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鳳
摘要:隨著來華東盟學生的迅速增多,他們的跨文化交際問題值得關注。本文以訪談法研究了廣西某高校的東盟學生的跨文化交友困難。結果顯示,研究對象的跨文化交友困難可以分:總體環境、語言層面、文化層面。包括因校園管理帶來的困難、受到偏見、語言能力對交際自信的打擊、語言對群體身份的劃分、肢體語言的文化差異、幽默的跨文化理解困難、不同課堂文化的矛盾、笑的不同交際功能引起矛盾等。
關鍵詞:東盟留學生 跨文化 交友困難
中圖分類號:G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7)13-0026-03
一、研究背景
隨著教育部“雙十萬學生流動計劃”的提出和中國與東盟國家日漸深入的教育合作,越來越多的東南亞學生來到中國高校學習。僅2010-2014年的五年期間,東盟國家來華留學生人數就超過了30萬。[1]在東盟學生占據來華留學生越來越大的比例的背景下,他們在中國高校學習所遇到的跨文化問題逐漸引起關注。
在留學生的跨文化交際問題當中,跨文化友誼的建立和發展是一個很重要的議題,不僅對其跨文化適應產生影響,也會影響其專業學習能力、對留學國的印象等。胡炯梅、姚雪玲指出,來華留學生與中國學生人際交往的最大障礙在于價值觀因素和制度安排因素,其次是主觀偏見、文化隔閡和語言障礙。[2]施瑩研究表明,在華交友是泰國留學生的現實之需,也是慰藉及情感所寄;舍友關系、師生關系及與泰國留學生之間的關系構成他們在華主要人際關系。[3]羅雪的研究也發現跨文化友誼能為來華留學生提供學習、生活以及個人方面的幫助,從而獲得歸屬感,對跨文化適應發揮重要作用,并且中國學生也因這樣的跨文化交往而得到諸多益處。[4]
然而目前針對東盟國家留學生跨文化友誼的研究還相對較少。本文采用訪談法,以廣西某高校就讀的東南亞留學生為例,總結了他們在中國情景下跨文化交友困難和沖突,以期為高校的東南亞留學生管理、跨文化培訓、相關研究課題等提供參考借鑒。
二、研究過程
(一)研究問題
東南亞留學生在與本地學生、他國留學生的跨文化交友中遇到的困難有哪些?具體來說,就是他們在校園環境、語言層面和非語言層面上遇到的交友困難和沖突有哪些?
(二)訪談法
深入訪談是本文的主要數據來源。研究者以“滾雪球”的方式,經朋友認識了其他愿意接受采訪的研究對象。本研究共邀請了在廣西某高校就讀的11位東盟留學生,其中印尼3人,馬來西亞2人, 越南2人,泰國2人,柬埔寨1人,老撾1人;女性7人,男性5人;所涉及專業包括漢語言文學、語言預科、工商管理、計算機工程、生物工程等專業。此外,為使對事件的理解有更多角度,研究者也向一些其他國家的相關留學生了解了情況。
訪談為半結構式訪談,采訪前列出訪問提綱,過程中隨實際情況進行調整。以面對面訪談為主,每次在1-2小時之間,具體取決于受訪者在訪談中的愉悅程度和聊天意向;同時以后續的社交網絡聊天為補充。采訪開始前介紹訪談目的和主題,在受訪人同意下錄音并隨后轉為文字;在線社交聊天則保留聊天記錄。采訪的語言為中英雙語,英文的部分已在下文引用中被翻譯成中文。為保留受訪者隱私,文中所有姓名均為虛構。
三、研究結果
就受訪者反映的總體情況而言,與他們交往最密切的是本國學生或者語言相通、文化相近的亞洲留學生(如泰國、老撾、柬埔寨的語言相通),其次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留學生,相對來說最不密切的是中國學生的關系。受訪者普遍表示缺乏與中國學生的深入交流,難以建立深入、可靠、持久的友誼關系。東盟學生的跨文化交友困難和沖突主要可以歸納為如下三個方面:總體環境、語言層面、文化層面的困難。
(一)總體環境
1. 校園管理
受訪者表示,留學生與本地學生住宿的分開管理,即給留學生劃分出單獨的宿舍樓,給他們與中國學生發展深入關系帶來困難。此外,一些留學生人數達到班級規模的專業,如該校的工商管理等,也讓留學生單獨一個班級管理。學校出于好意希望留學生因此有更好的學習條件,但卻十分不利于為雙方交流創造條件。
合艾(泰國,女):現在我們留學生住在**樓,他們住在中國學生宿舍,我能跟一些人說得上話,但是不夠了解對方。我們如果是一起上課或者一起同住會比較好。
2. 受到偏見
部分東盟國家受訪者表示,有少數本地同學對自己的文化帶有偏見。尤其是當國家關系不穩定時,在總體校園環境下感到壓力。
崔莊(越南,女):國家關系不好的時候也會影響到我們。有些同學會當面評價我們國家的問題,說我們國家的人怎么怎么不好。我盡量不和他們沖突,像老師說的,要學會謙讓同學,能過得去的就過了,就不要去討論太多。
偏見來自于少數學生,但對于受到偏見的留學生而言,國家關系給個人人際關系帶來的壓力,使跨文化交友更加困難。
(二)語言層面
1. 語言能力對交際自信的打擊
漢語能力是影響大多數留學生學習和生活的一大問題。對于受訪的東盟學生而言,漢語能力的不足不只是影響專業學習,更是打擊了他們的交際自信,使跨文化交友受挫。
梅芳(越南,女):有時候我很想結交中國朋友,可是當我開口時又很害怕,因為我語調不好。
歐洋(老撾,男):我來這進入預科學習已經大半年了,由于漢語不好,平時也沒什么機會,到現在一個中國朋友都還沒有。
與歐美學生從小不怕犯錯的語言學習方式不同,東方文化講究“內斂”的特點使得東盟學生更容易因語言困難而自信心下降,不利于跨文化友誼的發展。
2. 語言對身份認同的重大作用
通過與不同留學生群體交流和訪談,研究者發現該校留學生以“英語”和“漢語”為劃分形成了兩個“圈子”。多數亞洲學生(該校以東南亞為主)在中國學習一段時間后,除了與本國人交往之外,基本能用漢語與他國學生日常交際,但英語表達不佳。而該校來自歐洲、美國及非洲的學生卻保持了課堂外用英語對話的習慣。語言習慣的差異形成了一種團體慣性,不僅在課堂內和自己同語言“圈子”的人扎堆而坐,課外的作業、生活也很少和“圈外人”往來。
凱斯(英國,男):亞洲學生和我們不在一起玩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他們的漢語好,平時對話就可以說中文,但是我們不能。他們都喜歡待在一起,所以我和我的朋友們就很少和他們來往。
奶油(泰國,女):我不喜歡***(一個越南女孩),我們都覺得她很奇怪,因為她都是跟歐洲和美國來的學生出去,很少跟我們在一起。連他們自己越南的同學都覺得她很怪。
美國學者 Samovar等人指出,語言幫助一個人構建他的身份,使他在被一個群體接受的同時被另一些群體排斥在外。[5]亞洲文化的集體主義觀念重,一些人想要越過劃分開群體的這條“自然”界限時,又產生了對群體的“背叛”感。被一個群體認同并找到歸屬感和情感支持,有助于克服異鄉求學的孤苦;但另一方面,對“圈外人”的慣性劃分不利于建立多文化的友誼關系,從而減少了從多元文化交際中獲得生活、情感支持的可能。
(三)文化層面
1. 肢體語言
中國學生一直以英語作為第二語言學習,對西方文化禁忌較為了解。而對周邊的亞洲國家反而是“燈下黑”,因不了解其肢體語言的文化,有時冒犯了對方卻不自知。
何平(柬埔寨,男):一次班里一個女同學開玩笑時搓弄我頭發。在我們國家是不可以隨意摸別人的頭的,即便是男女朋友之間也不可以。當時我心里很不舒服,只是我也知道她在玩鬧,不好說她什么。
東盟國家雖然與我國文化有一定的同源性,但是其多樣性和復雜性也同時存在。體現在具體的交際中,肢體動作背后的文化內涵存在差異,尤其是東盟地區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復雜宗教文化使得肢體禁忌多而繁冗。跨文化交往中一些肢體語言引起的歧義甚至是觸犯禁忌,給他們的跨文化交際帶來不悅感,容易延緩友誼的深入發展。
2. 幽默的跨文化理解
理解跨語言幽默是跨文化交際的一個難題,這對于東盟國家的留學生也是如此。因為與其他文化群體的“笑點”不同,時常出現“該笑不笑”的尷尬。
露怡(印尼,女):感覺和中國學生待在一起很難。有時候他們說點什么似乎很好笑,可是只有我一個人傻愣愣的。
麗貝卡(印尼,女):經常上課老師講了一個笑話,坐在前面的那些中國同學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坐在后面的留學生沒有聲音,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幽默的成功解讀需要幽默的創作者和接收者享有相同的文化圖式,這樣才能使接收者通過激活相應的圖式部分來識別并填補缺失的文化信息”(呂佳蔚,2012)。受訪者遇到的理解跨文化幽默的障礙,不僅給跨文化關系帶來簡單的負面影響,甚至有時對進入對方群體內部感到力不從心。
3. “安靜”與“活躍”的課堂文化矛盾
對于課堂該是“安靜”還是“活躍”的氛圍,東南亞學生與中國學生的習慣相對來說較為相似,倒是在留學生班中表現出了與歐美學生的矛盾。
梅芳(越南):我們文化不一樣,他們(歐美學生)的習慣或者性格也跟我們不太一樣。我們上課的時候比較安靜,但是他們很活潑,很多話。當然,這有時候可以讓課堂氣氛活躍一點。但是有時候我想聽老師說, 而不是他們把課堂時間都占用了。什么時候該活躍,什么時候該安靜,我覺得應該要分清楚。但是也不好跟他們建議,因為這樣會產生矛盾。
馬克(美國):很多時候課堂里太安靜了。學習應該是活躍的,我不喜歡這種安靜的學習方式,只會讓人感覺很無聊。
在儒家文化語境下,教師與學生間的權力距離清晰明顯,教師傳授知識的時候安靜聽講,既是對教師的尊敬,也是學習的好方法。而西方教育歷來注重教師與學生間的平等交流,學生表達意見或提出疑惑是對老師的回應,也是對自己學習負責。對于集體意識強的文化,個人應當“顧全大局”,不要過多占用其他同學的課堂學習時間。總體而言,亞洲學生與歐美學生對“安靜”與“活躍”的不同課堂需要,使得課堂相處產生了隱性矛盾,對“團體”的形成甚至是隔閡提供了一個“契機”。
4. 笑的副語言含義
“笑”是副語言的一個重要因素,不同文化中人們笑的頻率、含義和交際功都不一樣。“笑”在不同文化范式中的內涵會引起歧義,甚至引發矛盾。研究者采訪時了解到一個美國學生因被同學“笑”而產生的強烈反應。
蘇瑩(馬來西亞,女):昨天聽力課上杰森回答問題的時候,不知老師說了什么,全班突然大笑起來(該班以東盟學生占多數)。杰森可生氣了,直接到系主任辦公室告狀,還說以后再也不回來上這個老師的課了。
杰森(美國,男):老師侮辱我!作為老師,我沒有回答出問題,她應該教我改正錯誤的方法,但是她居然故意說一些話讓全班嘲笑我!他們簡直是三歲小孩!
張老師(聽力任課教師):那天上課杰森沒回答出問題,我就好意問他是不是上了半節課累了,叫他在座位上休息一下。我用了rest這個詞,可是班上同學突然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路易(法國,男):只有越南的和泰國的同學笑了,因為就他們聽得懂老師在說什么。別跟他們計較,你知道的,他們什么事情都笑。
西方語境下,“笑”是因為有好笑、可笑的事情才笑。這個事件中美國學生認為自己成了“笑”的對象,而把東南亞學生的笑理解成了對他的嘲笑。但是在東方語境下,“笑”普遍有更寬的用途和語境,比如掩飾尷尬就是其中一個。在研究者與許多東南亞學生第一次見面時,經常在一些“不知說什么”的談話間隙,聽到對方的笑聲。上述這樣強烈的沖突事件并不每天都在發生,但是不同文化背景對笑的使用不同,確實容易在跨文化交友中引起誤解和不適。
四、結語
在中國與東盟國家大力推進彼此教育交流的背景下,東盟學生必然在中國的跨文化人際交往中遇到諸多困難。這些困難有些是所有留學生普遍遇到的,有些是由于受到東南亞文化背景影響而引起的。在文化的同源性和差異性復雜共存的背景下,東南亞留學生的跨文化交際有自己的特點。總的來說,不管是總體校園環境下還是語言層面、文化層面,都首先需要東盟學生自己具備克服困難的勇氣,不因交際遇到問題和不適就放棄發展新的朋友,感受新的文化,并不斷學習提高語言和文化能力;但同時,他們也需要校方和中國同學提供一個更為開放、積極、包容的氛圍,使跨文化友誼進一步發展有更為積極的土壤。因此,以東盟留學生為主要留學生源的學校,在強化語言能力的同時,也應當思考如何切合實際地為他們的跨文化交友提供幫助。
參考文獻:
[1]陳發文. (2015). 東盟國家來華留學生5年超30萬名. 新華網. 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5-07/31/c_128077406.htm.
[2]胡炯梅,姚雪玲.來華留學生跨文化人際交往障礙與調適研究[J]. 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5(2):12-32.
[3]施瑩. 異國求學路上的跨文化生存——對廣西師范大學泰國留學生的跨文化人際交際適應過程的質性研究[D]. 廣西師范大學,2015.
[4]羅雪. 跨文化友誼發展-對成都地區中外學生友誼的案例分析[D].西南財經大學,2013.
[5] Samovar, Larry A., Richard E.Porter, & Edwin, R.McDamiel. Communication Between Cultures,2009:352.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