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解剖刀在死者身上輕輕劃過,當簽字筆在鑒定書上寫下結論的那一刻,我感到一刀一筆都重若千鈞。
死人比活人簡單多了,至少死人不會撒謊。
真理和謬論往往只差一小步,這句話對于法醫而言尤為重要。我每辦一案,都有如履薄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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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死者“說話
小試牛刀之后,劉龍清對法醫這個工作更加認真起來,這一干就是15年。作為法醫,不可避免地要和尸體打交道,一般人對此都會覺得恐懼、晦氣,劉龍清卻習以為常。“我不害怕,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死人比活人簡單多了,至少死人不會撒謊。”在劉龍清看來,替那些“不會說謊”的尸體找出真正的死因,查出兇手,是法醫這個職業得以存在的意義。
2013年12月,劉龍清又完成了一個案子,而這個案子讓見多識廣的他也唏噓不已。這是發生在漳州詔安的一起命案,被害人黃某死于自己女兒家的衛生間里,家人發現他的時候,衛生間一切完好,他卻坐在馬桶上沒了氣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他殺?遭到起訴的竟然是一家大排檔的老板,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要從案發的前一天晚上說起。那時已經是夜里11點多,寒風吹徹,正是小鎮上人們吃夜宵的好時候。大排檔里生意好,老板周某忙上忙下,本來是顧不得廚房里的事的,然而無奈最近店里老是丟啤酒,他不得不多留了個心眼。午夜來臨,就在他快放松警惕時,一個中年男子悄悄出現在了廚房,而這名男子正是第二天死去的黃某。
一片漆黑里,原本就醉醺醺的黃某找到啤酒就喝,被周某逮了個正著。周某一看見他肆無忌憚偷酒喝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料想最近丟酒的事一定都是他干的,質問下黃某也不狡辯,算是默認了偷酒的事。周某火氣大,和圍上來的伙計們對著黃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末了,還打電話報了警。等警察來了,雙方都供認不諱、做了筆錄。警察教育了黃某,也批評了打人的周某,最后放了黃某回家。原本一件小事就該這樣結束,周某第二天還高興地同街坊說偷酒賊終于抓到了,哪知才到了中午,黃某竟然死了。
經解剖得出,黃某是死于肝破裂及顱內損傷,頭部有血跡。黃某的家人立即把矛頭指向了大排檔的老板周某。公安機關來抓人的時候,周某就懵了:昨天晚上他被打完后都還好好的,怎么今天說死就死了?這次來抓捕他的正是前一晚來過的警察,周某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清,只能跟警察說:“你們昨天晚上也看到的,他都好好的啊。”但是警察也無能為力,誰讓黃某已死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隨后,公安機關以故意傷害人致死罪起訴了周某。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周某嚇得冷汗都出來了,這可是殺人的死罪啊!無奈,家里人只好寄希望于檢察院的公正,負責接手這個案子的正是劉龍清。
此時劉龍清已經身經百戰,這類案子對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他閱讀完各項材料后立即前往現場勘察。經過對黃某家屬的問詢和現場血跡的辨認,劉龍清發現了第一個疑點。黃某死亡的那個衛生間并沒有搏斗的痕跡,這唯一的血跡經檢驗也是被害人自己的,這說明黃某死前確實受傷流血了。這傷是哪來的?是周某毆打造成的嗎?
其次,劉龍清又發現了黃某家屬筆錄里另外一條奇怪的記錄。據黃某的家人所說,黃某在去女兒家之前回過自己家。劉龍清立即前往現場,發現黃某家衛生間的洗手臺破裂,鏡子碎了一地。劉龍清心里漸漸有了眉目。
劉龍清立即對黃某的尸體再次進行了尸檢,他發現死者的頭部損傷屬于腦內對沖傷,即死者頭部自主撞擊某靜止物體受傷,而非外力擊打所致。毫無疑問,鏡子是黃某自己撞碎的。那這又是為什么呢?經黃某家人證實,黃某經常酗酒。就算前一天晚上剛因為偷酒被打,第二天一早起來仍然喝得醉醺醺的,去洗手間時,因為洗手臺剛好破裂,一不留神就自己撞上了鏡子。而這一撞,也成了他主要的死因之一。
那么這是否就代表周某無罪呢?當然也不是。劉龍清通過兩次的尸檢報告還看到死者出現中性粒細胞聚集,這說明黃某至少在死前8小時就發生了肝破裂,這與他前一個晚上被毆打的事實相吻合。
鐵證如山,真相終于得以還原,黃某家人與周某雙方都信服了,再無異議。盡管案件最終的判決還未下來,周某的家人已對劉龍清表達了感謝。而劉龍清認為這是自己職責所在,只是“死者為大”,對于那些黃某死前行為的調查剖析,他依然有些許歉意,但這僅僅是出于個人的情感考慮,他始終對自己的行為無愧。“維護法律的公正是我必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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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司法溫暖,堪比宋慈
劉龍清說,檢察院的法醫,和普通法醫也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普通法醫通常只需履行尸檢、傷檢等檢查義務,而檢察院法醫接手的案件大多是比較有爭議性或要重新審查的,處理不好或不及時,往往就會導致不公正。所以劉龍清始終牢記,自己除了是一名法醫,同時還是一名檢察官,應該有更強的責任感。
“如果我們不幫他們說話,他們就會因感到無望而對社會產生對立情緒。”劉龍清希望靠自己的力量,給當事人多一點人文關懷,給無助者前行的力量,讓弱者感受司法的溫暖。
漳州云霄一個僻靜的小村子里,曾經出了個有名的武瘋子,專門做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而且是正大光明地偷。武瘋子性格暴躁,從來不講理,每天身上都帶著兩把刀,家里一沒有東西吃了,就跑到村里別人家去抓一只雞或鴨。村民們都知道這號人,但總是敢怒不敢言,要想跟他講道理,他提起一把刀就沖過來,嚇得大家只好天天躲著他。
有一次武瘋子又去村里一戶人家偷東西。這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個從外地搬過來的年輕人,雖然也聽過武瘋子的“名聲”,但是看到他這樣明目張膽地來自家拿東西,實在氣不過,就上前阻止。武瘋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刀子就向年輕人捅了過來,年輕人身高體壯,反應也比較敏捷,急忙伸手去握住刀刃,但是武瘋子的刀有20多厘米長,還是重重地刺入了年輕人的腹部,血頓時就涌了出來。見武瘋子還想去掏另外一把刀,年輕人情急之下連忙拔出自己腹部的刀,往武瘋子的大腿扎去。這一扎竟然正中武瘋子的動脈,不久武瘋子就不治身亡。
這個案子是劉龍清主動要過來的,當時年輕人已經被判了故意殺人罪,面臨著無期徒刑。劉龍清提出重新鑒定年輕人的傷。因為是武瘋子傷人在先,雖然那一刀不能致命,但的確已刺入腹腔。劉龍清通過精確的鑒定,將年輕人的傷情由輕傷糾正為重傷。因此,年輕人由故意殺人被改判為正當防衛。村里人都感激年輕人幫大家除了地方惡霸,紛紛自發為他籌錢,賠了武瘋子家人5萬元,也便沒了什么異議。最后這個案子法院做不訴處理,年輕人被直接放行。
“關系生命的大事,一點都不能馬虎。”劉龍清說道,“真理和謬論往往只差一小步,這句話對于法醫而言尤為重要。我每辦一案,都有如履薄冰之感。”
以事實為依據,以科技為手段,以法律為準繩,通過技術鑒定,讓無罪的人清白,讓有罪的人受到懲罰,他不但懲惡揚善,維護公正,更讓法醫檢察官不再是板著面孔的審判者,讓法律也有了溫度。在劉龍清看來,這也是他一生的追求。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