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蓓蓓
⊙ 服飾研究
“海派”妓女服飾文化探微
——清末民初娛樂文化、“舶來”的摩登與審美情趣
張蓓蓓
清末民初的上海是一個 “五口通商”的商埠,是西方文化的輸入地、中西文化的交匯點,是集娛樂文化、世俗文化、商業文化等于一體的大都市。娛樂空間的建構和娛樂方式的多元,拓展了妓女的生存和活動空間。“舶來”的西式時尚和審美情趣改變了妓女的消費理念和著裝心態,成為了清末民初社會風尚的 “引領者”。妓女服飾文化作為一種邊緣性文化,以其獨特的角度反映了時代大眾文化的變遷。無論從都市文化構建的如世俗文化、娛樂文化、商業文化等諸多向度來看,都是對長期居于正統地位的儒雅文化、傳統文化等種種文化向度的一種挑戰。
清末民初;妓女;服飾文化;審美情趣
“海派”是相對于上海這一開埠最早的城市而言的。與北京、天津、蘇州等城市有所不同的是,上海曾是一個沒有古老傳統的海濱鄉鎮,因屈辱的《南京條約》而被辟為“五口通商”的商埠。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清末民初的上海在國外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強力作用下,驟然爆發成為極端繁華的都市,構成西方文化的輸入地、中西文化的交匯點,成為各種政治勢力進行角逐的舞臺。在西方商業文明的“堅船利炮”之下,西方的娛樂方式、各式西式玩意如驚濤駭浪般源源不斷地涌進中國,占領了中國傳統而廣大的市場,沖斥著中國國民脆弱敏感的神經和固守舊俗的觀念。租界與華界的交錯、各地移民和外國僑民的混雜、東方文化與西方文明的錯綜交織、都市文化與世俗文化的沖突與交融等種種力量的交匯,使上海成為“化外之地”,而又“五方雜處”,充滿異域感和雜糅性。不免賦予這繁榮都市以無拘無限的想象力和層出不窮的可能性。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憑借著清末民初上海的工業、商業和金融業等的優勢,大眾印刷物和出版業等新型傳媒手段的迅速發展和普及、文人墨客的推波助瀾、娼妓明星的躍躍欲試,以其特有的巨大輻射面與影響力,正日益促成豐富多樣的娛樂方式,推進城市娛樂空間的建構,并由此而使人們對時空的感知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1、娛樂方式與娛樂空間的拓展
1845年以后,英、美、法三國次第在上海的城北建立了租界。西方列強用令人醉生夢死的鴉片侵蝕了中國人原本堅實的軀體與健康的靈魂,使得“上海煙館,甲于天下”。許多奇技淫巧和新的娛樂方式陸續傳入,使租界洋場日益興旺,“此邦自互市以來,繁華景象日盛一日”。“運轉如飛”的腳踏車、“隨地雇坐”的東洋車和“揚鞭真得意,十里遍尋春”的馬車取代了以人代步的人力轎子。“滬地自通商后,洋舶帶來各國花卉,奚止百數十種!名目甚繁,未能翻譯備載。”①故“西人賽花會始于光緒乙亥年,設英領事署后園……丙子首夏舉行第二次,每次兩日。午后準中外士女入園玩賞,每客收洋蚨一枚,以備茶點之需。”②“觀者人如潮涌”的水龍會、跑馬賽船、東洋戲法、外國馬戲、外國影戲和“入其中者,可廣見聞,可資格致”且“匯集西國新異之物”的博物館等競技和休閑方式,延伸了娛樂的空間,以車代步的交通工具促進了出游的便利。清末民初的上海,隨著市民階層的興起、娛樂空間的重構、娛樂方式的多元與休閑觀念的流行,如都市商業文化、娛樂文化、市民文化等各種來自不同時空的文化樣式,皆在城市娛樂空間這一特定時空及大眾文化景觀中得以匯集與交雜。
2、禁而復馳的娼妓業
帝國主義的侵華戰爭不僅使中國的國力受挫,而且社會性質也由封建社會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一社會經濟結構的變化使傳統自給自足的封建經濟基礎遭到破壞,大批農民生活面臨窘境。農民的破產為城市的妓院提供了大量妓女的來源,刺激了娼妓業的發展勢頭。但太平天國的揭竿而起和日后所推行的禁娼措施,給正在擴展的娼妓業以巨大的打擊。但隨著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挫敗后,在資本主義和國內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縱容之下,上海娼妓業又呈現復興之勢。1824年以后,其娼妓“事業”與工商業有駢進之勢。③王韜 《海陬冶游續錄》卷上說“滬游一隅之地,靡麗紛華,甲于天下。”④光緒初年,上海妓業以六馬路、五馬路為集中地。約在光緒中期,妓院由南北移,四馬路成為妓院聚集地。此后的上海,十里洋場,釵光鬢影,幾如過江之鯽。每逢國家有變故,而海上北里繁盛,益倍于從前。⑤
清末民初上海妓女的組成也是一個地域的雜糅體,如粵妓中有“不系羅裙不貼鈿,花巾帕首亦翩翩,尋常懶著雅頭襪,六寸膚圓比玉妍”⑥專門接待外國水手、船員等的“咸水妹”;還有專門應酬華人的“老舉”。有來自上海周邊地區尤其是蘇州一帶的本土妓女,還有來自擁有古老色情業國度的日本娼妓,“肌膚嫩白眼生波,腰細裙寬著地拖”⑦的西洋妓女等。伴隨著通商通航或是陸路運輸業的發展等,妓女們或是以船載客,或是集居于商業繁華區開館營業,或是活躍在風景名勝的水上畫舫。她們的善工狐媚、大膽的穿著裝扮、青樓內華貴的裝飾擺設,始終成為社會獵奇的對象。馳禁默許的社會背景,中外資本勢力的扶持,必然導致娼妓的自由泛濫。“斗柄潛移,滄桑屢變,而世道人心其趨愈下”⑧,娼妓業的興盛雖促進了一定的城市經濟增長,但從深層本質上卻反映出上海身帶癰疽、畸形繁榮的一面。
3、攝影與大眾娛樂報刊的興起
攝影正式誕生于1839年,而攝影技術傳入中國是在1860年,由蘇格蘭人約翰·湯普森(John Thompson,1837~1921)以及在19世紀60年代于香港經營照相館的米爾頓·密勒(Milton Miller)。這兩個外國人所引介的肖像照,至少在中國社會的上層階級當中造成了風潮。⑨皇宮中的后妃、貴婦們以其端莊的儀容享受著這一西方文明成果,就連一向專橫保守的慈禧太后在籌備七十壽辰時就拍了三十余種七百多張照片。1907年,整個上海已有十家以上照相館⑩。照相館數量日益增多,到照相館拍照已然成為婦女特別是妓女追逐時尚的一種標志。如圖1中所展示的就是兩名清末名妓乘坐飛艇的場景,她們的表情雖略顯凝滯,但眼神中卻透射著一種自信和追逐時尚的勇氣。先進的攝影技術、照相館內現代而醒目的布景和西式道具等虛構的生活場景使妓女們嘗試著獵奇的喜悅,同時“傅以顏色,勝似寫真”的照片圖像,不僅在她們的把玩中成為清末民初時期妓女手中的“名片”作為一個可以用來推銷給顧客的廣告“商品”,而且成為整個男權社會男女大眾追逐的目標—即使是無錢直接消費的男人也可通過小照、報紙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間接的享受;而廣大的普通女性則通過這些小照、報紙或廣告獲得有關時髦女性的標準以便效仿。?
隨著新聞和印刷出版業的發展以及報館、書局的商業經濟化轉軌,為了追求和保證一定的銷量,一些娛樂性和趣味性較強的娛樂讀物逐步超越一貫秉持雅文化傳統的文化讀物而占據主流,以迎合廣大市民的趣味,力求雅俗共賞。上海是小報最集中的城市,曾經創刊發行過的上海小報總數至少在一千種以上。?小報能夠把已經成名的社會名人再造成“大眾明星”,也能夠把無名的妓女、優伶、舞女、電影演員捧成“大眾情人”。?1897年,李伯元創辦的娛樂性小報《游戲報》以評選妓女界的花榜狀元為主要內容。通過對選美活動大張旗鼓地宣傳和造勢,不僅使其銷量大增,而且捧出了諸多“狀元”、“榜眼”和“探花”等,一時間各小報紛紛模仿,滬上妓女之花榜一度泛濫。除了“開花榜”之外,當時的出版業還圍繞青樓業、妓女生活、風流趣事為主題,如“冶游指南”就對各類妓院的日常用品大加描寫和詳細介紹;“花花世界”、“花影錄”等出版物大多以刊登妓女肖像照為封面,并旁注著一些俗不可耐的妓女小傳。清末民初時期的妓女在攝影技術和出版印刷業的推動下,完全被傳媒化了。她們不僅憑借著娛樂報刊裝點和渲染著上海的繁華、享樂與新奇的氣氛,而且潛移默化地成為傳統文化與西方技術革新之間的調和者和介紹者,并使社會接受。
隨著租界的開辟,各國僑民大量匯集上海,不僅帶來了各自國家的一些風俗習慣,而且他們各具特色的服飾也令國人嘆為觀止。來滬的歐美商人、水手、傳教士、外交官、士兵等服飾帶有明顯的職業痕跡,但總體而言以緊身短衣褲子為主。如瀟灑精干的西裝革履,與中國儒雅文氣的長袍大袖在風格和穿著方式上截然不同,體現了不同的文化和信仰。西洋婦女風姿綽約的裝束也給國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服飾方面有洋紗、洋布、洋綢、呢絨等面料。同時香水等化妝品以及金銀鉆石和洋服、洋鞋、洋襪、洋傘等,頗受中國女性們的喜愛。洋飾品也相繼出現在華人的頭面和身上,如頭上的燒料(玻璃飾品)、洋式梳子、金鋼鉆戒指、洋傘等。《游戲報》中這樣描述:“有一種時髦者專搭空架子、戴金邊眼鏡、含雪茄香煙,上衣則緊俏鑲嵌如京伶之俊潔,下服則裝束便捷如妓女之輕盈。”?時髦的墨鏡被改造成空架子,裝扮效果也很是出奇。“近年無論男女競尚帶戒指有金者翡翠者鑲紅寶石藍寶石者上海此屬業盛富商巨賈及為洋奴者往往帶鉆石戒指價值數千金數百金不等至酒樓茶肆之中誇示于人群相效。”?西方這些服飾品最初被視為奇裝異服,而后在娛樂報刊的廣為宣傳之下,以及妓女們敢于嘗新之下,變得司空見慣,見怪不驚了。圖2中即為1911年 《婦女時報》中就刊登了不少歐洲及日本等國女子新式裝束的圖片。從一篇名為《剪鞋與蓋印》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出洋貨受國人喜愛的程度:“鞋子的質料、比較普通點的、總是華達呢嗶嘰直貢呢之類、這些、都是非國貨啊……好奇爭勝的婦女們、最喜歡購買外國貨的衣料、愛美貪廉的心總超越愛國心、這是無庸諱言而亦不必證明、十個人中難得有九個人的身上不有外國貨、或外國貨的衣料、的帽、的襪、的……”?可見,歐美各國的洋貨、洋裝,洋人的審美情趣、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也在不知不覺中滲透進了上海華人的生活。

圖2:左圖為歐洲女子最時髦之大帽;右圖為日本女子之新式服。轉載于《婦女時報》第一號,1911年
西方女性美麗的容貌、健康的形體和時髦的服飾不僅給中國女性特別是妓女以新奇感和羨慕感,而且激起她們改變陳規舊俗、等級貴賤的決心和勇氣。由于妓女職業的商業烙印,使得妓女必須通過推陳出新的裝扮來吸引顧客。原因之一,無論是靠歌舞等技藝取悅于人的歌妓、舞妓還是以出賣肉體為生的青樓女子,無不把自己裝扮得油頭珠翠、粉面朱唇,以達到使嫖客魂銷魄蕩、傾囊而出的目的。清末民初的嫖客們也正需要借助結交名妓炫耀自己的經濟實力,憑借妓女抬高自己的身價、地位和名聲。妓女也有意通過結識官場和商界的名人闊少抬高自己的身價,為自己做足廣告,撈足油水。原因之二,統治者或妓院老板從容顏和著裝上優待妓女,使妓女的面色肌膚、衣飾妝扮等符合大眾的審美情趣和審美要求,也是為了滿足嫖客的欣賞要求,以達到聚斂錢財之目的。妓女及其不同凡響的裝扮形象客觀上也充當了都市高消費通用的一把標尺。
妓女們在不同時段都必須以最新穎的裝扮、最顯眼的點綴活躍在城市中最繁華的娛樂場所和公共空間。妓女出游、妓女的照片的傳播如同都市新潮女裝的款、色,全套行頭的發布會或巡回展覽一般,對提升都市居民消費也是一種無聲的誘導。圖3為當時遺留下來的一張妓女照片,其中兩位“時髦倌人”脫去了傳統服飾,從頭到腳完全是一幅西式裝扮—剪去長辮,西式的披肩卷發上套著漂亮的蝴蝶結發箍,身穿略顯腰身的連衣裙,腳蹬高跟皮鞋。照片中名妓的傳統氣質雖與西式服飾的“洋氣”略顯不相稱,但在或坐或站的姿態中卻折射出一股敢于顛覆傳統勇于創新的自由感和勇氣。晚清名妓胡寶玉曾經是上海青樓新風尚的領袖,她以穿著大膽、青樓布置別致新穎、房中術高超、善于應酬而著名。根據《春江花史》和《海上群芳譜》中的記載,她曾經與廣東的咸水妹學習英文、剪劉海,并將西洋家具物品帶到她的生活環境中,夏天還使用西式風扇。凡此種種,不僅開創了青樓時尚,而且也是開海上風氣之先河。名妓與高檔時髦家具的共同組合顯示出一種豪華與奢侈的高度結合,以至雜糅成一種珍貴而刺激的商品,代表著正在形成的新消費觀念,體現著新商業文化的特性。
西方物質上的沖刷和蕩滌,使得上海商業化程度日益提高。上海縣城特別是租界地區內的酒樓、茶館、煙間這類專供耳目聲色口腹之欲的娛樂設施飛速發展,誘導著人們追求高消費與各種享樂。電影院、咖啡館、舞廳、百貨公司等西式娛樂消費場所的涌現與流行,為妓女和市民在城市范圍內拓展了娛樂和消費空間,大大刺激著他們消費的欲望,改變著他們的消費理念。他們對豪華生活方式的追求,反之也刺激著商業、娛樂、飲食、建筑、交通、服飾及其相關產品的進口和生產的不斷發展。如“海上妓女最多日夕酬應客人弄竹拈絲不事針黹即所著繡履”?就在寶善街等處店面之中可以尋覓到;“洋布呢羽在大馬路拋球場及東門內,衣莊在大東門內彩衣街東街,洋廣雜貨在棋盤街及四馬路……”?國內外各種新面料、新裝飾品、新樣式在上海可謂應有盡有。上海商業格局的集中性和日益發達的商品經濟,為消費人群提供了更強的針對性,為服飾與生活趨向奢華的需求提供了極為便利的條件。“有錢就有衣,沒有錢就沒有衣”。?衣裝是妓女職業的要件,缺之不可。妓女業的競爭也是極其激烈,近乎殘酷,要想使自己奇異出眾、顧客流連往返,她們必須通過服飾裝扮的不斷翻新,趨洋求變,必須在生活空間的布置上順應潮流,不囿時俗。這就迫使她們必須突破傳統消費觀念和道德顧忌,不惜重金地去探尋合宜的消費領域和消費空間。如果沒有雄厚的財力作為妓女服飾妝扮的資本和賭注,那么她們就極有可能在剎那之間被嫖客們所遺棄,既而聲名皆無。特別講究自我包裝以吸引嫖客的妓女往往不惜花費巨資穿著打扮,因此,負債累累是當時上海灘司空見慣的事。?這也是清末民初的青樓女子成為物質消費方面的先導者的原因之所在。
服飾裝扮風尚,是與生活方式有關的社會行為,受到特定的社會環境、社會制度(如歷代等級服飾制度)、社會審美觀念的支配。清末民初的妓女借助于租界這一外國勢力的保護而異常活躍,在西方“先進物質文明”的沖擊和熏陶下,妓女的服飾裝扮、行為舉止可以顛覆傳統而不令人感到憤慨。在傳統審美觀念中,妓女這一邊緣性階層,代表了一種“新奇”的特殊社會地位,她可以創新,可以隨意地出入各種公眾場合,可以接觸上層社會中的官場和商界的名士名流,甚至可以公開地不墨守成規。西方物欲蕩滌和國人傳統的審美情趣的逐步轉變,為妓女成為引導都市消費追逐西潮,棄舊趨新的先鋒,提供了可能性與必然性。
清中葉以前的中國婦女著裝,正如張愛玲在《更衣記》中所寫的“在滿清三百年的統治下,女人竟沒有什么時裝可言!一代又一代的人穿著同樣的衣服而不覺得厭煩……從十七世紀中葉直到十九世紀末,流行著極度寬大的衫褲,有一種四平八穩的沉著氣象。”這種著裝狀態是與傳統審美情趣相吻合的,因為傳統服飾裝扮只是用來遮掩身體的一種裝裱形式,華貴的衣料、精美的刺繡、鮮艷的顏色和緊裹的小腳只是用來顯示穿著者的身份地位和等級之辨,而并非用來體現婀娜多姿的人體曲線之美,即便是當時的妓女服飾也遵循和接受著這一傳統審美觀念的審視。清末民初時期,伴隨著辛亥革命的驟然而起,易服色、剪辮發和女權思想的隨之而起,女性裝扮的形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紛繁景象,妓女不僅延續了男性泄欲對象的角色意義,而且破天荒地成為中國社會生活中引領時尚之先者。

圖3:靈蕓、英花跪地吻手,轉載于《小說大觀》第二集,1915年10月1日

圖4:民國初年上海妓女“十美圖”,轉載于鄧明主編:《上海百年掠影1840s~1940s》,上海美術出版社,1992.2,第205頁
在著裝方面,“衣之長及腰而已,身若束薪,袖短露肘”。?緊身窄袖,袖長露腕不露肘,袖窄(兩三寸),內襯小袖露出半節,白底繡白花。也有用銀紅花蛋青袖,配深綠或淺綠葉,甚至用水珠邊加幾道金色絨線。?受到美國女性騎自行車運動興起的影響,穿褲風日趨流行,衣褲搭配在妓女中廣為流行。這從當時的一些繡像、版畫、石印畫中可以所見一斑。圖4為民國初年上海妓女“十美圖”,皆為衫褲搭配,配飾的新穎可見當時妓女服飾之浮靡奢華。妓女在服飾穿著上為了追求妖治奇巧,體現性感,有時甚至故意將手臂、大腿及纖足暴露在外。為此,上海《時報》在1918年5月14日曾刊登出一篇名為《上海市議員江確生致函江蘇省公署》的函文:“婦女現流行一種淫妖之時下衣服,實為不成體統,不堪寓目者。女衫手臂露出一尺左右,女褲則吊高至一尺有余,乃至暑天,內則穿一粉紅洋紗背心,而外罩一有眼紗之紗衫,幾至肌肉盡露。此等妖服,始行于妓女,妓女以色事人,本不足責,乃上海之各大家閨秀,均效學妓女之時下流行惡習。妖服冶容誨淫,女教淪亡,至斯已極。”?上海當局一再制止和封殺,但這股風氣并沒有因此而消失,反之愈演愈烈。在色彩方面,首先是敢于突破傳統等級界限。紅色歷來被視為貴色,作為身份低賤的妓女應是禁用的。但“光緒乙未、丙申間競尚淡素,是年秋賽時忽改為大紅大藍,復用金錢織繡,益覺五光十色、斑駁陸離。林黛玉、林月英兩校書,各著大紅織金衣一件,于是海上諸名花衣飾頓為一變。”?其次是色彩斑斕。服裝面料的用色還有青深灰、淺灰、寶藍、白灰、紫緋等,“翠袖紅裙”的傳統色彩搭配也是最招眼的。在面料上,不斷翻新。從南方各地土產高檔絲綢發展到選用進口絲織品哈喇呢、外國緞、德國絲洋緞、印度綢、法國綢等。在發型上,有率先剪短發者,額前留劉海,卷發等。妓女也因其大膽妝扮招搖過市,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傳遞著流行服裝的訊息,成為領導近代上海女性時裝潮流的先行者,以至于“女則靚妝倩服效妓家,恬不為怪”。?在1899年,《游戲報》中一篇名為《論滬上婦女服飾之奇》這樣寫到:“乃滬上之婦女無論其家為貴族也為富紳也為士也為商也為工也為征役也為賤藝也其所衣皆妓之衣也其所衣之顏色花樣無不與妓同也”。?清末民初的妓女對于時尚變化的追求可謂敏感而又大膽,加上她們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廣泛的社會活動和較少的禮教束縛,使她們變化迅疾多端的服飾裝扮成為當時整個社會變革的晴雨表和風向標。
娛樂空間和娛樂方式的拓展為妓女生存提供了更多的機會,為妓女日常活動延伸了更為廣闊的天地,為組織娛樂消費活動提供了強大的動力和能量。攝影、印刷出版業的興盛造就了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新都市,消費理念和娛樂觀念漸漸植入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悄悄改變著人們的審美情趣和生活倫理。這些因素在清末民初時被混糅成一支強大的推動劑,鼓舞著妓女及其服飾裝扮率先向封建等級觀念的定式、傳統而守舊的審美觀念和審美情趣發起挑戰,從而豐富和影響著清末民初女性服飾多元化、時尚化的發展。
本文為2014年國家社科藝術學項目“民間信仰下古代媽祖塑像和圖像藝術研究”(項目編號:14CG131)、中國博士后特別資助基金項目《多元融合的中國古代婦女服飾》(項目編號:2012T40488)、江蘇省高校優勢學科設計學建設項目(蘇政辦發〔2014〕37號)、江蘇省“青藍工程”項目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 [清]葛元煦著,鄭祖安整理:《外國花卉》,選自《滬游雜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第18頁。
② [清]葛元煦著,鄭祖安整理:《賽花會》,選自《滬游雜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第33頁。
③⑤ 王書奴著:《中國娼妓史》,北京,團結出版社,2004,第286頁,第285頁。
④⑧ 轉載于武舟著:《中國妓女文化》,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第262-263頁,第263頁。
⑥ [清]葛元煦著,鄭祖安整理:《咸水妹》,選自《滬游雜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第245頁。
⑦? 羅蘇文著:《女性與近代中國社會》,第99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12,第173頁。
⑨ 轉載于李孝悌著:《完美圖像—晚清小說中的攝影、欲望與都市現代性》,第402頁,選自 《中國的城市生活》,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10。
⑩ 《上海百科全書》,第254頁,上海,上海科學院出版社,1999。
? 劉慧英編著:《遭遇解放:1890—1930年代的中國女性》,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11,第126頁。
? 祝君宙:《上海小報的歷史沿革》,載《新聞研究資料》第42輯,中國人民大學 《新聞研究資料》編輯部。
? 李楠著:《晚清、民國時期上海小報研究:一種綜合的文化、文學考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第163頁。
? 《時髦說》,轉載于《游戲報》光緒丁酉六月初一日,第七號。
? 《戒指說》,轉載于《游戲報》丁酉八月十二日,西歷1897年9月8日,第77號,禮拜三,第一版。
? 轉載于《鐵報》第二版,1929年10月1日。
? 《小鞋》,轉載于《游戲報》丁酉十月二十日,西歷1897年11月14日,禮拜日,第二版,第144號。
? [清]葛元煦著,鄭祖安整理:《近代早期的滬游指南》,選自《滬游雜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第2頁。
? 包天笑著:《上海春秋》上冊,桂林,漓江出版社,1987,第8頁。
? 《申報》1896年11月15日“中西奢儉辨”。
? 徐珂編撰:《滬妓之服飾》,選自《清稗類鈔》(第13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第6166頁。
? 李寓一撰:《近二十五來中國南北各大都會之裝飾》,轉載《清末民初中國各大都會男女裝飾論集》,(香港)中山圖書公司發行,1972,第1-14頁。
? 于時影編著:《民國時尚》,北京,團結出版社,2004,第68頁。
? 陳無我:《老上海三十年見聞錄》,上海書店,1997,第39頁。
? [清]葛元煦著,鄭祖安整理:《滬游雜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第20頁。
? 《論滬上婦女服飾之奇》,引自于《游戲報》戊戌十一月二十日,西歷1899年1月1日,禮拜日,第一至二版,第550號。
The “HAI PAI” Exploration of Prostitutes Costume Culture in Shanghai Style—The entertainment cultur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modern of import and aesthetic interest.
Zhang Beibei
Shanghai was a “five-ports trading” commercial por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It was a big city that contained entertainment culture,secular culture and commercial culture which was the import area of western culture and the intersec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The structure of entertainment space and the diversified ways of entertainment has expend prostitutes” living space.Its western fashion of import and aesthetic interest has changed the consumption conception and dressing mentality of prostitutes, and it has become a republic fashion leade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Prostitutes costume culture,as a marginality culture,is a epitome of mass culture.No mater from the structure of the city culture,for example,from the multi-angle of entertainment culture,secular culture and commercial culture,are all in the major place for a long time,such as hierarchic culture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are the cultures which is the challenges to dimensio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Prostitutes; Costume Culture; aesthetic interest.
張蓓蓓 蘇州大學藝術學院 教授 博士
J523
A
1674-7518 (2017) 02-0022-05