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出世的孩子（外二首）

翟永明

未曾出世的孩子

在我體內變涼

他使你驚愕，滿腦袋結論

心緒被他帶走

什么時候他躋身我們中間

而且不喜歡這種黑暗方式

如此豐富的理由

使他滋長，在我心里

以一個欺騙的姿態造訪我

你的手在夜里倨傲

我不感到痛，只感到那孩子

在黑暗中向我微笑

我睡得很少，夜夜迷路

未曾出世的孩子用手拉住我

交給你，把我的身體

把我白天的呼吸和夜晚的饑餓

我的饕餮歲月

我仍不滿足 因這未曾出世的孩子

像我：空虛 寂寞 又易怒

我倆之間的空白貫穿著

一種古老的跡象

他來到黑暗邊緣引導著

你我嘴唇接近 肉體相擁

觸動腳下的輪子

因此世代相傳

未曾出世的孩子把你交給我

你含情脈脈，懷疑一切

用閃爍的激情破壞我

用幸存的愛慕搭救我

直到黑夜送還它的禮物

未曾出世的孩子透明，神秘

用堅決的態度把我們包圍

時間是一九五五年

一九五五年 先夢見一只手

伸進她珍貴的呼吸

白鹽幸福的閃光

把生命安放于此

一九五五年 模糊的思想

踩出無聲的節奏 在他頭頂

天空在尋找它們 面帶愁容

七歲的意外的孩子

被憂傷照徹骨髓

一九五五年 我的身軀埋在夢里

年輕還是衰老

太陽和我面對面 柔軟地傾聽

愛是否開始它的強暴

光線的出處和一絲臉

空氣擁有者是誰的主人

一片眼睛帶來的生命是貴重的

在我的睡眠里講我的話

和平的鴿子放開了腳步 于一九五五年

某天早晨 我從夢中飛出

眼里飽含嫉妒 不同于一行詩

和未受傷害的大地的氣候

緊迫的來訪者布滿天空

我想看見你瘦削的背影

一九五五年茂密的陽光責備我

自小懂得愛懂得寧靜

認識美的孤獨

使之枯萎的一切不是他的過錯

月亮的黑發感覺到這個夢

我已開始愛你 在一九五五年

紫羅蘭在天空涂抹

當我們以軀體對軀體

以渴望對渴望

罪孽深重，從高處跌落

他奉獻的精神幾乎不存在

卻使我們各自改變

綠房間

面貌像天使 禿頭 開始上場

我認清我的父親 緩緩走動

帶來郁郁寡歡的天氣

注意外表對我們拭目以待

時間是一九七二年 虛歲十五

在一所營房 綠色馬蹄狀

所有這些都是遙遠的事情

父親的表情很痛苦 我要離去

勢不可擋 那時我是年輕的瀑布

現在 我四肢松懈 有了故障

水靜悄悄地從我身上流走

萬物懸在頭頂 像觸手可及的禮物

光芒萬丈的塑像幾乎遮住我

晴朗無云的身體

我有父親給我的外表 外強中干

像你 如饑似渴的體貌

嚼食塵土而被無形蛀空的牙齒

一向是嘴 而今只是圓圓的

伸向倫理的小小愿望

他已服役多年 質地脆弱

最深顏色的綠使我中計

那時我虛歲十五 無法改裝

我簡直是他眼中的破落戶

父親 父親 十年以后我將結婚

安身立命 我仍是不可挽回的瀑布

干著一如昔日的勾當

（原載于1996年第1期）

責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