46億用戶,推特用戶每天總計發布5800萬條消息。其中60%的用戶發表過內容。到2013年年底,臉書(Facebook)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社交媒體平臺,總計注冊了13億的月活躍用戶和7.57億的日活躍用戶,線上可使用語言達70種,40%的用戶每天都活躍使用。臉書每天更新大約100億條信息(第75頁)。
整個傳媒世界也處在迅速變化的過程中,越來越多的傳統媒體登錄網絡平臺,公民新聞和公民記者的崛起成為互聯網時代的風景線;而媒體內容的生產和分享方式也發生了巨大轉變,持續挑戰傳統媒體的商業模式和運行方式。
全球媒體發展的機會和挑戰共存,許多政府抓住了信息技術帶來的機會,促進開放政府數據,增加公民對信息的獲取機會,包括搜索引擎、網絡接入和內容提供商、域名注冊機構、網絡新聞網站等互聯網公司作為互聯網時代的新型內容把關人,在促進網絡信息自由流動和公民獲取信息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
200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召開了關于峰會C9媒體行動計劃的第一次協調會議,隨后在傳媒領域的各方相關者積極參與下,形成了包括表達自由、媒體發展、媒介素養等分領域。以下就這幾個分領域在過去十年中比較突出的發展和挑戰進行綜述。
1. 表達自由的基石: 數字時代的記者安全
保障新聞業和新聞工作者的安全(包括數字安全)是保障新聞自由和更廣義的數字時代表達自由的必要條件。在過去十年中,記者面臨的安全問題一直是對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的挑戰之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在過去十年中公開譴責了全球超過600例記者在執行報道任務中遇害的案例,平均每周都有一名記者因為執行報道任務遇害,而這樣的案例迄今有90%都沒有得到公正的司法判決,大部分侵害記者安全的肇事者逍遙法外。
隨著數字時代越來越多的博客、社交媒體和公民記者的出現,新聞工作者的概念也隨之而擴充。例如,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牽頭的《聯合國就新聞工作者安全和有罪不罰問題的行動計劃》⑦里正式確認:那些新媒體和社交媒體平臺上的內容制作者也應當像傳統的專業新聞從業者一樣得到保護。
這是一個全民媒體時代:每個人都是內容的使用者、消費者、生產者和傳播者,以往針對職業記者的威脅也擴展到眾多社交媒體使用者、博客和線上內容制作者。那些職業和非職業記者日益受到更多基于信息技術的攻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5年出版的《建構兼容并包的知識社會的基石》⑧中指出,數字時代對新聞工作者的攻擊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新聞工作者使用信息通信技術來搜尋和存儲信息、與信息來源溝通、使用導航、社交媒體等,因而增加了數字曝光的機會;第二,新聞業務的擴展引入了在線記者、博客寫手等,他們善于在現場抓取正在發生的新聞,這樣就更可能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在這樣的背景下,國際社會在過去十年中努力推進對新聞工作者、博客寫手、公民記者以及其他運用數字媒體生產新聞的人員的安全保護,力圖結束攻擊新聞工作者卻不受懲處的現象。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報告《保障新聞工作者的數字安全》⑨全面研究了數字時代新聞從業人員所面臨的技術、制度、經濟、政治、法律以及心理方面的諸多挑戰和風險。從技術、制度和經濟方面來說,新聞工作者面臨的新挑戰包括:“①數字時代的網絡監控、數據存儲能力和數字攻擊技術變得越來越廉價和普遍;②數字安全工具通常不太容易使用,而商業化的數字安全工具又比較昂貴,開放源的數字安全工具通常缺乏可持續的商業模式;③類似阻斷服務攻擊(Denial of Service Attack)、地理位置跟蹤技術(Location Tracking)等數字攻擊方法會對記者、新聞線人以及媒體組織本身造成人身傷害和經濟損失;④很多新聞從業人員和他們的新聞線人還不能熟練使用數據匿名和加密技術來保護自己;⑤對新聞從業人員發起數字攻擊的來源多樣,既可能是政府也可能是非政府行為者。”(第21-30頁)
從政治和法律層面來看,該報告指出:一些國家的數據保護法律中對于獲取記者數據的規定不清晰,對處理侵害記者的犯罪案例缺乏政治意愿,不受管制的軟件貿易助長了監控和網絡攻擊技術的非法使用等(第18頁)。該報告還揭示了數字攻擊對新聞從業人員心理方面的不良影響,進而提出了政策方面的推薦意見和提高記者防范能力的建議,例如,進行風險評估計劃,提供相應的安全工具和培訓等。此外,教科文組織還發布了一套用于衡量國際和國家層面記者安全指標體系(Journalists’ Safety Indicators)⑩,以方便包括國際組織、政府、媒體組織、民間團體、互聯網企業等相關行為者就記者安全的問題進行綜合評估,以確定自身的行動方向。
正因如此,聯合國《關于信息社會世界首腦會議成果文件執行情況全面審查的大會高級別會議成果文件》特別呼吁在未來十年里加強保護新聞記者、媒體工作者和公民社會的空間,確保人們在網下享有的權利(如言論自由和隱私權)在網上也受到保護。該文件強調,實現信息社會世界首腦會議的愿景不僅要促進經濟發展和信息及通信技術的進步,更重要的是最終推進公民權利和基本自由的實現。
2. 自由、獨立、多樣化和促進性別平等的媒體發展
正如《日內瓦行動計劃》中所說,形式和所有制多樣化的媒體作為參與者在建設信息社會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傳統的新聞傳媒領域在過去幾十年來的數字革命中受到極大的沖擊,也正在經歷著深刻的轉型。
新聞媒體在信息時代應當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新舊媒體如何相克相生?新聞業如何轉型?報紙、廣播電視和新型社交媒體如何交互融合?這些問題一直是峰會后C9媒體協調會上重點討論的對象。經過十年的發展,雖然媒體內容承載的平臺和傳播的形式發生了變化,但任何一個社會對于高質量的新聞報道和有效的信息傳播的需求都是永恒的。一個社會要實現可持續發展,必須有開放多樣的媒介環境,為政府決策提供監測數據和可靠信息;而橫跨傳統和數字技術的媒體平臺則有可能為所有人提供兼容并包的普遍信息接入渠道,因此,基于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的跨界傳媒業對于促進政府善治和鞏固公民權利發揮著關鍵作用。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8年發布了傳媒發展指標框架(Media Development Indicators, MDIs),用于綜合評估傳媒的政策調控、傳媒業運營的多元化和多樣性、傳媒作為民主討論平臺的能力、傳媒從業人員的專業能力建設和傳媒基礎設施發展。該指標框架已經在30多個國家獲得應用,并被支持傳媒發展的國際組織和傳媒組織所采納,用來評估一個國家的媒介環境,鼓勵分享好的實踐經驗。根據該組織《媒體發展指標:媒體發展評估框架》一書, 媒體發展指數被歸納為五大類: ①健全的法律法規體系;②多元和多樣的所有權結構以及公平競爭的經濟環境;③媒體作為民主話語的平臺;④健全的媒體專業能力建設和支持機構;⑤足夠的基礎設施能力。
作為一個重要的補充,教科文組織于2012年發布了“傳媒性別敏感指標”(Gender -Sensitive Indicators for Media),該指標旨在增強傳媒從業人員的性別平等以及提升傳媒內容中對于女性內容報道的質量、包容性和深度。概述起來,該指標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促進媒體組織內部性別平等,這類指標全面考核在媒體組織(包括記者協會、社團和行業自律機構)中,從決策層和管理層的性別平等,工作崗位和工作條件中的性別平等,以及媒體從業人員在接受教育和培訓中的性別平等。
第二類是促進媒體報道內容中的性別平等,包括媒體組織制定的有利于媒體報道內容中性別平等的編輯方針和道德準則。這類指標主要考察在新聞和時事報道中的性別平等,即在新聞與時事報道中所涉及的社會構成、經驗、行動、視角和關注點都有均衡的男性和女性比例;另一個主要的關注點是在非新聞類的媒體內容中,比如廣告等商業信息中,媒體有責任消除對性別的刻板印象并確保平衡多樣的性別形象。
這套指標體系提倡傳媒行業實行自下而上的自律式機制,以推進道德的、符合專業要求的新聞從業標準和有質量的新聞制作,也是信息社會峰會提倡的那些符合專業精神的標準和服務于公眾利益的媒體應在信息社會持續發揮的重要作用。而《傳媒性別敏感指標》也在許多發展中國家得到采用,成為促進媒體組織和媒體報道內容中性別平等的重要工具;許多國家和國際發展組織以及媒體發展組織使用這些指標體系對當地媒體環境進行綜合評估,由此確定政策制定的優先領域和相應的能力建設活動。
3. 數字時代的媒介和信息素養
面對數字時代日益復雜的信息環境,每個人都需要具備足夠的知識和技巧,確保從中獲取有效信息以促進個人發展,并有效抵御不良信息的影響。各個年齡層的男性女性,特別是青少年,只有加強媒介環境的概念,提高媒介與信息素養,才能從源頭抵制來自網上的歧視、敵意、暴力或宣傳,才能識別并消除偏見和仇恨言論的負面影響及其傷害。
信息素養(information literacy)和媒介素養(media literacy)是圖書館和傳播學界兩個不同的領域,各有不同的側重。但鑒于信息社會中廣播、電視、互聯網、報紙、書籍、檔案、圖書館等多種信息媒介融合的趨勢,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兩者融合為一個綜合的概念,叫作媒介和信息素養(media and information literacy),指賦予公民理解媒介和其他信息提供渠道(包括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大眾傳媒和互聯網等)的功能,批判性地對待傳播的內容。無論是內容用戶還是信息制作者,只有具備信息與媒介素養,才能基于充分和多樣化的信息來源,做出恰當的判斷和處理。媒介和信息素養囊括了一整套生活和工作必須具備的能力,包括知識、技巧和態度。教科文組織《媒介和信息素養:政策和策略指南》一書中,將媒介和信息素養歸納為以下核心能力: ①理解民主社會中媒體和其他信息提供渠道的角色和功能;②理解媒體運行所需要的條件;③清楚自己對信息的需求;④定位和獲取相關的信息;⑤批判性地就權威性、可信性和傳播目的來評估包括來自互聯網的媒介內容和各種信息;⑥提取和組織信息和媒介內容;⑦從媒介內容中歸納出思想;⑧有道德和負責地通過恰當的形式和媒介,將一個人所創造的知識理解傳達給受眾和讀者;⑨有能力使用信息傳播技術來處理信息和制作內容;⑩使用媒體和包括互聯網在內的其他信息提供渠道,以實現自我表達、表達自由、跨文化對話和民主參與。
從信息社會的角度來看,促進公民媒介和信息素養能夠有效提升公眾積極和活躍的民主參與,提高全球公民的道德責任感,提高多樣性、對話和包容,從根本上增強公民社會的批判思考的積極參與社會進程的能力。
峰會的十年歷程告訴我們,信息技術不但帶來了經濟繁榮,而且促進了社會進步和人民福祉;不斷發展壯大的基于數字技術的跨媒體平臺能夠更進一步促進政府的善治和透明,從而更有力地推進聯合國2015年通過的直到2030年的可持續發展議程。該議程是國際社會就2015年到2030年之間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達成的共識,將成為成員國未來15年的可持續發展指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第16項里,第一次把“促進公眾獲取信息和基本自由”寫進議程,充分肯定了媒介和傳播對實現可持續發展所起的關鍵作用。峰會十年來的實踐表明,多元化、獨立和自由的媒介環境有利于為政府提供更多民情和決策的依據,有利于政府監測民眾的需求,科學地評價國家發展的狀況,也可以促進公眾的知情權、政府的透明度以及民眾對政府決策的有效參與。
值得一提的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十年進程結束前夕的2013年, 在其總部巴黎舉辦了一次里程碑意義的世界信息社會峰會回顧大會,該大會由來自130個國家的1500名政府、私企、傳媒和公民社會的代表參加。會上,傳媒發展的問題備受矚目,共有十幾個工作坊就傳媒領域十年來的熱點問題進行討論,如表達自由和隱私問題、傳媒業的變遷、公民記者和公民新聞、記者的數字安全、社區媒體動向等。
互聯網作為過去十年來最為重要的信息技術,對于媒介的演進起著核心的影響作用,而其深遠影響還將延續,當前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充分利用互聯網來促進全球媒介的發展。數字時代的媒體發展充滿了各種變數和風險,網絡上的權利和自由變得更加復雜,需要平衡表達自由、記者安全和隱私權等問題之間的關系。信息時代需要維護線上和線下的公共服務媒介實踐和發展社區媒體,要促進包括私營媒體和社交媒體在內的媒體的多樣性和異質化,需要考慮媒體的可持續發展模式、技術性協調、商業和公共利益的平衡、數字安全、媒體立法和規范框架以及數字時代的媒介和信息素養。本文僅以2015年峰會后最初兩年涌現的若干熱點問題做一佐證。
1. 網絡隱私爭議制約媒體發展
近年一個突出的趨勢是日益受到威脅的公民網絡隱私問題,而數字時代的隱私保護日益復雜,受到眾多新的“把關人”的牽制。
隱私問題在傳統媒體生態中并不特別突出,因而在峰會第一個十年中沒有成為媒體發展的優先領域;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個人信息和數據通過包括互聯網在內的數字平臺無遠弗屆地傳播,一方面,帶來數字時代公民記者和自媒體的繁榮;另一方面,許多國家的公民個人的網絡隱私沒有得到有效保護,以至于構成潛在的安全隱患,也使得信息的自由傳播受到牽制。
網絡隱私指公民對其個人信息和數據的掌控,包括其網絡匿名的權利,例如,使用加密技術以保障個人信息傳播免于受到非法監控監聽,以及個人數據不受非法泄露和被濫用于商業牟利等。一方面,因為擔心受到監控和隱私泄露,影響了網絡用戶積極參與網絡內容的制作和表達;另一方面,對于新聞從業記者來說,在數字時代確保新聞“來源”和“線人”隱私安全的難度也加大了,因為越來越多的傳播通過數字工具更加容易受到追蹤和監控,而許多國家保護新聞來源的法律和舉措還沒有及時更新,以至于不能提供足夠的保障。
傳統社會的法律法規已經不足以保障數字時代的隱私安全和表達自由。數字時代出現了新的信息和數據“把關人”,其中包含門類繁多的互聯網公司和機構,既有提供硬件設備和物理接入的電信和手機公司,也有提供信息和內容服務平臺的搜索引擎和社交媒體,專屬互聯網運營的域名注冊機構等,他們共同構成了復雜的互聯網產業生態,對于網上的信息和數據流動承擔不同的角色,負有不同的責任。深入研究這些新把關人對數字時代媒體發展的影響,并采取合適的規制框架,將是目前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2. 假新聞、數字算法和新聞業發展困境
另一個新近的趨勢是全球范圍內新技術媒介的繁榮以及網絡假新聞的泛濫,由此引發對傳統新聞業生死存亡的思考和對數字算法的爭論。
傳統新聞業曾經是主要的新聞生產者,但現在傳統媒體日益失去作為關鍵新聞來源的地位,許多傳統新聞平面和廣電媒體在數字時代面臨嚴峻的生存問題,甚至許多人質疑:新聞業是不是已經死亡?此消彼長的是去中心化和個人化的媒體平臺在數字時代成為主流。一方面,這些基于社交媒體的新聞平臺促進了媒體的多樣化,打破了傳統媒體對新聞生產和傳播的某種壟斷,這種貢獻需要肯定;但另一方面,社交媒體新聞卻先天缺乏新聞專業主義的標準,無意遵從傳統新聞的可靠性和真實性標準,加之社交媒體平臺更容易被商業和政治勢力操縱,從而出現了全球范圍內假新聞泛濫的現象。當然不是說,傳統媒體和新聞專業主義就與假新聞絕緣,事實上,假新聞及其社會土壤始終存在;但在過去,新聞專業主義至少發展了媒介的道德倫理,并制定出一整套標準,以抵制、消除假新聞的現象;而這是新媒體與“公民記者”所不熟悉的準則。同樣讓人擔憂的還有,社交媒體和搜索引擎日益“個人化”的信息推送和訂制“服務”,使得互聯網用戶更加難于獲取全面信息并辨別真相,這將對社會認同和民主政治造成深遠的破壞性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社交媒體的新聞推送方式主要基于數字算法,也就是說,這些編輯和推送新聞的程序成為社交媒體的“總編輯”,而這些算法的開發取決于各個平臺對于用戶個人數據和偏好的收集和分析,與新聞專業主義的編輯標準無關。 此外,目前社交媒體的算法通常作為商業機密不對公眾公開,從而無法得到公眾監督和法律監管。由此引發的問題是:這些社交媒體平臺是否應該按照新聞標準來設計算法和編輯新聞? 如何才能有效地杜絕假新聞的生產和傳播? 這些問題目前還沒有定論,但無疑,單靠傳統新聞業的力量是無法消除日益增加的假新聞現象的,需要傳統媒體同新的社交媒體積極合作和融合,才能促進問題的解決,并且從中獲得新聞業在數字平臺上可持續發展的力量。同時,“謠言止于智者”,數字時代的公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提高道德水平,加強媒介和信息素養,批判地、慎重地處理網絡傳播的信息和內容,才能從受眾端遏制假新聞的傳播。
3. 網絡仇恨、極端化言論和網絡暴力之災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近年來全球社會深受其害的網絡仇恨和極端化言論以及網絡暴力現象, 許多青少年首當其沖成為網絡極端化言論的受害者,最讓人擔心的例子莫過于敘利亞的恐怖組織“伊斯蘭國”通過網絡宣傳將許多青年洗腦成為極端分子。在此背景下,聯合國前秘書長潘基文2016年年初發起了里程碑式的《防止暴力極端主義行動計劃》,該文件綜合分析了暴力極端主義的深刻成因和體制性原因, 并針對各地區、國家和政府以及其他利益相關方提出了一整套行動建議。該文件特別強調了媒體和社交媒體的重要作用, 要求各國政府要“與社會媒體公司和私營部門密切合作,制訂和執行符合本地情況、顧及性別平等和符合國際人權標準的國家傳播戰略,挑戰暴力極端主義的有關宣傳”和“ 保護記者,因為記者在民主社會中發揮重要作用,迅速徹底調查他們安全受到的威脅,鼓勵記者開展合作,自愿制訂促進容忍和尊重的媒體培訓材料和業界行為守則”(第17頁)。該文件成為許多國家的政府聯手社會各界共同反對網絡仇恨和極端化的行動指南,目前主要舉措包括過濾和封堵仇恨和極端內容,發動媒體和專業機構制作傳播正面的內容和輿論,提高青少年的媒介和信息素養等。
在這個過程中備受爭議的是網絡平臺和社交媒體在網絡極端化言論泛濫的過程中是否起到決定性作用。實際上, 就像假新聞不是互聯網的專利一樣, 網絡仇恨和極端內容在傳統媒體時代同樣存在, 只不過通過網絡平臺得到幾何倍數的放大和傳播,造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影響。正如《防止暴力極端主義行動計劃》文件中分析的那樣, 網絡仇恨和極端內容的產生有其深刻復雜的社會、政治、文化和宗教原因。徹底消除網絡仇恨和極端現象取決于整個社會和政治的轉型和應對, 毫無疑問, 媒體、社交媒體和眾多網絡平臺在這個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推進角色。
值得商榷的是,在許多國家采取的對網絡仇恨和極端言論進行技術性封堵中,由于認知和概念的差異等原因, 很多時候不好把握尺度,容易矯枉過正, 這樣不但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反而會對網絡的自由表達和多元化產生不利影響。如何在確保國家法律框架保護的言論和表達自由、多元化和媒體多樣化的前提下,加強數字時代的新聞專業主義報道和媒體的公共服務屬性,提高網絡使用者的媒介和信息素養,不但是解決網絡仇恨和極端化現象的建設性途徑, 也將有效促進社交媒體和網絡平臺向一個接近民主和多元化的公共空間的方向轉變。
總之,針對信息技術和傳媒融合以及在此過程中出現的種種問題和挑戰,峰會十年的經驗表明:需要通過政府、傳媒機構、技術群體、私營企業、學術界和民間團體的充分參與,來制定綜合的信息技術和媒介政策框架,以解決表達自由、知情權、記者和博客的安全、新聞專業主義和公共媒體的發展、用戶制作內容、所有權和頻率管理、媒介和信息素養、性別平等、隱私、手機平臺的內容制作以及新出現的跨國媒體及規范機制等問題,塑造有利于公民賦權與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媒介環境,從而實現信息社會世界峰會的美好愿景。
注釋
①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2003年12月10—12日):《原則宣言》,獲取自http://www.itu.int/net/wsis/documents/doc_multi.asp?lang=enamp;id=1161|1160
②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2005年11月16—18日):《突尼斯承諾》和《信息社會突尼斯日程》,獲取自http://www.itu.int/net/wsis/documents/doc_multi.asp?lang=enamp;id=2266|2267
③ 世界信息社會峰會(2003年12月10—12日):《行動計劃》,獲取自http://www.itu.int/net/wsis/documents/doc_multi.asp?lang=enamp;id=1160|0
④ WSIS(December 10—12, 2003). 《行動計劃》,獲取自http://www.itu.int/net/wsis/documents/doc_multi.asp?lang=enamp;id=1160|0
⑤ 胡獻紅(2016):世界信息社會峰會和全球互聯網治理論壇十年回顧與未來展望,《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第32卷第2期,69-79頁。
⑥ 國際電信聯盟(2014):《世界信息社會峰會目標評估》,獲取自http://www.itu.int/en/ITU-D/Statistics/Documents/publications/wsisreview2014/WSIS2014_review.pdf
⑦ 聯合國(2012):《聯合國關于記者安全和有罪不罰問題的行動計劃》,獲取自http://www.unesco.org/new/fileadmin/MULTIMEDIA/HQ/CI/CI/pdf/official_documents/UN-Plan-on-Safety-Journalists_CH_UN-Logo.pdf
⑧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5):《建構兼容并包的知識社會的基石》(龔文庠譯),獲取自http://unesdoc.unesco.org/images/0023/002325/232563c.pdf,第35頁。
⑨ Henrichsen, Jennifer R.; Betz, Michelle; Lisosky, Joanne M.(2015).《Building digital safety for journalism》,獲取自http://www.unesco.org/new/en/commu-nication-and-information/resources/publications-and-communication-materials/pub-lications/full-list/building-digital-safety-for-journalism-a-survey-of-selected-issues/,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巴黎。
⑩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6年6月):《記者安全指標》,獲取自http://www.unesco.org/new/en/communication-and-information/freedom-of-expression/safety-of-journalists/journalists-safety-indicators/
(編輯:郭鎮之)
AReviewofInternationalMediaDevelopmentinlightoftheWorldSummitofInformationSociety
Xianhong Hu
(NUNESCO)
Having reviewed the ten-year process of World Summit of Information Society (WSIS) as initiat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during 2003—2005, the paper drew a comprehensive picture of WSIS vision and actions taken during the implementation phase of 2005—2015, and particularly sheds light on those progresses achieved in the domain of international media development. The paper shows that media have played an instrumental role in building information societies at country levels and analyzes major achievements and challenges in several key areas of international media development ranging from protecting safety of journalists, inclusive media development to promoting media and information literacy in digital age. Further, the paper explores some recent trends of media development at the beginning of post-2015 phase and informed that media development is being considered within and integrated to the ongoing process of achieving the 2030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The paper also addressed several emerging issues including online privacy, fake news, online hate speech and radicalization. The ten-year implementation of WSIS proves it crucial to take a multi-stakeholder approach and ensure proactive participation of governments, technical community, media organization, private sector, academic and civil society in the policy making and implementation related to media development, in order to tackle those emerging complex challenges posed by ICTs and media convergence.
WSIS(World Summit of Information Society); Media Policies; Media and Information Literacy; Internet Governance; Media Development
胡獻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傳播與信息項目官。
DOI10.16602/j.gmj.2017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